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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这一路并非都是平静安稳,毕竟他们走的是江湖路。

    不过,这些纷扰都是在身外,再也不会干扰心里半分。

    桃花镇似乎依旧是老样子,但总有几家店铺已经更换了门庭,其实镇上的人也多了些许,或是因为时近中秋,比平时热闹了不少。

    中秋之日。

    乐远岑先去祭拜了龙五,在那边上立了柳长街的衣冠冢,将那些青龙会的后续都一一说了清楚。

    “我此番再遇小鱼儿,他对我说起了地宫里得到的《五绝神功》。当年欧阳亭所设想的招募江湖高手著作一本奇书,此事最后是成了。在书成之日,欧阳亭用计让那位高手相互残杀,可他没有能练得此本奇书,因为他被妻子所杀,原因也离不开上一辈的仇怨。我想这里面的纷扰,也不必我对你多加解释。”

    乐远岑站在龙五的墓碑前。龙五与秋水夫人从神仙眷侣到反目成仇,那些甜蜜恩爱转眼成为阴谋诡计之事,就不用她去多说明了。

    人在江湖行走越久,就越能体会到初心可贵。

    偏偏人海茫茫,两人个人相遇、相知、相敬、相爱、相守,这着实太难了一些。

    乐远岑想着就从怀中取出了新编的《太白诗选》。她曾经从龙五手中得到了《太白诗选》,后来将它烧了,却是以其内容走上了江湖险途。

    而今,她所练得的《嫁衣神功》也好,或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武功也好,还是有关沉眠的青龙也好,这些随便哪一点都会引得江湖风云的事情,总还是要记录下来。不然,让它们就此彻底湮灭在江湖里,也是有些可惜。

    “柳叔,龙五,我的时间不多了。今日特意告之你们二位,我会如那日你们所托于我一般,将此书托付出去。我也不知道是希望某日有缘人翻开它,还是希望永远不会有人翻开它。不过,后来的事情就让后人去操心了。”

    乐远岑将《太白诗选》交给了身边的楚留香,她想等到楚留香老去的那一天,再把这本书藏到龙五本来想要藏的书局里。

    如此一来,机缘也好,烦恼也好,就都是后人的事情了。

    楚留香沉默地接过了书,他知道这个秘密会在他临终之前才送出去。那也许还有几十年,却是再也没有乐远岑相伴的几十年。“两位前辈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完成岑岑的嘱托。”

    告别了龙五与柳长街的墓地,两人走回了桃花镇。

    圆月当空。

    有人在家中拜月,有人聚在一起吃月饼喝酒,有人三五成群上街游乐。而入夜后,河里已经飘起了不少河灯。

    楚留香与乐远岑并肩走在如此热闹的街,但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个中秋了。

    乐远岑明天就要离开了,她并不希望让楚留香见证她的死亡,更不需要一具棺椁来埋葬尸体。只怕在嫁衣神功的澎湃内力无法抑制之际,她的身体将会只余灰烬。

    “我们去问一卦好不好?”楚留香恰好看到了街尾的道观。

    其实,他并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卦辞,只是当两人一步步走到了明日的分离将至,他还是会可笑地想要再去问一问天意。

    “好。”乐远岑也不去想这是自欺欺人,或是祈求上天垂怜。

    道观里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位老道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他见到两人进来算卦,就取用六枚铜钱与一只龟壳,让人将铜钱放入龟壳,一手拖握,一手封口,上下摇晃六次左右。便可以将封口的手放下,轻轻将器物内的铜钱依次倒出,形成一卦。

    老道本是有些神游天外,但他没有想到问卦的一男一女,先后都是摇出了咸卦。这让他回过神来凝视起两人,许久之后才开口说了起来。

    “山上有泽,为咸;君子以虚受人。在老道看来,咸卦是六十四卦里最耐人寻味、独具深意的卦象。咸,是无心之感。心于何处去,情以何处生,天地之大,难以成说。感为何感,如是可知,则在万物之间得道。你们求的就在天地道法之间。”

    老道说完就闭起了眼睛,显然没有再继续说明的打算,他又伸手指了指一侧的牌子,‘一卦十文,十文足矣。’

    乐远岑与楚留香放下了二十文铜钱。

    这一问咸卦,确实有些意味深长,是到了难以一下就理解的地步。

    两人没有多言,慢慢走回了桃花镇上的小院。

    圆月清辉,透过窗户,散在静谧的房间里。

    床上的两人合衣而躺,十指紧扣,一直静待到了月沉日升。

    乐远岑似乎想了很多事情,似乎又是什么都没有去烦忧。

    在鸟鸣之时,她才开口说到,“香香,现在想来,此生我尚有一个遗憾,我没有能亲眼看一看你的样子。可惜,这是无法完满的事情,那也就只能如此了。”

    乐远岑会是仅有这样一个遗憾吗?

    她拥有了如此美好的感情,却只能是如此短暂的拥有,那么她不可能只有所言的一个遗憾。然而,等待太过孤寂,誓言太过缥缈,她不会说出期待来生。

    “所以,你要记得许下的承诺。我走之后,你一个人也要过得精彩。”

    乐远岑缓缓松开了楚留香的手,既然她无法去期待,那么只能希望他够忘了她。也许,或者不是也许,她在某一日也会忘了他。

    “好。”楚留香只说了一个字,因为他不知还能多说什么。

    一切总要走到终点,这从未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睁眼,只是感觉到身侧的人下了床,走出了房间,然后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乐远岑紧紧握住了身前挂着的铜钱,她离开了桃花镇,赶在在大限将至前,急速飞纵向了桃源村的河岸边。

    这条河一如既往的宁静,仿佛她十三年前刚到此处的模样。

    河岸边的桃花树上结了桃子,透着一股甜蜜的味道。

    在桃树之侧,她想起了多年前与黄药师戏言的一语成谶。黄药师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这一点等她哪一天遇到,她就会明白了。

    乐远岑想着就笑了,而今她确实明白了,明白了但却也留不住了。

    然后,她只觉身体仿佛燃烧了起来,紧握的铜钱仿佛嵌入了手掌被染上了鲜血。

    只是,下一刻。

    桃树边只余下一片灰烬,灰烬被风吹入了河流里,朝着远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