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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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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顾春性子贪懒,若非逼不得已, 她是绝不会主动将自己卷入麻烦中的。

    而今夜这行宫里诡谲的气氛, 一看就是天大的麻烦。

    她抿唇, 向李崇琰摇摇头,意思是自己就不跟着进去了。

    李崇琰无奈轻瞪她一眼,却也没有强求, 只抬手指了指屋顶,示意她安心。

    心领神会的顾春点点头,知道他的意思是冯星野在暗处保护,让她不必害怕。

    她朝李崇琰挥挥手, 转头见墙角火盆旁边有可供休憩的小桌椅, 便溜过去坐着烤火去了。

    李崇琰笑着摇摇头, 举步往寝殿内行去。

    此行他坚持带顾春在身边, 只不过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对于此行背后种种的麻烦,他并不打算让她沾上半分, 反正有事他来扛就行了。

    行宫内一应陈设全在规制之内从简, 并不过分奢华。进了内殿,绕过屏风, 就是天子龙榻。

    那沉香木雕祥云纹的龙榻上,靠坐着那位卧病已久的陛下,大缙朝的光化帝。

    李崇琰极其敷衍地朝他行了个臣子礼, 也不待他发话,便径直坐到一旁的椅子,冷静望着他那病入膏肓的虚弱模样, 淡声道:“陛下有何见教?”

    长烛通明的内殿之中,光化帝那略显浑浊的眼中有些许失落:“不行归家礼?”

    许是因为久病,他中气不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寝殿内显得尤为虚弱,竟隐隐有一丝乞怜的意味。

    李崇琰冷冷轻笑:“陛下当年有言在先,您只需我尽好臣子本分即可。”

    光化帝缓缓阖上眼皮,苦笑,却无言以对。

    当年充衣司苓殁,他下令将时年十一岁的李崇琰安置到长公主府。皇后劝谏过,说此举只怕要淡薄父子之情的。

    那时的光化帝不屑一顾,只道“朕只需他将来尽好一个臣子本分即可,便是少他这个儿子又如何”。

    哪知竟就一语成谶了。

    当年他对这个儿子是瞧不上的。

    李崇琰母家在朝中无势,他年少时无论资质、性情又皆无出类拔萃之处,就是那种哪儿哪儿都不出错,却也并无过人风采的孩子。

    在那时的光化帝看来,这个儿子既无老二李崇珩那般的通透敏慧,又不如老五李崇玹那般嘴甜讨喜,当真是宛如鸡肋。

    可多年后的如今,在他长久被困囿于行宫之后,他才忽然发现,或许只有这个儿子,曾经在心中真正将他当做过父亲,而不仅仅是“陛下”。

    可惜,如今,也只是“陛下”了。

    又或许,连“陛下”都不是,只不过是,行宫里那个死老头。

    ****

    百无聊赖的顾春懒懒闭目趴在墙角小桌上,旁边是燃着碳的小火盆。

    周身暖洋洋,脑中天马行空,迷迷糊糊竟有了些许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她便倏然张目,入眼便是李崇琰噙笑的脸。

    顾春揉了揉眼睛,隐了个浅浅的呵欠,站起身抖了抖衣摆,以唇形无声询道:“可以走了?”

    李崇琰点点头,牵了她的手,原路返回那道小侧门,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行宫,隐入夜色之中。

    接应的马车停在离此地约莫一里开外,需步行过去。

    顾春抬头望了望天色,带着倦意喃喃道:“子时了吗?”

    从正戌时到子时,李崇琰与陛下竟谈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困了?”李崇琰扭头笑望她。

    顾春抱住他的手臂一通摇晃,撒娇似的笑哼:“你背我过去吧?”

    “好啊。”

    她原只是随口笑闹,没料到李崇琰当真毫不迟疑地就蹲下了。她愣了愣,见他回头催促,便也不再客气,软软扑到他背上,双臂攀上他的肩。

    凛冽寒夜,行宫外的隐秘小道上,定王殿下背着他的夫人,与夜色中略显凄清的行宫渐行渐远。

    顾春伏在那宽阔坚毅的背上,忽地在他脸上亲了一记。

    受宠若惊的李崇琰手臂一紧,含笑警告:“别闹啊,掉下去了我可不捡。”

    “真不捡?”顾春一对明眸在黑夜中忽闪忽闪,软嗓带笑。

    李崇琰歪头回眸瞥她一眼,立刻认怂:“我才不会把你弄丢。”

    噫,猝不及防就告白。

    顾春笑嘻嘻的拿脸颊蹭蹭他,顺势将下巴轻杵在他的肩窝。

    无声行了一段后,顾春轻声问:“你是心情不好吗?”

    李崇琰缓缓摇头,片刻后才想起她在黑暗中看不见,于是柔声应道:“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陛下同你谈什么了?”顾春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唔,我可以问吗?”

    李崇琰笑了:“我很早时就对你说过,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若是不能说的事……夫人若肯多问两句,只怕我也是要说的。”

    打从一开始,他对顾春就是不设防的。

    顾春吃吃笑了片刻,闭了眼安然搭在他肩头,又问:“那,究竟谈什么了?”

    “他问我,那位置,我想不想要。”

    做皇帝啊……

    顾春偷偷撇了撇嘴,“你要吗?”

    李崇琰笑笑,回道:“我叫他别找我接这烂摊子,我不合适。”

    他不擅权术,这事那死老头是清楚的。如今平王、宁王与长公主之间的朝堂混战已呈乌烟瘴气之势,只是多是政争,尚未过多牵扯民生,所以很多人还未察觉,内耗早已开始。

    李崇琰这话虽说得粗鲁直白,道理却真是那个道理。眼下无论谁继任坐上那把龙椅,妥妥就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命。

    顾春对他这个答案有些满意,便窃喜地又偷亲他一记。“你当真拒绝得这样直接?不怕触怒龙颜?”

    “我打小在他面前就没迂回过,如今更没必要行虚与委蛇那一套,”李崇琰道,“无所妄求,自然无所畏惧。”

    “嗯,你最厉害了,”顾春毫无诚意的随口夸他一句,打着呵欠侧脸靠在他的肩头,“那后来又怎么说的呢?”

    她的脸近在咫尺,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尽数扑在他的颈侧,一股带了甜意的酥麻自他颈侧脉搏一路蹿至周身,害他险些腿软。

    他顿了顿脚步,调整气息,顺便回头幽怨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哪知小没良心的安然闭目趴在他肩头,眼皮都不抬一下。

    于是他认命地平复稍许,又接着往前走,徐徐回道:“他问我,觉得平王和宁王谁合适。”

    在李崇琰看来,这两人谁都不合适。

    如今的大缙外强中干,需要的是破旧立新的锐意勇气。平王自己就是新学的一杆大旗,他是不会成为这个革新者的;而宁王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性子,同样注定他不会有变革的锐意,他甚至都不会有这念头。

    顾春嗯了一声,随口又道:“陛下这是……没将长公主纳入考量?”

    “皇长姐性子像死老头多些,”李崇琰叹息,有一丝遗憾,“死老头说,若是交到她手中,只怕她是守不住的。”

    光化帝虽身在行宫,却也并非全然不知朝中事。眼下的局势很清楚,他自己的儿女各是什么性子他也很清楚。

    长公主李崇环性子不够果决,手段不够狠辣,又一派军旅之人的磊落脾性,不惯权术,不懂制衡,在与另两位皇子的政争中,早晚是要输的。

    “可长公主她,有云安澜。”顾春嘟囔了一声,困意袭来。

    李崇琰漫不经心应道,“我说了,不过死老头大约一时转不过弯来。”

    云安澜或许年轻、少些历练,可从长远看,她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虽说云安澜是今年春的行宫封王时,才受命暂代原州事务的,但在此之前,从长公主监国起,云安澜就已实质上在掌管原州,也早已在暗中展开反新学的活动。

    今年春她正式领旨,名正言顺暂代原州,便毫不迟疑将反新学之事大张旗鼓由暗转明。虽说初期由于方法不当而遭遇了一些挫折,可在她调整策略之后,进展顺利,到如今声势可谓水涨船高。

    “死老头先是托词说,她在朝野之间颇有恶评,”李崇琰不屑地笑笑,“她反新学,新学的拥趸自然对她恶评如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得像是李崇珩、李崇玹就誉满天下似的。”

    成大事者必定目标清晰且坚定,只会往一个方向去,那些想去往另一个方向的人必然会发出反对的声音。所以,一个人若想有所作为,那必定要面对骂名。

    顾春也勾起唇角,喃喃轻笑着认同他的观点:“世间惟庸人无誉无咎”。

    对她能与自己心意相通,李崇琰很是开怀,便又接着道,“这托词被我戳破之后,死老头才实话说,‘自立国以来,便没有女帝的先例。况且,若如此,这大缙天下,便不再姓李了’。”

    “他也不去问问,芸芸众生,谁真在乎这个?”李崇琰很不客气地冷笑,“新学鼓吹‘天赋君权’,他还当真信了,以为这天下只有在姓李的人手里才是唯一的正道,也不睁眼瞧瞧这天下在李家人手上都成什么样了,呿!”

    各路藩王及勋贵之家掌控地方实权,早已尾大不掉;民风上又被新学渗透严重,大多数地方的女子被圈囿于后宅之中,男子又多因崇文而积弱,许多人连骑射都不碰了。

    内部一团乱,外又有强敌环伺,此时若有外敌入侵,真正能上战场之人,只怕不足举国人数的三成。

    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到如今这样糟糕的地步,也并非光化帝一人之功就是了。

    只是局势都成这副鬼样子了,死老头还只念着那龙椅姓不姓李,真是可笑。

    他绝非不知新学为患,在盛年时也曾想过要一扫积弊,重开盛世之风。可当他那些刚刚萌芽的革新举措遭到来自新学势力的反弹时,他选择了妥协。

    他前半生太过顺遂,没什么坚定的志向,也未遇过什么重大挫折,所以他心性里有连他自己也没法否认的怯懦。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妥协换来的不是朝堂上一团和气,而是他的皇权日渐被架空。最后,当他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也加入这其中时,他已真的只是个空壳皇帝了。

    他唯一做对的一件事,或许就是当初顶住各方压力,将李崇环推上监国之位。

    虽说局势在李崇环监国期间没有变得更糟,可谁都知道,不会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