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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裴景思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再加上他对李婂颇有几分爱怜,闻言,立刻怒道:“岂有此理!那陈二郎整日和乐妓厮混,没有正行!”

    听到裴景思替自己生气,李婂从默默垂泪变成小声啜泣,“子迁,我不想嫁给那样一个人。”

    裴景思虽然生气崔夫人为李婂定下的婚约,但他也拿这没办法,“阿婂,这——”

    李婂忽地抬起头,一双盈满泪珠的眼睛雾蒙蒙地望着裴景思,“子迁,我心悦你。如果嫁人,我只愿嫁给你。子迁,你娶我好不好?”

    裴景思虽然被那双泪眼一看,觉得心都要碎了,但李陵姮的身影唤回了他的理智。他十分为难,“阿婂,我——我不能娶你。”

    “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堪为子迁正妻。只要能嫁给子迁,我愿为妾!”李婂坚定地说。

    “阿婂!”裴景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李婂对自己居然如此深情。北朝妾室地位非常低,无子的妾室就相当于物品一样,有可能被送人。李婂虽然是庶出,但她出身赵郡李氏,还是有很多出身一般的官员愿意娶她为正妻。

    “阿婂。”面对这样一个娇柔可人,楚楚可怜,又对自己如此情真意切的女子,裴景思的心软了下来,甚至开始动摇。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脑袋,朝着李婂道:“阿婂,你该去做正室。”

    李婂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裴景思居然还是不同意。她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看来,她只能走最后一步了。

    “是,是我痴心妄想。子迁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纠缠你。”李婂走到一旁的茶台上,背对着裴景思亲自煮了一杯茶,“子迁,喝了这杯茶,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裴景思神情无奈,想让李婂不要这样,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他叹了口气,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也许是茶太烫,裴景思喝完茶后,总觉得有些热。

    李婂接过茶杯,想要将它放回茶台上,却因没放稳而摔在了地上。茶杯落地的清脆声仿佛打开了李婂心中的闸门。她突然大哭起来。

    裴景思束手无策,不停安慰,“阿婂,别哭了。”

    李婂抬起朦胧泪眼,“子迁,我能不能抱你一下。以后——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

    这本来与礼不合,但裴景思看着李婂,无论如何都硬不起心来。他朝李婂走过去,将她娇小玲珑的身子揽在怀里。少女的馨香在他鼻尖萦绕,竟让他心神荡漾。裴景思深觉失礼,想要放开李婂,却又下意识将她揽得更紧。

    另一边李家人终于撬开木棉和辛夷的嘴,得到了六娘子外出的地点。当他们来到康乐楼,站在二楼最里面的那间阁子外时,亲耳听到里面传出女子带着哭腔的呻,吟声。

    第12章 12.事发

    领头的李家管事脸色铁青,立刻将康乐楼的人带离现场,又马上派人回府去禀报夫人,然后自己带着人死死守在二楼最里的阁子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六安是裴景思的贴身仆从,每回裴景思来见李婂,都让他在楼下等着。这回也是如此。他原本正在楼下喝着茶,等着郎君下来,却突然瞧见明显是哪家仆从的几个男子从外面进来。他们和康乐楼的人聊了几句,康乐楼的人就领着他们往朝楼上走。

    打头的那人,六安看着眼熟。等对方上了楼,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人不是李家的二管事吗?

    莫非他们是来找六娘子的?六安陡然变了脸色,不好,郎君还在上面。他站在楼道口看了眼被李家人围起来的阁子,果断转身朝裴家跑去。

    范阳裴氏历史悠久,人才辈出,自始祖裴徵以以儒学致显,官至曹魏北中郎将,到现在已历经四百多年。在这四百多年见,范阳裴氏已经从同居共财,自祖至孙,家内百口的大宗族,分化成为多个房支,或南或北,各为其主,成为直接或间接的“政敌”。

    裴景思所在的这一支兴起于北梁太元年间,是目前“北裴”的著房。裴景思的父亲,博通经籍,是太学博士,之前担任给事黄门侍郎,兼著书郎一职,去年晋升为太常卿,连升两品。

    六安求见裴夫人的时候,裴夫人正在喝茶赏花。听到六安说子迁和李氏六娘约在康乐楼见面,李家人突然出现来找人的时候,她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裴家人赶到康乐楼的时候,裴景思和李六娘已经被崔氏派来的人接走了。

    长史府,大堂。

    发丝凌乱的李婂低头跪在地上。

    崔氏看着她脖子上不堪入目的红痕,脸色冰冷,眼中嫌恶一闪而过,“不知廉耻!”

    北梁虽然民风开放,寡妇再醮,未婚男女同游出行,娘子们追捧貌美的郎君,都稀松平常。但李婂和陈二郎的婚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她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事,在陈氏看来,就是故意落他们的面子!

    “身为李氏女,居然做出这种事,有辱门楣!”崔氏朝着一旁的心腹仆妇看了眼。崔妪上前,朝跪在地上的六娘子一巴掌扇过去。

    眼看崔妪又要抬起手,一直站在一旁的裴景思再也不忍住,“住手!”

    崔氏将目光转向裴景思。裴景思心中一颤,他来过李家这么多次,从来没见过崔夫人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自己。

    “这是我李氏的家事,裴郎君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崔氏对大堂外喊道:“来人,请裴郎君下去稍作休息。”

    裴景思被仆从推拉着,不断挣扎,眼看自己快要被带出大堂,而崔妪又对着李婂举起巴掌,裴景思一举挣脱挟制着自己的仆从,跑到李婂身旁,朝崔氏喊道:“崔夫人,这事是我的错!我和阿婂情投意合,一时情难自已。我会娶她的!”

    李婂低着头,眼中满是狂喜之色。还好,虽然过程出了点差错,但她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裴景思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声喊道:“我娶她过门!”他仿佛被人逼到绝路,大声喘着粗气,好像下一刻就会崩溃。

    他和阿姮,再也没机会了。裴景思刚刚被带过来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怨李婂的,甚至怀疑过李婂。他清楚,自己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但当他看到李婂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被接连打得东倒西歪时,他心头只剩下怜惜心疼。阿婂,刚刚才把自己交给他。

    裴景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些脆弱伤心都被藏起来,只剩下坚定,他已经对不起阿姮了,不能再对不起阿婂。

    崔氏冷眼瞧着,觉得一直以来颇为欣赏的裴氏郎君也不过如此。李婂这点伎俩她看得一清二楚。不管裴景思是看破了,却不忍,还是没看破,受蒙蔽,都只能说明这人在女色上糊涂。她现在无比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把阿姮许给他。

    正在这时,连翘从外面进来。

    裴景思只能看到连翘在崔氏耳边低语了几句,就听到崔氏说:“去把人请进来。”他心里明白,应该是裴家人到了。

    两家人商议之后的结果,是在年内把纳妾之事办掉。以李婂的身份,就算裴景思说娶她,也只能是纳妾。至于陈氏那边,两家人都给出了补偿,出嫁人选也由六娘子,变成了七娘子。

    在崔氏看来,李婂运气着实不错,裴景思若是没坚持着要娶她,她就只有被送进家庙清修一个下场。裴夫人倒是不想替儿子纳这个妾,但架不住儿子强烈要求。

    虽然没有被送进家庙,然而李婂还是被软禁在院子里,直到出嫁,都不能踏出半步。那日裴景思落泪的一幕,她同样看到了,但她相信等自己进了裴家后,能把裴景思的心从李陵姮那里彻底夺回来。

    她一口喝完正院那边送来的避子汤,心里有一瞬间的艰涩,裴氏这样的家族,是不会允许庶长子存在的,但马上,这股涩意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陵姮听到李婂将要嫁给裴景思为妾的消息,已经是尘埃落定好几天之后了。到底是青梅竹马,差点谈婚论嫁,崔氏怕李陵姮听了难过,不让人告诉李陵姮。

    彼时,李陵姮正在研究一份围棋残谱。

    “女郎切莫忧思过度!”五枝立刻跪地劝导。而闯了祸的九真更是一脸懊丧自责。

    李陵姮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后,才不甚在意地开口:“有什么可忧思的。行了,你们下去吧。”

    她看着棋局,忽然想到了李婂。

    她算看明白了,李婂不仅不蠢,而且还心狠,只是她们两人的想法实在不一样。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自大丞相亲自亲自将兵十万,于黄河北岸渡河,据邙山为阵,已经半月过去了。李陵姮在家里呆了大半月不曾出门后,崔氏终于看不下了。

    崔氏一心让她出去走走,无奈之下,李陵姮选择了去治平寺上香。时下佛教盛行,李陵姮原先是不信佛的,但自从发现自己重新回到年少之时后,她对这些东西亲近了许多。

    崔氏是信佛的,听说女儿要去治平寺上香,十分开心,若不是因为郑氏怀孕,她要处理中馈,脱不开身,说不定也要去。

    治平寺在晋阳城外阳曲县西三十里的虎狼山上。李陵姮乘着马车,赶在太阳悬空之前到了治平寺。

    李家平日给治平寺捐的香油钱不少,治平寺的主持一听李陵姮来了,立刻主动出来,知道她要在寺里清修几日后,马上就让人去打扫上客堂。

    快到上客堂时,主持朝李陵姮念了声佛偈,“李檀越,上客堂左手边的院子里住着一位郎君,檀越若是不愿与那位檀越接触,可以落了中间的锁。”

    李陵姮谢过方丈的好意,朝院子里走去。治平寺的上客堂不是那么容易住的,一般人来只能住普通寮房,或是客堂。那位郎君身份应该不低,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些想法在她脑中转瞬即逝,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和她都没关系。她不认为两人有见面的机会。

    然而,李陵姮没想到的,第二天她就见到了这位郎君,居然还是个熟人。

    李陵姮是在第二日午后,从虎狼山后山下来的时候碰到对方的。她没有想到,那个住在上客堂北院的郎君居然是魏昭。

    第13章 13.见面

    李陵姮是在第二日午后,从虎狼山后山下来的时候碰到对方的。她没有想到,那个住在上客堂北院的郎君居然是魏昭。

    当时,李陵姮正带着仆从下山,魏昭则带了护卫上山。山路狭窄,两方必有一方需要暂时相让。

    魏昭刚抬脚想要往旁边走,就见到李陵姮主动朝右边跨了一步,将山道让了出来。

    “太原公请。”李陵姮面带浅笑,朝魏昭做了个先行的手势。

    魏昭神情呆板木讷,他看李陵姮一眼,道了一声“多谢”便往上走去。路过李陵姮身边时,他不经意间看到,李陵姮裙摆下的绣鞋鞋面上,因为踩在草地上而出现了斑驳水迹和几个泥点。

    等到魏昭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处后,一直站着没动的李陵姮再也保持不住笑容。她回到铺着青石台阶的山路,五枝立刻蹲下身,从袖口掏出一块洁白的锦帕仔仔细细地擦着李陵姮绣鞋上的污渍。

    看着鞋面上擦不掉的泥水印,李陵姮眉头紧锁,脸色极其难看,“行了,擦不掉就算了,马上下山。”

    当李陵姮和一众仆从的身影顺着山势越变越小时,山道的拐角处走出几个身影。正是本该离去的魏昭等人。

    魏昭脸上的木讷呆滞早已消失,眉宇间透着阴鸷,他望着李陵姮逐渐变小的身影,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一个有着严重洁癖的人,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宁愿忍着洁癖,也要给一个几乎被所有人轻视的郡公让路。”

    魏昭的心腹部下,护卫首领钟浦神情肃穆,“郎君,我这就派人去除掉李四娘。”

    魏昭抬手,制止钟浦的想法,“不需要。”他想看看,这位李四娘到底在玩什么名堂,她背后又藏着什么人。

    在李陵姮到治平寺的第三天,魏昭就离开了。她后来才打听到,原来魏昭是四天前过来的,是按冯王妃的意思,来为父亲礼佛祈福的。

    魏昭离开的第二天,李陵姮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姮,你——你这几日过得好吗?”

    李陵姮神情冷淡,“裴郎君,请自重。你和六妹妹已有婚约在身。”

    裴景思神色痛苦,“阿姮,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是真的——”

    “这些话,你不应该说给我听。”李陵姮特意打断道。光是看他的样子,李陵姮就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对着自己表白心迹,一再说自己爱她。

    果然,裴景思的话没有超出李陵姮的预料。裴景思没有发现,随着他的诉说,李陵姮的眼神越来越冷。

    “那李婂呢?你不爱她吗?”

    “阿婂,阿婂是个让人心疼怜惜的小娘子,我不能对不起她,但我也爱你啊,阿姮!”

    李陵姮忍不住冷笑起来。上辈子也是这样,他一边苦苦哀求自己不要和离,口口声声说爱自己,但另一方面,又和那个乐妓情定三生,牵扯不断。

    “阿姮,你相信我,我是真的——”

    “够了,裴景思!”李陵姮突然拔高了声音,“从我面前离开!”眼见裴景思似乎还要说什么,李陵姮不再客气,“裴景思,好聚好散!你这样做,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话音刚落,不愿再搭理他的李陵姮直接转身就走。留下裴景思一个人失魂落魄,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

    好在接下来一直到李陵姮离开治平寺这段时间,再没有其他事发生。

    “女郎,前面的路堵住了,马车暂时过不去。”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去而复返,“女郎,前面是太平楼,楼里有人摆了围棋残局在引人比试。因为观看者太多,路被堵住了。”

    围棋残局?听到这话,李陵姮的心思终于被吸引过来。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残局,能够吸引这么多人。

    “走吧。”

    从马车上下来后,李陵姮带着仆从走进太平楼。她容貌昳丽,穿着华贵,气势十足,身边还带着仆从,原本挤在一起的人群不由自主为她让开一条路,让她能够一眼瞧见太平楼大堂中央的情况。

    大堂最中央的桌子摆着一局棋,黑白分明的棋子纵横交错。棋盘后面,坐着一个中年文士。对方闭着眼,神态自在悠闲,但又藏着几分倨傲。

    一名婢女朝人群迈了几步,一会儿之后把打听到的情况禀报给了五枝。

    五枝在李陵姮身边轻声解释道:“女郎,这位先生自称是棋圣孟源的弟子,拿着一副残局挑战天下棋手。他这盘棋在晋阳城里已经摆了三天了,但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