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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两广总督, 封疆大吏,到了马总督这样的身份地位,谁身上可能是干干净净的?悬赏二十万两白银, 没人铤而走险告发马总督才怪。

    马家危险了。

    一方面是危险, 另一方面是太过丢人。因为马家千金和张勆定了亲,张勆就要向马家开火, 所以张勆是有多讨厌这位马家千金?这位马家千金是有多差,才会让张勆避之如蛇蝎?

    “你, 你, 你竟狂悖至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马总督又窘迫又气愤,满脸通红。

    “阿勆你疯了?快向马总督赔罪!”定国公色厉内荏, 叫声最高。

    “马总督啊,因为你硬要把闺女许配给张大将军,都逼得张大将军要清查你马家的罪行了,哈哈哈。恕小弟多句嘴, 这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张大将军实在不乐意你就算了吧。俗话说抬头嫁女,你这嫁女儿是低三下四求着人家, 你又何必呢?”神武营指挥使郝宠放声大笑,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郝宠曾做过马总督的下属,因犯小错被马总督鞭打过,一直怀恨在心。这时见马总督丢人现眼了, 他自然要趁机落井下石寒碜几句好泄泄私愤了。

    “郝指挥使,话不是这么说,婚姻大事要听从尊长之命。”定国公皱眉头。

    “人家张大将军也没有不听从尊长之命啊。张大将军说了不娶马家千金么?没有啊。张大将军只是要查清楚马家的底细,不愿再和国公爷您一样有个专往人脸上抹黑的岳家罢了。国公爷,您那两个小舅子杨应期、杨应全可是前不久才在刑场被斩首啊,张大将军不想有这种拖后腿的亲戚贻羞子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郝宠堆着一脸笑,话却说得有些尖刻。

    定国公被人当面揭了伤疤,一张脸和马总督一样,成了猪肝儿般的颜色。

    “阿勆你快把弓箭放下,拿箭指着长辈,像什么样子?”定国公说不过郝宠,训起张勆。

    训自己儿子他还是很在行的。

    张勆语音清越,却有着震撼人心的气势,“我张勆说到做到,从此刻开始征集马家父子犯罪的证据,一经查实,赏银立即兑现。诸位如若不相信,请看此箭!”

    弩发若碧涛吞日,矢飞胜电掣风驰,冲着马总督迅疾无伦的射了过去!快到根本无从闪避!

    马总督惊骇无比,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噗”的一声闷响,精钢铸成的箭头射入坚硬地面,箭头雁羽轻扬。

    “箭上有字哎,悬赏二十万两,收集马家罪证!”有人眼尖看见了,当成稀罕事大声宣扬。

    “二十万两,好大一笔钱!唉,我为什么不知道马家的罪证呢?若是我知道,现在便出首,赚了这二十万两银子,下半辈子还用愁么?”有人顿足叹息。

    马总督睁开眼睛,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定国公又惊又怒,想要训斥张勆,可周围的人已经热烈议论起这件事,他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张勆长长的手臂在空中一挥,身后有数名兵士闪出来,手里拿着厚厚的单子向四周散发,“这是我家大将军的悬赏,请诸位收着,向亲友散发。”这周围的女眷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到了此时人人眼光放亮亢奋不已,见了这悬赏单子岂有不想看的?忙命侍女要了来,拿在手里仔细观看。看完之后更是兴奋,纷纷探头出来和亲友议论,“哎,你们说说,有这二十万两银子的赏金,多久能扳倒马家?”“多则三个月,少则十天。”有人大胆推断。

    没有人怀疑张勆不能扳倒马家,关心的是到底多久能扳倒,三个月,一个月,还是十天二十天?

    “阿勆,你太过份了,快把这支箭收回去!把你方才说的话收回去!否则,否则我便告你不孝!”众人的议论越来越热烈,定国公忍无可忍,冲到张勆马前,振臂高呼。

    “陛下驾到”前方又是尘土飞扬。

    这次来的人比方才还要多,黑压压的队伍延绵数里,居中的正是当今皇帝。

    皇帝一来,大臣们自然是要接驾的,定国公当然也不敢再大声嚷嚷了,随众俯伏。

    “众卿平身。”皇帝心情极好,神采飞扬。

    定国公随着众大臣起身,马总督生气的小声问他,“国公爷,你管得了令郎么?若实在管不了,咱们两家的婚事作罢,我马家的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

    真让张勆悬赏收集马家罪证,马家前途堪忧。马总督方才是被张勆突如其来的举动弄蒙了,迷糊过来之后,马总督便要采取行动了。让定国公管管他的儿子。

    定国公面红耳赤,“我岂能管不了他?”

    不行,不能任由张勆这毛头小子耍横,做老子的还制不了他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定国公指着张勆方才射出的那支箭,“小儿张勆年幼无知,不满家中为他定下的亲事,竟要悬赏二十万两征集马家的罪证。此举狂悖之极,求陛下申斥处罚。”

    众人更是精神抖擞。

    热闹了哎,定国公这做爹的当众向皇帝陛下告状了!指名道姓的告他的亲生儿子了!

    虽说做父亲的可以告儿子,但一则家丑不可外扬,二则这世上还是爱儿子的父亲多,所以大臣告亲生儿子的事一向少有。这么稀罕的事发生了,看热闹的人怎能不兴奋?

    “求陛下为臣做主!”马总督伤心流泪,拨出地上的箭,双手举过头顶,“臣忠心为国,效忠陛下,实不应该被张勆如此当众羞辱!”

    张勆从兵士手里取过悬赏单子呈给皇帝,“陛下,太夫人为臣定了马家千金为妻。陛下也知道,太夫人先前为我父亲聘妻杨氏,结果杨氏的弟弟杨应期杨应全投敌叛国,被当众斩首。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臣的婚事不敢不谨慎,故此要先查清楚马家父子的人品、操守、德行。如若不然,成亲之后马家和杨家一样出事,臣的孩儿便会有让他们羞于出门见人的外祖父和舅舅了。”

    皇帝拍案大怒,“有个品行不佳的舅舅绝对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阿勆,朕支持你查,必须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悬赏二十万两是吧?单有银子还不行,朕再给你加一样,实名举报马家父子罪行之人,一经查实,书生赏五品主事,武将赏建威将军!”

    皇帝怒气冲冲咬牙切齿。

    他生平最恼恨的就是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他的两个舅舅了。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仗着姐姐的权势胡作非为,夺人田亩,和百姓争利,虐杀僧奴,卖官鬻爵,皇帝一直嫌这两个舅舅没出息、丢他的人,但碍着崔太后的颜面又不能严惩,可把皇帝给憋坏了。

    张勆一提到孩儿会有让他们羞于出门见人的舅舅,立即引起皇帝的共鸣。查,必须查,阿勆这还没成亲没孩子呢,一切都还来得及。

    定国公和马总督没料到告状的后果会是这样,一对新亲家同时在风中凌乱。

    “陛下,臣冤枉……”马总督要向皇帝鸣冤。

    皇帝哈哈一笑,“马爱卿,你如果是清清白白的,让人查上一查又何妨?好了,朕相信你是清官,相信你是好人,可阿勆结亲这是一辈子的事,小心谨慎些也没错。”

    郝宠等官员有些是和马总督不对付,有些是要拍皇帝的马屁,纷纷劝马总督道:“对啊,你身正不怕影子歪,就让张大将军查查又怎么了?正好还你一个清白。”

    马总督叫苦不迭。

    特地来看热闹的人们可乐坏了。

    不光张大将军悬赏二十万,皇帝陛下还给加了个官职呢。别看只是五品,这个官职不小了,堂堂状元郎才入翰林院也不过六品。这要是真能揭发马总督父子的罪行,又得银子又升官,比中状元都强!

    有些本是凑热闹的人掉转车头,急急忙忙往家赶。赶紧回家商量商量打听打听,看谁知道马家父子的黑料,这一件件一桩桩可都是钱啊,而且还能得一个五品官做做!

    有人是想回家商量打听要赚这二十万两,有人明知自己没这本事,又不甘心完全置身事外,路上便把悬赏单子的事逢人便讲,“看到没?二十万两银子呢。你如果知道马家的罪行赶紧检举揭发。”还有好事之人把悬赏单子加印了许多,逢人便散发,“快来看看,这种新鲜事儿多少年也遇不着一回。咱们得不了赏银也乐呵乐呵。”

    张勆悬赏二十万两收集马家罪证的事,就像春风吹绿了杨柳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传遍全京城,尽人皆知。

    唐梦芙快活的在家里荡起秋千,“我就说了嘛,他会有办法的。”

    秋千荡得高高的,唐梦芙心情亦是飞扬。

    黄氏也很高兴,“我白担心了。还以为太夫人有命,阿勆会很为难,没想到这孩子既聪明又有决断,这个办法好极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微笑不语。

    张勆这一招确实够狠。一方面是要把马家连根拨起,另一方面也是在打太夫人、定国公、杨氏等人的耳光。现在马家该慌了,定国公府也该乱了……

    定国公府果然已经乱了。

    太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嘴唇发白,跌坐在罗汉榻上,“阿勆竟这么对我,这个孩子丝毫也不顾祖孙之情了,他竟这样对我……”

    杨氏急得扑到太夫人面前跪下,“娘,您快想想办法啊,马夫人已经差人来兴师问罪了,马家乱成了一锅粥!马家就和咱家定个亲事,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以后还有哪户人家敢和咱们打交道?定国公府颜面无光啊!”

    定国公跺脚,“我说什么来着?早就告诉过你们了,阿勆脾气倔不听话,他的事让你们少管,你们就是不听我的!现在惹出事了吧?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杨氏不敢和定国公顶嘴,伏在太夫人膝上低声啜泣。太夫人失神坐了许久,缓缓的道:“阿勆既然不孝,那也休怪我无情了。”

    杨氏心中一喜,忙道:“您要告阿勆不孝么?这虽是下策,但阿勆若实在不听话,也只好这样吓吓他了。”

    太夫人皱起眉头,不快的扫了杨氏一眼,“你还不老,怎地便糊涂起来了?陛下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支持阿勆,咱们定国公府若因为这个去告阿勆,岂不是和陛下作对么?”

    杨氏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伸手自己掌嘴,“是,媳妇说错了话,媳妇该死!媳妇猪油蒙了心,竟忘了陛下是支持阿勆的,媳妇该死!”

    杨氏惯于在定国公和太夫人自轻自贱,博取同情,如果放到从前,杨氏自己掌自己的嘴,定国公早就心疼了,太夫人也要可怜她了。今天和往日不同,形势严峻,太夫人和定国公都顾不上这个了,杨氏自己把脸抽得都红肿了,也没人怜惜她。

    “别闹了。”定国公烦燥得不行,“娘必定有好主意,听听娘怎么说。”

    “是。”杨氏跪在地上,心中暗暗怀恨,面上却越发柔顺。

    太夫人一声长叹,“我本不想到族里去告这个状的。可事到如今,只好狠下心,让族里的长辈来替咱们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小辈了。”

    “是,娘英明。”杨氏忙拍太夫人的马屁。

    定国公犹豫,“娘,族里会向着咱们不?大伯和大伯母可是偏心阿勆的。”

    太夫人淡笑,“你大伯和大伯母偏心阿勆,难道我不知道?可他们就算偏心阿勆,也要先顾全大局。当年你扶正杨氏,你大伯气得几乎没拨剑杀人,最后还不是偃旗息鼓放任不管了?他直到现在也看不上杨氏,可太后娘娘承认了,朝廷承认了,杨氏就是定国公夫人,你大伯明白这个道理。齐国公府、定国公府同气连枝手足同心,定国公府若出了岔子,齐国公府也得不着好。现在咱们因为阿勆的任性妄为成了京城的笑柄,你大伯愿意这样?他心里偏向阿勆,面上也得做做样子,只能训阿勆,不能说咱们什么。要不然齐、定两府做儿孙的都能顶撞长辈,张家就乱了。”

    “还是娘见事明白。”定国公心服口报。

    是啊,齐国公再喜欢张勆,这时候张勆任性的都让定国公府成笑话了,长辈能容得他?族里能容得他?张家可是有规矩的,小辈都这么不听话和长辈作对,张家乱套了。

    定国公和杨氏扶了太夫人,到族里告状去了。

    他们三个去晚了。他们去的时候,齐国公和张勆已经在了。

    太夫人看到族长和齐国公那带着怒意的眼神,看到张勆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心里便咯登一下。

    族长面沉似水,“克儿,你父亲留下有空白婚书,让阿勆自己择婚,这事可是真的?”

    定国公又气又窘,斥责张勆道:“你这逆子还敢恶人先告状!”

    齐国公怒,“阿勆怎么恶人先告状了?他说的句句是实,我那已经过世的弟弟确实给阿勆留了份空白婚书,让他自主择婚,这空白婚书是我亲眼所见!”

    “那,那婚书不是已经被烧了么?”齐国公一发怒,定国公便软了,讪讪的道。

    “婚书怎么被烧的?”族长面上凝着一层寒霜。

    太夫人老脸一红。

    张勆轻笑,“我怀念祖父,书房的布置和祖父在世时一模一样,就连所用的机关也是祖父生前用惯的。祖母,您说要替我操办婚事,主动入住大将军府,谁知您到了之后,第一天晚上便到我的书房,打开机关,取到了祖父留给我的婚书。祖母,您烧那份婚书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那是祖父亲笔所书,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舍不得?”

    “我……”太夫人语塞。

    族长脸色铁青,“这么说,真是阿勆祖父留有空白婚书,让他自己择婚,他选了唐家姑娘,亲都定了,太夫人你又设法烧了婚书,退了唐家,又和马家联姻?”

    太夫人脸上发烧,还要强辩,“我也是为了阿勆好。那唐家姑娘贪慕虚荣,本是聘给孙家的,硬把原夫退了,要嫁给阿勆,我焉能要这样的女子为孙媳?”

    “您放心,她永远不会成为您的孙媳了。”张勆笑得奇怪。

    太夫人心中不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放弃唐家姑娘了?不对付马家了?”

    张勆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他实在懒得和太夫人再多说什么了。

    自太夫人烧了婚书那一刻起,他和太夫人之间就没有所谓的祖孙之情了。

    亲情不是拿来出卖的。

    “阿勆,你做的好,做的对!”族长问清事实,夸起张勆。

    “谢谢您。”张勆眼圈红了红,轻声道。

    经过了太夫人坑他的事,张勆太珍惜明事理的长辈了。

    族长能听得进去齐国公的话,能说一声张勆是对的,张勆便非常满足。

    如果长辈全是太夫人那样糊涂又自以为是的,张勆不被气死也得累死。

    太夫人又着急又慌张,“就算是我做的不对,那事到如今,也得先顾着定国公府的颜面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辈定下的亲事小辈就算不情愿也只能听从,规矩便是这样的。若是长辈做的事小辈都能反抗,以后张家岂不乱了?”

    太夫人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定国公和杨氏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齐国公却是大怒,厉声道:“张家不会因为阿勆反抗你这样的糊涂祖母乱了,只会因为张克以妾为妻、嫡庶不分而乱了!张克立杨氏为夫人的事才是定国公府乱家的根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