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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

      王源微笑点头道:“知道了,柳钧,去歇一歇吧。”

    柳钧拱手道:“老师去歇一歇吧,学生再想一想这一战的经过,细细的琢磨琢磨。”

    王源对柳钧这种好学钻研的态度很是满意,当下洗手穿鞋往树荫下走来。秦国夫人微笑起立,青云儿忙斟上杯茶水。

    “擦擦汗吧。”秦国夫人递上一块洁白的丝巾来,眼中满是蜜意。

    王源谢了,擦了擦脸上的汗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来喝。

    “钧儿真的大变了,难得你跟他这么投缘,奴心里很是欢喜。”秦国夫人微笑道。

    王源道:“我有预感,柳钧将来必成大器。像他这么大的孩童,又生在富贵之家,很少有不顽劣的。但柳钧感兴趣的东西超出他的同龄之人,且思维缜密,勇敢无畏,我确实挺喜欢他的。”

    秦国夫人心中高兴,口中却道:“你莫太夸他,免得他翘尾巴。钧儿若能成才,你也功不可没。我要好好的谢你呢。”

    王源笑道:“夫人早已谢过我了,不用再谢了。”

    秦国夫人脸色一红,轻啐一口。青云儿和紫云儿同时红脸,她们都明白王源说的是什么,那天夫人和王源在房中大战,他二人守在外边听的面红耳赤,自然知道夫人和王源之间早已不是普通的关系了。

    秦国夫人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轻声道:“适才堂兄派人来找你,要你去他府上说事,我见你和柳钧说的正欢,便没打搅你。”

    王源一愣起身道:“那我可要去见见度支郎,定是李适之和裴宽案子的事情。这可是大事。”

    秦国夫人忙拉着他衣袖道:“莫慌,我让堂兄亲自来府里说话,我正好也要听一听。一会儿堂兄就到了,你急什么。”

    话犹未了,一名婢女从垂门外匆匆而来,行礼后脆声禀报道:“杨度支郎来了,请他进来么?”

    秦国夫人笑道:“瞧瞧,这便到了,堂兄的脚力挺快的。请他进来吧。无干人等退到园子外边去,不准人进来。”

    第250章 献计

    醉意醺醺的杨钊喷着酒气进了园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倒也没忘了先给秦国夫人见礼,之后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声道:“还不给我沏杯茶水来?口干舌燥的很。”

    紫云儿皱着眉头给他沏了杯茶,杨钊两口喝干,抹着胡须上的水渍满意的哼了一声。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没见王学士在给你行礼么?”

    杨钊这才看见王源还站在一旁,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忙道:“失礼失礼,咱们之间不必这么多礼了吧,坐吧坐吧。”

    王源微笑落座,问道:“看度支郎这神情,不消说事情办成了。”

    杨钊哈哈大笑道:“你还不知道么?李林甫写了条子给杨慎矜,杨慎矜当即便将昨夜抓捕的人全部放回家去,这案子不会再闹大啦。这不,李林甫还留我吃了顿酒呢。”

    王源笑道:“果然,度支郎还是有一套的。”

    秦国夫人道:“王鉷帮了你的忙么?”

    杨钊点头道:“王鉷很上路,帮着我圆谎,演戏演的真是像极了。我们两个一唱一和,便将李林甫给弄迷糊了。李林甫还感谢我给他提了个醒呢。”

    王源问道:“但不知你是如何说动王鉷的。”

    杨钊道:“王鉷甚是狡猾,他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我听了你的建议,竭力的拉拢他,和他做了笔交易。现在我敢担保,在我争取左相的事情上,王鉷绝对是助力而非阻力。”

    “交易么?那是个什么样的交易?”王源问道。

    “我知道王鉷最近心情不好,在李林甫身边被杨慎矜压着,好事也轮不到他头上。所以我告诉他,只要我当上左相,我会给他回报。许诺荐他做户部尚书。待御史大夫肖隐之告老之后便举荐他为御史大夫,让他必杨慎矜的官职更高。王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所以答应了暗中助我一臂之力。”杨钊呵呵笑道。

    秦国夫人皱眉道:“你怎可这么做?且不说你是否能坐上左相的位置,就算你坐上了左相之位,怎可如此许诺王鉷?你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么?”

    杨钊微笑道:“八妹,莫担心,我是骗他的。我岂会如他之想?不过是画个饼儿给他瞧罢了。户部尚书我已经许了章仇兼琼,至于御史大夫更是想也别想了。就算我当了左相,这个位置我也说了不算啊。我玩的是空手套白狼,让他王鉷替我办事。”

    秦国夫人吁了口气道:“这还差不多。”

    杨钊嘿嘿一笑,转头见王源皱眉不语,拍了拍王源的肩膀道:“怎么了?王大学士认为不妥么?”

    秦国夫人也看着王源道:“王学士有什么要说的么?”

    王源咂嘴道:“度支郎这空手套白狼的办法确实奏效。但我认为却有欠妥之处。”

    杨钊道:“怎么说?”

    王源道:“左相的位子是目前争夺的焦点,李林甫心中也必有人选。我猜,十有八九是杨慎矜,或者是他认为合适的人,而绝非你杨度支。”

    “那还用说?他怎会轻易让我得手?你这不是废话么?”杨钊晒笑道。

    王源摆手道:“听我说完。左相的位置其实是个灼人的火坑,谁坐上去都会煎熬难言,因为有李林甫在,他会让你处处受制痛苦不堪。杨慎矜和王鉷两人,再加上御史台的那帮李林甫的走狗,他随时可以抓住你的错处进行攻击,稍有不慎便会步李适之的后尘。表面上越是和气,暗地里的倾轧必会更加的凶猛。你有把握能与之对抗么?”

    杨钊皱眉道:“你的意思我没听明白,难道你竟是要不争这左相之位么?”

    王源摇头道:“当然不是,这是你坐上左相位置的最好机会,焉能失去。当你坐上左相位置的那一刻,和李林甫之间其实便已经开战,除非这一次你放弃左相的位置,表现出温顺服从的姿态,李林甫或许不愿惹杨家,只会将精力放在太子身上。但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左相之位势在必得,和李林甫之间开战也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为此要早做准备。”

    杨钊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王源道:“我要说的是,你答应王鉷的事情,在你当上左相之后一定要办到。你若欺骗王鉷,虽得一时之利,最后必引发他疯狂反咬。要对付李林甫,必须先斩掉他的左膀右臂。很久以前我便同你谈过这个问题。”

    杨钊惊道:“你的意思是,索性全力拉拢王鉷,让他脱离李林甫成为我的人?”

    王源摇头道:“王鉷如此狡猾,怕是你还没到让他投靠的时候,即便你当上左相,你在朝中的势力还很单薄,他也不是傻子,为何什么要放弃李林甫这棵大树,跟着你混?”

    杨钊沉默不语,王源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实情。杨家势力虽大,但只是贵妃得宠罢了。在朝中可没什么势力。杨家的几个男人的官职都很低,只有自己还算能说上话。陛下虽宠贵妃,但却也没有盲目的提拔杨家兄弟的官职,看来还是心中有些想法的。

    “王鉷虽暂时不可能背叛李林甫,但有一件事他肯定愿意做,那便是对付杨慎矜。杨慎矜和他之间的矛盾才是最值得利用的地方。所以,其一,你不能欺骗王鉷,要兑现你的诺言,帮他当上户部尚书,这样他便不会咬住你死磕,无形中你便少了个敌人。其二,我们要利用王鉷对付杨慎矜,王鉷知道杨慎矜的许多秘密,而我们一无所知。要利用此点,挖掘杨慎矜的痛处,将杨慎矜除去,这会让李林甫痛彻心扉。”王源低声道。

    杨钊倒吸一口冷气,王源的胆子好大,自己从未想过要对付杨慎矜,王源居然建议自己这么做,要是一个不慎,那可后果极为严重。

    “继续拉拢王鉷这一点我同意,大不了给章仇兼琼安排别的位置,但对付杨慎矜可不容易。杨慎矜为人谨慎,很少有把柄示人,要对付他实在太难了。我怕弄巧成拙啊。”杨钊沉思道。

    王源道:“我知道不容易,所以可以徐徐图之,一定要和王鉷拉好关系,他的口中必有杨慎矜的破绽。其实有时候对付一个是不需要太多的罪证的,特别是杨慎矜这样的人。听说他是前朝皇族,身上流着的是隋朝皇帝的血脉,我不必多说,你们应该懂我的意思了吧。”

    杨钊和秦国夫人再吸一口冷气,面色惊惶的看着王源。

    王源微笑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为你们杨家考虑。看看韦坚李适之李邕他们的下场吧,李林甫是绝对不会容下异己的。如果度支郎和夫人认为李林甫不敢动你们杨家一根毫毛,那便当我没说。”

    答案很明显,李林甫连太子都敢动,更何况是杨家。李林甫想动的人,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条。十多年来,李林甫在宰相任上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没什么可怀疑的。

    “此事……容我考虑考虑,事关重大,不能仓促下决定。”杨钊低声道。

    王源笑道:“当然,度支郎考虑清楚便是。对了,李林甫是怎么愿意听你的劝让杨慎矜停手的?莫非度支郎也跟李林甫做了交易不成?”

    杨钊恢复过来,笑哈哈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王源讶异道:“难道真有此事么?莫广坤真有其人?”

    杨钊呵呵笑道:“当然有,在礼部为官,确有其人。”

    王源笑道:“这可真是巧了,莫广坤是高内监的亲眷,难怪李林甫害怕了。”

    杨钊哈哈笑道:“哪来的什么亲眷?我只是编个故事糊弄李林甫的,莫广坤跟高内监八竿子也打不着。那两个小内侍的话也是我捏造的,跟高力士半分关系也没。”

    王源愕然道:“这……你连李林甫也糊弄?他若问起来可怎么办?”

    杨钊笑道:“让他去问好了,宫里内侍千千万,他一个个的去询问?还是他主动自找没趣去找高力士对证?至于那个莫广坤,他可是我的人,我要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

    王源惊讶无语。

    第251章 送别

    从四月初被揭发的李邕挪用公钱之案,轰轰烈烈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最终牵扯到李适之裴宽等朝中中坚、政事堂三房主事以及各部中级官员十余名。连李邕在一起,死了四个朝中大员,八名被抄家流放,李适之和裴宽两人也被分别贬出长安城,一个去当宜春太守,一个去当安禄别驾。

    五月初一,是李适之和裴宽被勒令离开京城的最后时限。其实在圣旨下达贬斥他们的时候,一般人的选择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李适之却坚持呆在京城中,希望事情能有转机,能有机会扭转颓局。

    然而,李适之发现,原来他的做人是如此的失败,在圣旨下达之后,他的府中便没有来过一名朝中官员。平日里围着自己转的那些人也无影无踪,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来让他倾诉心中的苦闷,同他商议对策。就连府中的幕宾们也都作鸟兽散,平日里左相长左相短的这帮文士,突然一下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个招呼也没打。

    五月初一清晨,曾经辉煌喧嚣一时的左相府门前一片清冷。两辆马车停在阶下,几名仆役吃力的搬着几捆行李胡乱的塞在车厢里。

    李适之穿着朴素的长衫站在门前台阶上,默默的看着这一切。那几名仆役将行李搬运完之后,朝李适之禀报,李适之微微点头道:“去领了遣散的费用回家去吧,辛苦几位了。”

    几名仆役默默拱手进门,去找李家账房先生结算工钱。李适之要去遥远的宜春,他们是不可能跟着去了,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被遣散的仆役了,除了贴身伺候的几名小厮和照顾女眷的婢女之外,李适之将府中上下上百人都已经尽数遣散。

    片刻后,数名婢女搀扶着眼泪汪汪的女眷们出了府门,原本珠光宝气的李适之的妻妾儿女们,现在个个布衣钗裙,穿着平日根本不屑一顾的衣物,显得颇不适应。李适之的大部分家产已经被勒令充公,就连面前这座辉煌的左相府,从明日起也将被收缴,曾经豪奢无比的李家,也不得不面对捉襟见肘的生活了。

    “老爷……”夫人秦氏眼泪汪汪的看着李适之。妾室婢女们也都眼泪汪汪。

    李适之皱眉喝道:“哭什么?都上车去,有什么好哭的。”

    秦氏等众人回头看看高大的左相府大门,捂着脸咬牙上了马车,两辆马车坐的满满当当,厚厚的车帘也垂了下来。李适之微微叹了口气,身边小厮牵过马来低声道:“老爷上马吧。”

    李适之点头,眼睛却看着长街左右,希望能看到有人来送行。然而长街之上,只有早起的百姓稀稀落落的来来往往,他们对李适之根本无视,甚至连他是谁都未必知道。

    李适之长吁一口气,翻身上马,声音黯哑道:“走吧。”

    马车开动,李适之和几名仆役骑马跟上,一直往东,出了东城门离开长安城,频频回首之间,已经到城外十里灞桥之畔。过了灞桥,便离开了长安地界,这一辈子怕是都回不来了。

    “老爷,有人拦在道上不让我们过去,他说他叫王源,来送别老爷的。”一名小厮叫道。

    李适之一愣,忙抬手遮住刺目的朝阳往前看去,只见前方道路上果然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李适之纵马上前,到了那人近前,这才看清相貌,果然是一袭青衫的王源正拱手站在路中。

    “李公,王源有礼了。”王源恭敬行礼。

    李适之坐在马上冷笑道:“原来是王学士,怎么?这是来看李某笑话的么?”

    王源伸手朝路边长亭一指道:“李公莫误会,我是来给您践行的,亭中备有酒菜,在下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适之本想讽刺几句拒而不受,但想自己离开京城无一人相送,只有这个王源还有心来送自己一程,就算此人在自己眼中已经一无是处,但起码在此刻还给了自己一丝丝的安慰。

    “李公,请下马就座。此去千里迢迢,小酌几杯,再走不迟。”王源伸臂相请。

    李适之翻身下马昂首走进长亭中,不待王源相请,便一屁股坐在席上。王源不以为意,微笑入座,命跟着自己来的大妹替李适之和自己斟酒。

    “李公,敬你一杯酒,借王摩诘的一句诗为祝辞,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李适之端起酒杯凝视王源晒道:“你算是我的故人么?”

    王源微笑道:“李公认为是就是,认为不是便不是。”

    李适之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咂嘴道:“好烈的酒。”

    王源道:“知道李公爱喝烈酒,这是蜀地烈酒剑南秋,蘸火便燃,很是浓烈。”

    李适之指着酒杯道:“再满上。”

    大妹上前来又满满的给李适之斟满了酒。李适之端杯对王源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你并非是我理想的喝酒对象,但今日只有你来送我,李某还是有些感动的。喝了这杯酒,我又几句话想问问你。”

    王源举杯喝下,李适之早已喝干了杯中酒,放下酒杯看着王源道:“我没想到你会来在此设宴为我送行。我李适之做人是失败的,当了五年左相,到头来一个朋友也没有。出长安竟然无一人来送,实在惭愧万分。人情淡薄,竟至如斯。这世上的人都怎么了?就算我李适之倒了霉,也不至于如此吧。”

    王源微笑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李公应该能想的通。”

    李适之瞪着王源道:“那你给我送行是何意?莫以为我不知道,李邕的案子中你也是推波助澜之人,李某有今日你也功不可没。你是否觉得良心难安,所以今日在此摆酒假惺惺的求得心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