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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王源这才明白,为何每次见到黄三,他穿的再破烂,发髻倒是一丝不苟,看着一点也不协调,原来是黄英的手笔。

    黄英已经将自己头上当钗子插着的木梳取了下来,来到王源身后,一边将王源的发髻解开披散,一边朝屋子里的小妹叫着要她打一盆清水来。

    王源无奈,最然觉得此举不太合适,但还是盛情难却,任由黄英的小手在头上捣鼓,觉得舒服的想要叹气。终于发髻挽成,对着铜镜照了一下,王源也觉得黄英梳头的本事挺不错的,自己立刻显得精神了许多。正夸赞的黄英不好意思的时候,黄三带着几个人进了院门,王源一眼便看到了面带笑容身着黑袍的柳管事。

    “王公子,可准备好了?”柳管事拱手笑道。

    王源还礼道:“劳烦柳管事了,在下已经准备妥当了。”

    柳管事摆手朝身后四名青衣小帽的小厮道:“还不去替王公子拿包裹请王公子上车?”

    几名小厮忙上前来,将门口的几只包裹提起,一名面貌清秀的小厮在王源面前笑着道:“请王公子上马车,就在院子外边。”

    王源微笑点头,举步跟着众人出门,柳管事问道:“尊夫人呢?”

    王源笑道:“送去娘家住了,安顿了再去接。”

    柳管事笑道:“也好,这几日少不了烦扰的很,诗会之后再接也是可以的,只是你们夫妻新婚便分离,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王源摆手道:“无妨无妨。”

    当下在柳管事和众小厮簇拥下出了院门,门前巷口,健马拉着两辆黑色马车正在等候,周围数匹骏马矗立周围;不少永安坊的百姓们见到如此阵仗,纷纷在周围围观。

    众人来到马车前,一名小厮在车辕处摆好一只上马凳,请王源进车,王源抬脚踏上了马凳,上到车辕上,钻入车厢之前回头朝巷中望去,但见黄家三兄妹默默站在巷口,翘首看着自己。黄三面色严肃,黄英和黄家小妹黄杏早已眼泪婆娑了。

    “三郎,我走了,后会有期。”王源摆手道。

    黄三叫道:“二郎保重。”

    黄英哭道:“王家阿兄,多回来看我们。”

    王源微笑道:“一定一定。”

    一旁围观的永安坊的百姓们惊讶的交头接耳的议论。

    “王家二郎这是犯了事么了?”一名马脸妇人手插在围裙里问道。

    “你真是妇人家见识短,犯了事拿去见官有派马车来接的么?昨儿一天坊中传的沸沸扬扬,王家二郎叫当朝左相李适之看中,请去做官了。”一名老者翻着白眼答道。

    “啊?竟有此事?昨日我家九郎出了天花,我在家中看了他一整天不让他出门见风,怎知此事?王家二郎这可是撞了天运了,这可不发达了么?早知如此平日该对他好言好语一些。”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去年还当面指着他鼻子骂过败家子你可忘了?王家二郎将来当了大官,可有得你受了。”

    “啊……阿弥陀佛,求佛祖教他忘了此事吧,我炉子上还熬着粥,得赶紧走了。”妇人赶紧转身逃走,生恐被王源看见想起了旧事。

    王源环顾四周,拱手朝四周百姓团团施礼一周,随后钻入车棚内放下车帘,柳管事钻进另一辆马车之后,几名随从纵身跃上马背。

    赶车小厮长鞭一挥叫道:“得儿……驾!”,健马嘶鸣马车启动,很快上了十字街,直奔东坊门而去。

    黄家兄妹三人追到路口,只看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模糊背影。

    第二卷 权力间的腾挪

    第31章 礼遇

    朱雀大街东的南北纵向大街,可简单以一街二街等名称称呼,并以此类推,长安百姓也大多如此称呼。居于长安的大唐皇亲国戚官职较高的官员宅第,大多集中在此两街所经数十坊区之中。

    当今左相李适之的豪宅便在东二街永乐坊西南隅,整个永乐坊中住着二十多名朝廷官员,李适之无疑是永乐坊官职最高的一名官员。而他的宅第占地面积最大,也最为豪华。

    永乐坊西南,东南两面都有左相府豪宅的大门通向坊外大街,四座独立的宅院组成左丞相府的主体部分;另有大小园林三处,池塘两处。在主宅周围,围绕着八九栋院落,这是左相府的附属宅院,是李适之给自己的族人幕僚宾客们居住的地方,便于他们出入李府,和自己参谋事务谈诗论文。

    巳时初,王源的马车抵达李府南门,站在门前仰头朝门前高阶仰望,只见李府南门以坊墙为围墙,直接在坊墙上朝外开着府门,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门上兽环狰狞凶恶。两旁红漆大柱前两只石狮张牙舞爪蹲守于石台之上,门前巨檐之下,四名身着青袍束发挽袖的豪奴挺胸而立,气势甚是雄伟慑人。

    “王公子,左相上午在政事堂当值,交代下话来,王公子到后先由老夫和几位幕宾先生陪同,安顿于本坊西三里榆树胡同的柳园。那里是紧挨着相府西墙的小宅院,虽不甚大,倒也精致。”身后的柳管事微笑发声。

    王源忙拱手道:“多谢柳管事,左相如此礼遇,实在是不敢当啊。”

    柳管事呵呵笑道:“没什么不敢当的,昨日左相见了你写的咏梅诗拍案叫绝,将之传于府中诸先生,他们也是赞不绝口。左相惜才心切,礼遇才士乃左相一贯作风。对了王公子,我虽是左相府管事,不过也是左相门下一幕宾而已。柳管事这称呼平日也无人称呼,我听着也不习惯。老夫姓柳,名熏直,你可直呼老夫名字,或者你若看得起老夫,叫声兄长更显亲切。”

    王源忙道:“岂敢僭越,叫您柳先生吧。”

    柳熏直呵呵点头道:“好,那我便直接叫你二郎了。”

    王源点头陈好。说话间两人登上台阶,门前四名豪奴见柳熏直忙抱拳行礼,柳熏直点头道:“诸位先生可都回来了?”

    一名粗壮豪奴答道:“禀柳管事,先生们都回来了,带了七八位新来的先生,此刻在院子里等候柳管事呢。”

    柳熏直点头,指着王源道:“这位是王源王公子,今后便是府中先生了,看清楚了,以后王公子出入府中,你们不得无礼。”

    四名门人抱拳齐声道:“王公子好。”

    王源忙还礼道:“几位兄弟多多关照。”

    一名门人打开朱门上的进出小门,柳熏直伸手示意道:“二郎请进府吧。”

    王源谦让了一番,两人一前一后迈入府中,进门数步,两只石鼓中间一道巨大的照壁横在面前。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庭院出现在面前,一条笔直的青石道通向后方高大的厅堂。道路两旁花坛小池,绿树婆娑,远远一道回廊连接厅门门廊,回廊之侧一片空地上的阳光里,一群人聚集在那里,欢声笑语远远传来。

    一名小厮快步走向那群人,躬身说了几句话后,那群人忙整顿衣衫迎着柳熏直和王源两人匆匆走来。

    “柳公。”一名青袍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带头,六七名长衫老者纷纷上前施礼。

    柳熏直微笑还礼,转头对王源介绍道:“二郎,这几位都是左相府中的先生,这位是秦长木秦先生,这位是梁思归赵先生,这位是钱孟良钱先生……”

    每介绍一位,王源均拱手行礼,几位先生也纷纷抱拳回礼,待介绍完毕,青袍中年人笑道:“柳公,这便是那位作出咏梅诗句的王源王公子么?”

    柳熏直抚须笑道:“正是王公子。”

    秦长木微微点头,双目上下打量王源道:“想不到竟是如此俊朗的少年,贵真是才俊出少年。”

    老者梁思归挑指赞道:“王小兄这咏梅诗堪称绝妙,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好一个凌寒独自开,老夫佩服之至。”

    另一名老者钱孟良呵呵笑道:“是啊,好句,好诗,看来今年的梨花诗会上,我们左相府必将得胜,也该让左相出口气了。”

    众人纷纷称是,柳熏直微笑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指着几人身后的几名陌生面孔道:“这几位都是请回来的才俊么?”

    众人纷纷上前施礼,自报家门。王源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并非是唯一一个被请回左相府的人,这六七人也是从长安城中请来的善于写诗的文士,看来李适之为了梨花诗会花了不少的心血,居然满世界大肆拜访才俊之士邀约而来。

    “老夫这便要陪同王公子安顿下来,左相留下话,南三里榆树胡同的那座宅子便作为王公子的居所?你们也领着诸位才俊各自安顿下来,咱们回头厅上见便是。左相中午不在政事堂用饭,说话便要回来了,诸位分头去办事。”

    秦长木等人面露愕然之色道:“那座宅子给王公子独居?”

    “是啊,怎么了?”柳熏直道。

    梁思归咂舌道:“看来左相对王公子是真的器重,榆树胡同的宅院风景最佳,也最是雅静,平日都是左相作为私下休憩之所,没想到竟然让给了王公子居住。”

    秦长木呵呵笑道:“左相爱才,一座小小的宅院算什么?若我等能做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诗句,我们也有资格住进去。莫多说了,这便各自安排去吧。”

    众人纷纷抱拳,各自带着选拔而来的几名新客离去,柳熏直微笑回头道:“二郎,请吧,从厅左回廊往西,穿过竹园和水园两座庭院便是相府西门,出了西门走百余步便是榆树胡同,今后你入王府也可从分坊内西门进入,无需绕道坊外外门进府来。”

    王源皱眉道:“柳先生,适才听几位先生的口气,我的住处竟是左相喜爱的休闲居处么?这我怎能住进去?”

    柳熏直笑道:“左相亲口吩咐的,你不必多虑。那里并非是左相居处,只是左相喜欢那宅院中的风景,故而有时在那里留连罢了。不用多想。随我来,安顿之后,左相便怕是要回府了,咱们要抓紧些,莫让左相久等。”

    王源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受到如此礼遇有些出乎意料,充其量自己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人,李适之就算礼贤下士也不用如此做派。或许只是为了梨花诗会上让自己替他挣足面子,这才作此姿态。

    无论如何有的享受暂且享受,他有求于己,自己也不用太客气,况且自己对这个所谓的梨花诗会充满了信心,后世记诵的满肚子古诗文,也许真的要成为自己在此立足的资本了。

    榆树胡同的庭院确实让人震惊,确切的说,这座庭院有个名字,院门的门楣上龙飞凤舞写着“柳园”二字,可见这宅院原来并非是宅院,而是一座园林。

    在引领王源进入此园的时候,柳熏直倒也说了这座柳园的来历,这里原来是高宗朝重臣长孙无忌的一处府邸的一部分,长孙无忌被诬陷诛杀之后,此处府邸便被抄没归公。之后辗转数次,终于被李适之花钱买下这片院落,其余部分被另外几名官员买下了。

    王源听了之后心中有些淤塞,当年长孙无忌跟随高祖征战天下,又参与玄武门之变,成为开国两代皇帝最宠信的心腹,位列凌烟阁功臣第一位,可谓是权倾朝野。但此人最后却落个惨死的下场,李适之买下他的府邸之时,竟然不考虑忌讳的问题么,自己住在这里怕是也有些不吉利的。

    入园之后,门前当做屏风的假山石后便是一大片水面,人工挖掘的曲折湖岸边全是丝绦般的垂柳,柳树虽尚未萌芽,但远看去竟然有些淡黄如烟之色,回暖之后的柳枝也柔软了许多,随风轻舞,姿态万千。

    第32章 伯乐

    柳熏直对柳园很是熟悉也似乎是很喜爱,或许是姓柳的缘故,进园之后指点着园中遍植的柳树喋喋不休,讲出许多典故和轶事来。

    踏上水面上特意做出九曲之桥,这桥从不大的水面延伸到对面烟柳笼罩的几间房舍前,本二三十米的距离,硬是弄得九曲十八弯,让王源大皱眉头。

    再看住人的那房舍,白墙黑瓦,长窗当墙,竟然是模仿江南的构造修建而成。屋子里边的地面全部铺着松木板,打着腊的地板上光亮可鉴,依旧散发着松木的味道,里边的装饰之物显然也是经过刻意的安排。

    “二郎,这住处可还满意?”柳熏直微笑道。

    王源皱眉摇头道:“自然是好,可是我不想住在这里。”

    柳熏直诧异道:“那是为何?”

    王源道:“柳先生,那几位一起请来的先生的住处在何处?”

    柳熏直笑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们的住处在相府二进客房院落之中,而你王公子的住处是左相亲自吩咐的,你无需和他们相提并论。”

    王源摆手道:“这不好,在下一介草民,如此礼遇不堪消受,另外,此园如此精美,想必是左相最喜之处,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能当小人。”

    柳熏直心道:“只是给你住而已,难道是送给你么?梨花诗会你若出不了力,你也要去睡客房。”嘴上却道:“二郎想多了,让你住你便住,想那么多作甚?”

    王源道:“说实在话吧,这里我并不喜欢,住在这里我很不自在。”

    柳熏直愕然笑道:“如此居处你还不满意,难道你还要住到左相内宅不成?哈哈哈。”

    王源知道他在揶揄自己,笑道:“柳先生取笑了,我只是觉得此处景致太过做作,太精致的景色便显得有些假了,我觉得站在其中都显得多余,这样的话我如何能安心居住?”

    柳熏直瞪眼发呆道:“原来你是这样的想的,如果你觉得住的不自在的话,我倒是可以向左相禀告此事。不过今日已经来不及了,你且住下,稍后在找个合适的宅院住下便是。”

    王源点头答应,柳熏直命小厮们将王源的包裹放下,叫来园中两名丫鬟和一名老家人来吩咐道:“从今日起,王公子便是柳园的主人,你们需的尽心尽力的伺候,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王源本想说不用这么排场,想了想还是作罢,既来之则安之,人家的一片盛情,自己也不能老是泼凉水,显得不识抬举。

    ……

    正午时分,李府正厅人头济济,十六七人围坐两张大桌,都是读书之人,不管内心如何想法,表面上一个个端方儒雅,举止得当。相互间行礼作揖,久仰之声不绝于耳。

    柳熏直消失了片刻,待再次出现在正厅后门屏风之侧时,满脸上全是笑容,高声叫道:“诸位先生请起身,李左相到!”

    桌椅板凳一阵乒乓声,众人慌忙起身来朝后门处看,一名仆役移开屏风,大变活人般的露出正微笑拱手的李左相本人来。李适之穿着蓝绸暗花长衫,随意用丝带扎着发髻,三缕长髯飘飘,面目亲切,笑容可掬,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态。

    “参见左相。”众人齐声拱手作揖。

    “呵呵呵,诸先生免礼免礼,快快落座。”李适之连连拱手缓步走近。

    众人岂敢先行落座,直到李适之在主座上坐下后,这才纷纷坐下;酒菜迅速端上桌子,很快便满满当当的摆满,几名婢女提着锡壶挨个给众人斟酒,待所有人满上之后,柳熏直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诸位,我等得李公礼贤之遇,今日聚会于此实乃幸事,就让我等一起举杯,谢李公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