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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这根内管是依靠塑料胶布黏附在墙壁的瓷砖上的,因为管口和墙壁被塑料胶布密封,所以虽然内管较外管粗,但是产生的一氧化碳不能通过其他途径排出,只能通过外管排出室外,所以没事。但是,可能是因为塑料胶布年久,黏性下降,所以脱落了。这样一来,内管管口不仅和外管连通,也同样和室内连通。产生的一氧化碳因为不能顺着管道迅速全部排出室外,有很大一部分通过管口和墙壁的缝隙排进室内。这就是中毒的原因。”我信心满满,“看起来,这一起中毒事件,是可以定性了。是热水器排气管未能按照规定安装而导致的意外事件。”

    胡科长此时接了一个电话,说:“死者心血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在百分之三十左右,虽然没有达到公认的致死量,但是足以证明是一氧化碳中毒了。”

    “我刚才说了,没有达到致死量,是因为从死者昏迷到死亡经历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环境内的一氧化碳逐渐减少,死者体内的一氧化碳也被死者原物呼出一部分。”我说,“但是中毒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所以引起了慢性中毒、心律失常而死亡。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抢救的人进入现场,并未发现中毒症状。”

    大家都在低头思考。

    “我来解释一下现场情况吧。”我胸有成竹,“案发当时,毛庭在外间喝酒吃饭。先吃完饭的毛远大在里屋床上看书,而荣冬梅则在卫生间洗澡。因为卫生间和厨房是共用一个推拉门的,所以在洗澡的时候,厨房就对室内敞开了。因为洗澡,热水器产生的一氧化碳从管缝中漏出,导致室内的一氧化碳浓度逐渐增高。此时,里间的毛远大和外间的毛庭先出现了中毒症状,分别昏迷。毛远大也是因为有求生意识而从床上掉下。从室内瓷砖上的挂壁水珠上可以看出,室内密封环境特别好,而且荣冬梅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虽然关门洗澡,但是一氧化碳同样进入了卫生间,导致荣冬梅身体不适。荣冬梅极度难受,没有穿衣服就拉开卫生间门走出来,这时候,她已经发生了呕吐和昏迷,丧失了自救的能力。而此时,热水器已经停止工作,而且随着荣冬梅的开门,推拉门把一氧化碳浓度最高的厨房给封闭了起来。经过将近一夜的时间,空气中的一氧化碳从窗户上五厘米的开口处慢慢散发了出去,但是丧失自救能力的荣冬梅和毛远大因为心律失常而死亡。外间的毛庭因为距离产气源最远,所以中毒症状较轻,但是也出现了严重的心肌损害。你们看,这样解释全部案件,是不是很合理?”

    胡科长拍了拍手,说:“完全可以解释了。不过,如果要结案,还需要进行侦查实验,确定热水器打开的情况下,是不是能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进入屋内。如果可以的话,就可以顺利地结案了。”

    “在这么密闭的空间里,做侦查实验还是有些危险的吧。”我见胡科长拿出自己携带的一氧化碳空气探测器,说。

    “再危险也要做啊。”胡科长笑了笑,说,“杜绝一切明火。我放下探测器,然后打开热水器,大家一起离开。”

    打开洗澡间的水龙头后,热水器开始轰鸣了起来,我们几个人一起退出了现场。

    不到一分钟,探测器便开始叫了起来。

    “秦科长推断得不错,现场产生一氧化碳的速度非常快。”胡科长屏住一口气,迅速冲进现场,先是关了卫生间的热水开关,然后用相机对探测器上的数值进行拍照,最后打开窗户透气。

    “看来证据确凿了。”胡科长满意地说。

    “等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中一闪,“刚才您进去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那个一氧化碳探测器在不在响?红灯有没有亮?”

    “没有。”胡科长肯定地说。

    “那就不对了。”我说,“之前我的推论,如果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现场一氧化碳已经散去,探测器不响不亮是正常的;案发当时即便探测器响了亮了,当事人已丧失自救能力也可以解释。但是,为什么我们做实验的时候,它也不响不亮?”

    “聋子的耳朵,摆设?”林涛说。

    “这是个新热水器,既然费劲打了钉子把它安装了上去,没有道理不给它通电使用它啊!”我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胡科长说。

    我没有吱声,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估计现场产生的一氧化碳差不多都散尽了,重新进入了现场。

    我站在板凳上盯着热水器和管道左看右看,然后对着林涛说:“你,要不要上来看看?”

    林涛点头会意,拿着勘查灯登上了板凳。

    我在下面等着。

    “看清楚了,一氧化碳探测仪的电线被拽断了。”林涛说,“因为电线是穿过吊顶的,所以暴露在吊顶外面的地方没有异常,其实在吊顶里面的部分已经断了,所以自然就没有电了,也就不会报警了。”

    “断口新鲜吗?”我汗毛一立。

    “新鲜。”林涛举起相机拍照。

    “那把暴露在吊顶外面的电线提取回去,看看能不能查出dna来。”我说。

    “可能不需要。”林涛说,“内管的外侧有指纹。”

    我们都知道,泄漏一氧化碳的罪魁祸首是内管和墙壁的紧闭关系被破坏了。而在这个部位发现了指纹,是非常有意义的。

    “会不会是安装管子的时候留下的陈旧指纹?”我仍不放心。

    “不会。”林涛斩钉截铁,“管子上面都是日积月累留下来的油污。在油污的中间,有一枚很清晰的指纹。是油污减层指纹,很新鲜,表面没有新的油污覆盖。”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有可能是人为的?”我有些惊讶。

    “应该是的。”林涛说,“这个内管和墙壁的附着关系就靠一圈塑料胶布密闭。只要给外管一个作用力,黏附力本来就已经下降的塑料胶布瞬间就失去了它的作用。管子和墙壁之间也就不密闭了,就存在气体的通道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林涛换着不同的姿势去拍摄管道上的指纹。

    “三个当事人的指纹都提取了吗?”林涛一边拍照一边问着程子砚。

    程子砚说:“按照信息采集的要求,全部提取了。”

    “好!”林涛说。

    我知道林涛的想法。这是一个封闭的现场,而且一般不会有外人进来。三名当事人也没有明显的矛盾关系,程子砚也确定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足迹。所以,如果是人为破坏热水器的墙排结构,只有可能是内部人所为。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林涛显然是已经拍摄到了他自己满意的指纹照片,他轻松地跳下板凳,和程子砚一起走到室外,拿起之前采集的三名当事人的指纹卡,开始慢慢比对。

    陈诗羽站在屋内无所事事,也走了出去,站在林涛和程子砚的身边看着他们比对指纹。林涛热情地给小羽毛边讲解边演示,程子砚却一声不吭。我远远看过去,总觉得这三人的组合有点怪怪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身边的侦查员说:“毛庭这两天的活动轨迹,有没有调查?”

    侦查员点了点头,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调查来的情况,是毛庭这两天的全部活动情况。

    买菜,上工,喝酒,打牌,体检,喝酒,逛公园,回家。

    诸如这样,纸上简单明了地写着每个时间点,毛庭的活动轨迹。

    “体检?体检什么?”我问了问。

    “他上了一个新的工地,可能是牵扯到要买保险什么的吧,就是到医院做一个常规体检。”侦查员说,“喏,这是医院的体检报告复制件,我也调取了。”

    我赞许地点点头,接过体检报告一条一条地看。从体检报告上看,这个四十岁的农村男人,身体非常健康,所有的指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任何毛病。所以说,并不可能是我之前猜想的,他查出了绝症,然后想带着老婆孩子同归于尽。

    体检报告的最后,还写了一句:“应体检人要求,对血型进行检验,经检验血型为a型。”

    “应体检人要求”?我产生了疑问:“施工委托方要求查工人的血型?”

    侦查员茫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啊,说不定是为了防止万一,先测好血型吧?我们警察的帽子里不都是有这个警察的姓名和血型吗?是为了好抢救吧。”

    我皱着眉思考着,拿出手机接通了郑大姐的电话:“郑大姐,市局那个多人中毒死亡的案子,亲缘关系如何?”

    在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确定性质之前,通常会对死者、伤者等当事人的指纹进行提取,并对dna进行检验。所以dna室应该有这起案件当事人的dna数据。

    听脚步声,应该是郑大姐听见我声音急促,跑了几步到接案室,说:“看了,死者毛远大和荣冬梅、毛庭都确定了亲子关系。”

    “哦。”我的另一种想法好像又被否决了,我不死心地接着说,“那血型呢?”

    “血型嘛,你等等。”郑大姐说,“毛庭是a型血,荣冬梅是b型血,毛远大是o型血。”

    我恍然大悟,致谢后挂断了电话。

    正在此时,林涛兴奋地从屋外跑了进来,扬着手中的指纹卡喊道:“现场提取的右手拇指、食指和无名指指纹,确定都是毛庭的!毛庭是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会不会是毛庭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不小心碰掉了管道?”胡科长仍是有些不能理解。

    我摇摇头说:“碰掉管道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不小心碰掉管道的同时,拽掉了探测仪的电源,这种概率实在是很小吧。”

    “哎,也是。”胡科长一定是不能相信看起来忠厚老实的毛庭是杀人凶手。“毛庭现在状况怎么样?”我说,“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毛庭的病床被一圈白色的帘子围住。

    我站在帘子的外面,默默地低头看着毛庭的病历。

    侦查员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朝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点头示意,走进了帘子内。

    毛庭仰面平躺在病床上,毫无表情。我走到他的床头,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睫毛微微地抖动了几下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相信,你是想和他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开门见山地说,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

    毛庭毫无反应。

    “但是你现在的沉默,让我怀疑你改变了主意,你想独活下去。”我说,“要不然,我来把你的心思说一说吧。”

    毛庭依旧毫无反应。

    “昨天是你老婆带孩子补习的日子,所以在你晚上八点回到家的时候,他们俩都不在家。”我说,“心灰意懒的你,此时做了决定,破坏了热水器的管道,并且处心积虑地破坏了一氧化碳探测器。这个时候的你,一心求死,而且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死。”

    我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你老婆洗澡时间长,热水器排出的一氧化碳,足以把整个屋子的人毒死。对一个小学毕业的人来说,你的设计已经接近完美了。不过,你还是给我们留下了证据。只要有证据,事实就会暴露在世人的眼前。就像是你现在的沉默,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意识不清。从病历上看,你现在应该很清醒,只是不愿意说话罢了。”

    毛庭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我趁热打铁,说:“可能是因为总有人说你的儿子远大和你长得不像吧?又或是在你的心目中,你的妻子不忠,所以,你一直都以为毛远大不是你的孩子,这个想法就像是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你的心里,也留下了祸根。引发毒刺发作的,就是你的这个血型检验。在你看来,你是a型血,你妻子是b型血,所以你的孩子肯定是a或b型血对吗?而你的孩子,你早就知道,他是o型血。就是这个检测报告,让你下定决心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对吧?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所以你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答案,你也不想再去面对未来了对吗?”

    毛庭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我觉得吧,不怕一个人一无所知,也不怕一个人知识全面。最怕的,就是一知半解,自以为是。”我说,“你一定不知道吧,a型血和b型血的人,生出来的孩子有可能是任何一种血型。”

    毛庭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

    “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是我有必要告诉你。是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我说,“他们很冤枉。因为,dna检测报告确定,毛远大就是你的亲生儿子。”

    “不可能!”毛庭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帘子外面的几名侦查员更是大吃一惊,冲进帘子里把毛庭死死地按在床上。

    我默默地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那是我从郑大姐那里拿过来的鉴定书复制件。

    我把鉴定书复制件轻轻地扔在病床上。

    毛庭盯着鉴定书半天,吃力地读懂了检验结论,整个身体软了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因为我知道这个案件破了。

    “一个平时老实巴交的人,怎么杀人的时候这么不留情?”韩亮感叹道。

    “其实他一开始是准备一起死的。”我说,“因为他对血型的理解误区。”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之前的一个案件。”陈诗羽说,“一个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为了验明正身,提取了他父母的dna,经过比对,确定嫌疑人是其母亲亲生的,但不是其父亲亲生的。后来dna室郑大姐还纠结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出具鉴定报告。如果如实报告,恐怕又得发生一起命案。所以最后报告的结论是:嫌疑人某某和其母亲具备亲子关系。”

    “呵,干脆就不提父亲的事情。”我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国家不建全民dna数据库了。”林涛说,“恐怕建完了以后,得发生好些起命案。唉,女人啊,都不靠谱。”

    陈诗羽回过头瞪着林涛。

    “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涛连忙慌乱地解释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笑了笑,说:“社会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复杂的事物就不能过于透明。”

    “哪儿透明了?”大宝说,“要是完完全全透明了,还能到现在都找不到杜洲的踪迹?要是曲小蓉再不走,我估计得睡死在我家沙发上了!”

    “睡死活该!”林涛没好气地说,“省得又去钓王八害我们。”

    第五案 烈焰之车

    金钱并不像平常所说的那样,是一切邪恶的根源,唯有对金钱的贪欲,即对金钱过分的、自私的、贪婪的追求,才是一切邪恶的根源。

    ——纳·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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