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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虽然徐致深已经离开了,但她却不愿走。万一他想起了自己,派人来接她呢?

    “你怕什么?”石经纶仿佛有点不高兴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甄朱不语。

    “我爹直隶军务督办,人称直隶王,这几天他不在,所以今晚没来。小爷我开口带你走,那是给徐兄面子,也是给你脸,知道不?”

    甄朱还是不语,只是扒着车窗,不停地朝外张望。

    石经纶恼了:“嗳,我说你这个小哑巴,你怎么死脑筋?徐致深现在不是躺在医院里,就是有一大堆的事,早把你丢后脑勺了,你还穷等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饭店里跑了出来,跑到街边,四处张望。

    甄朱一下就认了出来,是王副官。

    她急忙摇下车窗玻璃,探头出去,冲着王副官挥手。

    王副官看到了她,穿过马路,来到了汽车旁,向石经纶问好。

    石经纶仿佛有点扫兴,脸色不大好看,慢吞吞地降下了玻璃。

    “徐长官说,多谢石公子帮了他的忙。现在我要接走薛小姐了。”

    甄朱自己已经下了车,站在王副官的边上,合十向石经纶表谢,深深鞠了一躬。

    石经纶看向王副官:“她是徐兄什么人?”

    王副官略微迟疑了下,说:“同乡,带她来看病的。”说完向他微微躬身,随即看向甄朱:“薛小姐,随我走吧。”

    ……

    甄朱坐在车里,被王副官开着,来到了睦南道。

    这一带,从南延伸都北,是天津卫达官贵人的住宅区,遍布着各种西式风格的建筑。也是被带到了这里,甄朱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徐致深前些天一直就住在他位于这里的公馆中,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也是住在法华饭店里。

    她有点傻。

    汽车来到位于道旁的一座欧洲庭院式外檐红墙建筑前,从门口看进去,里面此刻灯火通明,门外的路边,已经停了至少十几辆的汽车,看起来,现在里头来了很多的人。

    门房认出了王副官,打开大铁门,车开了进去,停在花园边,王副官下车,替甄朱打开车门,示意她下来,随即领着她上了台阶,穿过用菲律宾乌木装饰的客厅,对着一个等候在那里的女佣吩咐了一声,转向对着甄朱,微笑道:“你上去,先好好休息吧。”

    甄朱不动,眼睛看着他。

    王副官一怔,随即仿佛明白了,忙说:“薛小姐不必担心,徐长官伤的不重,医生过来,已经替他包扎好了,现在他还有事,恐怕没时间见你。”

    那个女佣过来了,请她上楼。

    甄朱只好跟着女佣上去,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女佣打开门,请她进去休息。

    第54章 红尘深处

    虽然是间客房, 但内里装饰考究,床柜桌台浴室一应俱全, 甄朱一身的汗, 行李却都还落在饭店房间里,洗澡没有换洗衣物。女佣德嫂给甄朱拿来了一套浅湖色的女学生夏裙, 内外俱全,说原本是做给自己读中学的女儿的, 先借给甄朱穿。

    甄朱向她合掌表谢。德嫂人看起来很和善, 只是大约没想到这么晚了, 甄朱还空了一天的腹,并没问及她吃饭的事, 送来衣服就帮她关门,自己出去了。

    饿了一天,甄朱这会儿倒没多大感觉了, 就去洗澡, 洗完换上内衫, 出来一头躺了下去, 闭上了眼睛。

    今天乱七八糟出了这么多的事, 她现在感到很疲倦, 只想快些入睡, 别事明天再说。只是躺了下去, 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更糟糕的是,饥饿感仿佛被一个澡给唤了出来, 有点难熬,只是又不好意思去找德嫂开口,自己躺在床上,在夜色里翻来覆去,大概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样子,听到楼下起了一阵开门声,脚步声,模模糊糊的说话声,接着,门口有汽车依次发动的声音。应该是那些来这里的人议事完毕,现在离开了。

    甄朱下床,躲到窗帘后,掀开一点缝隙,看了出去,见一辆辆汽车开走,门房关了铁门,楼下花园里,慢慢地再次安静了下来。

    她又回到了床上,咽了几口唾沫,闭上眼睛正准备再睡觉,忽然听到敲门声,德嫂放轻了的声音传了过来:“薛小姐,睡了吗?”

    甄朱急忙下床,开了床头灯,过去开门。

    德嫂说:“徐先生叫我问问你,要是不累,他想问你几句话。”

    甄朱点头,掩门后穿好衣裳,将长发结成辫子,临出去前,有点不放心,又跑到镜子前,照了一下自己。

    德嫂女儿的个子和她应该差不多,衣服还颇合身,她穿上,看起来就像个涉世不深的女中学生,有着清丽的容貌。甄朱怕他久等了,摸了摸头发,快步出了房间。

    ……

    徐致深人在书房里,甄朱被德嫂带进去,看到他站在一扇开着的窗户前,背对着她,仿佛陷入了沉思,背影一动不动。

    “徐先生,薛小姐来了。”

    徐致深低头,掐了手里香烟,转过身,示意她随意坐,自己也走到书桌后的那张椅子旁,坐了下去。

    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衬衫,额头有一道半截小拇指长的破口,应该处理过,已经止住了流血,所以没包起来,一边肩膀用绷带扎了,应该是受伤比较重的地方。

    他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但精神还是不错,坐下去后,视线随意般地落到甄朱身上时,却仿佛意外于她这女学生的打扮,不禁停了一停。

    德嫂笑眯眯,也是有点想为自己邀功,说:“薛小姐过来,没换洗的衣服,我把我做给女儿的新衣服先借薛小姐穿了。”

    徐致深没说什么,只是又看了眼甄朱,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费心了。”

    德嫂客气了一句,退了出去。

    甄朱慢慢地坐在了近旁的一张沙发上。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说:“今晚你受惊了,还好吧?”

    满满的客套。

    甄朱点了点头。

    他唔了一声,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督军叫我代他向你表达谢意。另外,我想知道……”

    他顿了一下。

    甄朱专注地听他说话,偏偏好巧不巧,肚子竟然在这时候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咕噜声。

    声音虽然很轻,但因为书房里安静,听起来就很明显了。

    甄朱有点尴尬,他仿佛一愣,迟疑了下:“你没吃饭?”

    甄朱决定不再客气,点头。

    他露出微微的歉疚之色,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打开门,高声叫德嫂,让她带甄朱过去,先给她做点吃的。

    德嫂急忙跑了过来,自责粗心,领着甄朱走了。

    甄朱坐在饭厅里等。德嫂问她要不要吃面,甄朱点头,她进了厨房,动作很麻利,没一会儿,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闻起来香气扑鼻,甄朱饿的已经前胸贴后背了,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德嫂就坐在边上陪着,用带了点好奇的目光看她。吃一半的时候,忽然,外头仿佛传来一阵汽车停下的声音,接着,响起来门铃声。

    “这么晚了,还会是谁……”

    因为进来入厅的那扇大门已经关了,德嫂嘀咕了一声,急忙起身去开门。

    甄朱起先不以为意,低头继续吃着面,但是很快,她的那口面含在嘴里,筷子停了下来。

    客厅里,她听过的那道圆润柔软的女人嗓子飘进了她的耳朵。

    “……致深怎么样了……严重吗……”

    德嫂应了声,接着,传来鞋底啪嗒啪嗒敲着地板走路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德嫂回来了,看起来并没什么异色,见甄朱抬头望着她,笑眯眯解释说:“是徐先生的女朋友,京津有名的红角,小金花,捧的人那是排队,想看她的戏,票都买不到,她人很好,以前还特意送了我两张票。她刚听说了徐先生今晚的事,不放心,特意过来看他了。”

    甄朱慢慢咽下嘴里的那口面,肚子忽然就饱了,在浑然不觉的德嫂的注目下,勉强吃了剩下的面,放下了筷子。

    德嫂捧了空碗进厨房收拾。甄朱犹豫了下,悄悄去往书房的方向。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没品,但没法子,控制不住。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书房,发现书房的门没关严实,露着一道缝隙,忍不住靠了过去,屏住呼吸,透过那道缝隙,看了进去。

    小金花披着卷发,香云纱绸旗袍,脚上趿双黑色半皮半蕾丝面的拖鞋,两寸的跟,露出搽的鲜红的十个脚趾盖,看起来仿佛是闻讯后来不及收拾,匆匆就跑了出来,但这模样,比起白天精致的一番打扮,却更多了几分慵媚之色。

    徐致深站在书房中间,宽阔的后背对着门,甄朱看到小金花扑在他的怀里,低声抽泣。

    “……我听到消息,吓的人都要晕过去了,本来是想当时就来看你的,只是怕你有客,不好打扰,本想忍着明天再来,实在是忍不下去,就过来了,你怎样了?”

    徐致深仿佛在安慰她,扶着她肩,说自己没事。

    她擦了擦眼泪,仰脸望着他:“你这样,我实在不放心。德嫂有些粗心,晚上我留下吧,我照顾你。”

    徐致深将她抱着他腰的胳膊轻轻拿开,说:“不必了。我晚上还有事,你回去吧。”

    “致深……”

    小金花仿佛在掉眼泪,声音哽咽。

    “就这样吧,我没事。”徐致深说,声音听起来还挺温柔的,“你早些回去,安心睡觉。等我有空,去看你的戏……”

    他嘴里说着,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两道目光,扫向门口的方向。

    甄朱慌忙缩头,弯腰飞快地脱下脚上的鞋,拿在手上,赤脚踩在地上,箭步上了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

    心脏砰砰地跳。

    过了一会儿,下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喊德嫂送小金花出去,德嫂回来,他问:“薛小姐呢?”

    “应该是回房间了。我去叫她。”

    他仿佛迟疑了下:“不必了,我去叫吧,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德嫂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甄朱听到房间门上传来敲门声,定了定神,慢慢地走了过去,打开门。

    “跟我来吧。”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下去了。

    甄朱站在门口不动。

    他走了几步,感觉到她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很重要。”他说,语气是强调的。

    在他的注视之下,甄朱扬了扬下巴,关了门。一道上锁的声音。

    徐致深一愣,僵在那里,片刻后,走到她的门口,抬手要拍门,手拍上去的那一刻,又停了下来,迟疑着时,门缝下忽然窸窸窣窣,接着,一张纸被推了出来。

    他弯腰,捡起了纸。

    “我今天很累了,什么也记不得。我睡觉了。”

    她一笔一划地说。

    ……

    甄朱贴着门听外头,片刻后,他仿佛离去了,脚步声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