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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小桃红咿咿呀呀唱个不停,水袖带起的风也带着几分凄惨的意味。姜梨却听出了几分杀意。

    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悲剧,凄凄惨惨的唱腔不假,但姜梨大约是自己如今对人细微的情绪尤其能感受,便从这凄凄惨惨里,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她抬眼看向小桃红。

    小桃红仍旧毫不在意的朝姬蘅送上柔情蜜语的眼神,那眼神盈盈动动,好不可怜,姜梨却觉得,小桃红锁定姬蘅的样子,像极了野兽。

    她的脊背不由得挺得笔直,手指瞧瞧的蜷缩在袖中,仿佛嗅到了某种阴谋。

    “眼睁睁既不能救你又不能替你,悲恸恸将何以酬卿又何以对卿。最伤心一年一度梨花放,从今后一见梨花一惨情。”

    唱到最后一句“情”的时候,小桃红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让人不禁皱眉。姜梨心中一紧,没等她反应,便见那穿着一身白色戏服的小桃红,突然从台上跃起,水袖翻飞,手心一点银光,直扑姬蘅而来!

    竟是暗杀姬蘅的刺客!

    姜梨来不及惊呼,就见戏台上方才与小桃红搭戏的小生老旦,蓦然间全都从四面八方出现,皆是凶神恶煞,哪里还有方才唱戏的传神模样。

    这个金满堂,竟然是一个刺客做的门面,想来身后之人也是足够了解姬蘅,知道姬蘅看戏听戏,便搭了这么一个戏班子,唱的却是鸿门宴。

    可真是无妄之灾!

    四面八方都是扑来的刺客,迎面又是杀气横溢的小桃红,姜梨避无可避,即便她并非对方的目标,姜梨也心知肚明,一旦姬蘅死了,对方也不会饶过她。况且刀箭无眼,便是姬蘅没死,可是误杀了她,也是有可能的事。

    她重生一回,步步为营,可不是为了这么一场荒谬的误会,死在这里的!

    姜梨一下子摸到袖中的口哨,可那小桃红竟是武功超乎想象的好,便见那水袖之中,还藏着好几把匕首,便是已经逼近眼前,千钧一发!

    就在这时。

    眼前一亮,从斜刺里,突然盛开了一朵牡丹。

    匕首没入艳丽的牡丹,好似也被这朵牡丹惊艳了,没有再继续往前。

    姜梨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牡丹,那是姬蘅的折扇。他展开折扇,挡下了小桃红的一击。

    下一刻,她便感觉身子一轻,姬蘅扶着她的后背,将她往后一带,那把漂亮的金丝折扇横于胸前,展露出了惊艳完整的图案来。

    小桃红也是一愣。

    她削铁如泥的匕首,就这么被那把华丽的折扇轻轻松松的挡了下来,仿佛她的攻击不堪一击。而金丝折扇上的牡丹,花瓣卷曲舒展,美不胜收,像是在嘲笑她的渺小。

    姜梨惊魂未定。

    饶是她再如何镇定从容,生死关头,尤其是今日这场劫杀来的莫名其妙,怎么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含笑以对了。

    含笑以对的是姬蘅。

    他横折扇于身前,艳红的长袍及地,漂漂亮亮的洒下来。外头的日光暗下,却显得他在这暗色里越发璀璨,连带着折扇上那朵牡丹,都在拼命盛开。

    他的手虚虚扶在姜梨身后,姜梨不如他高大,这样一来,远处望去,像是被他揽入怀里,只要他低下头,下巴就能碰到姜梨的头顶。然而他却丝毫没有看向姜梨,一双狭长的凤眼浅笑盈盈,含着无尽的潋滟色彩,望向小桃红。

    姜梨侧头去看小桃红。

    被油墨涂了满脸的女子,自然看不出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冷硬如铁,再不见方才唱戏时候的婉转动人。

    “谁派你来的?”姬蘅轻声询问。

    他的声音也很柔和,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友人,或是不忍心惊扰了千娇百媚的佳人一般,含着无限的怜惜。

    小桃红不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嘴角的笑容清浅,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道:“你说出来,我让你结束的痛快一点。”

    姜梨心中一寒,以这般亲昵的语气说出这样可怕的话语,这人真是可怕。

    也就在这时,看着周围渐渐逼近的戏子,姜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怎么这样大的府邸,却不见一个侍卫,要说姬蘅没有侍卫,她绝对不信。

    正想着,小桃红便冷哼一声,与周围的其他戏子,齐齐往姬蘅身边扑来!

    四面八方,皆是强敌。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姜梨心下一横,索性往姬蘅身侧一扑,她相信,姬蘅这样狡猾的人,断然不会就地等死。总会有办法,但她也不能抱着姬蘅,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小桃红,若是被姬蘅当做肉靶子推了出去,那才是太冤了!

    恍惚之中,只听得姬蘅像是笑了一声,姜梨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也随姬蘅忽然移动,她看见姬蘅的身后,一个画白脸的戏子正举剑劈头往姬蘅背后刺去。

    “小心!”姜梨惊呼出声。

    这全然不是因为她心肠好不忍心见红,而是为了自己着想。要是姬蘅死在这里,她也没法活。正想将手再次伸入袖中,便见那持剑的白脸人突然一顿,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从嘴角流出一道殷红血迹,慢慢的仰面倒了下去。

    他的胸口,当胸穿过一支银色长箭。

    “窸窸窣窣”,姜梨顺着方向抬头一看,便见宅院四角的房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黑衣的侍卫,他们手持弓箭,面无表情,手下不停,只管“嗖嗖嗖”的放箭。

    宅院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但这惨叫声,比起常人来,也要小了不少,是以并没有周围的邻人发现。姜梨猜想金满堂的人都是死士,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临死之前的动静都要比旁边小一些。

    小桃红一心想要刺杀姬蘅,万万没想到外头早有姬蘅的布置,眼见着自己的伙伴一个个倒下,心中不安,却也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的朝姬蘅冲来。

    姜梨心中叹了口气。

    看不清小桃红的表情,但从她的举动表现,小桃红的心乱了。不过这也的确没人想到,金满堂的人是来刺杀姬蘅的死士已经够让人意外的了,姬蘅早有准备让人埋伏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小桃红一场戏做的精妙绝伦,可没想到姬蘅看过的戏不少,真情还是假意,看得格外清楚。

    金满堂的人自以为在做戏给姬蘅看,而姬蘅,是真的将金满堂当做一场戏。

    那看上去漂亮的、惫懒又妖冶的青年,动作格外优雅,身形不如小桃红急促迅猛,却像是狩猎的毒兽,不紧不慢的靠近猎物。姜梨甚至都没能看到他们厮杀,只觉得姬蘅轻而易举就用那把金丝折扇劈断了小桃红手里的匕首。

    他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小桃红的四肢,卸了她的下巴。

    姜梨只看得全身发冷。

    即便她死过一次,即便被永宁公主和沈玉容折磨,但如姬蘅这般毫无感觉,甚至很享受似的处在这样血淋淋的环境里,姜梨不能如他一般如鱼得水,她只想离开。

    小桃红被制住了,如玉的美人,此刻毫无形象的瘫倒在地,如任人宰割的猪狗一般。以她眼前的情况,连自尽尚且做不到。

    姬蘅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小桃红面前,小桃红身上满是鲜血污泥,姬蘅华丽的袍角却丝毫尘埃也不沾。

    他依旧高高在上,依旧做不食人间烟火的看戏人。

    “我给过你机会。”姬蘅微微俯身,仿佛很怜悯似的,轻声道:“可惜你拒绝了。”

    小桃红的眼里,倏而划过一丝恐惧,姜梨看的清清楚楚。

    即便是死士,最后的仰仗也是因为对死亡毫无惧怕,但对死亡毫无惧怕,不代表对死亡以外的事毫无计划。当他们失去最后的王牌——随意的结束自己生命以后,要面对的,就是比死还要可怕一万倍的事情。

    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姜梨认出,那个叫文纪的侍卫走过来,对姬蘅道:“大人,留了十个活口。”

    小桃红眼里的恐惧更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姬蘅竟然还能完整的留下十个活口,这实在太可怕,最重要的是,十个活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更多的可趁之机,人性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同样的十个死士进私牢,比一个死士进私牢可撬出的真相多得多。

    姬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你们戏唱得不错。”姬蘅笑了笑,“可惜了。”

    ------题外话------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太喜欢国公爷拿牡丹金丝折扇做武器啦!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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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02 章、第一百零二章 戏毕

    侍卫将他们全都拖了下去,那些衣着光鲜的戏子,被剥去了华丽的戏服,动弹不得,瘫倒在地被人拖着的模样,实在狼狈至极。名动一时的金满堂,顷刻之间成为阶下囚。

    等待他们的,是比这出《剑阁闻铃》还要悲惨的结局。

    姜梨望着小桃红的背影。

    这样娇俏动人的花旦,饶是她一个女子也忍不住怜惜,姬蘅却没有丝毫动容。

    姜梨又回头看向姬蘅。

    他的红衣在肃杀黑白的院落里,显的格外艳丽,七零八落的戏台上,再也没有方才婉转的唱腔。只有地上散落的鲜血和刀剑,提醒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厮杀。但美艳的青年轻轻摇着折扇,眉眼都是风花雪月,哪里看得见刚才的冷酷无情。

    心如钢铁,面上却做绕指柔情,姜梨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谈笑间杀人,不动声色。

    “姜二小姐何故这样看我?”他笑盈盈道。

    “方才的戏很精彩,”姜梨道:“我很佩服国公爷。”

    姬蘅合上扇子,道:“我不做戏。”

    “是啊,”姜梨道:“国公爷不入戏,所以国公爷赢了。”

    姬蘅太清醒了,早在很久以前,姜梨就看了出来,他的内心将一切都分辨的很明白。他穿着鲜艳的红衣,内心却如眼前黑白分明的院落一样,看什么都清楚明白。因此戏台上的小桃红对他眉目传情的时候,戏腔打动观者人心的时候,他嘴角噙着微笑,内心却充满嘲讽。

    就如他早就知道金满堂跟着来到襄阳,表面是为了巴结他,实则是为了暗杀他,这一出戏,他早早就明白了。他也本可以早做准备,却偏偏要等到眼下这一刻,让金满堂唱完整出戏。

    他只是想要看戏而已。

    姜梨想,或许自己,姜家还有叶家,在姬蘅的眼里,也只是一出戏而已。他之所以关注,不过是因为还有点兴趣,至于他真的会投入多少,看一出戏而已,何必耗费过多心力呢?当不得真。

    姬蘅道:“二小姐好像很有感触?”

    姜梨笑道:“只是觉得世事无常而已。”

    “姜二小姐对这出戏还算满意?”

    “不敢不满意。”姜梨微笑。

    “别说的我好像很可怕似的,”姬蘅唇角一翘,声音暧昧的压低,“刚才,二小姐遇险的时候,不是很害怕的往我怀里钻?”

    姜梨险些咳了出来。

    在那个时候,千钧一发的时候,她若是不找个挡箭牌,万一死在误杀的刀剑之下,可实在委屈得紧。自然要让姬蘅挡在前面,这话此刻被姬蘅说出来,偏还颇有意趣的瞧着她,便让她刚才的动作也有了些别样的意味。

    “事急从权,”姜梨皮笑肉不笑的道:“唐突了国公爷,真是对不住。”

    她一个女子,却要对男子说出“唐突”的话,传到燕京城里,只怕也会笑掉旁人的大牙。

    “无事。”姬蘅道,目光落到地上,忽然弯下腰去,捡起了一枚东西。

    姜梨一见,那竟然是之前赎回来的玉佩,薛怀远在她出生的时候,亲自拿刀刻下的玉佩。

    她心里一惊,忙摸向自己的脖子,便见脖子上绳索断了,想来是方才一番混乱的时候,被挣扎断了。

    姜梨道:“那是我的玉佩。”

    姬蘅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目光在玉佩上流连了一番,看见了那只栩栩如生的花狸猫。姜梨心中焦急,顾不得其他,伸手去夺,姬蘅偏不如她愿,身子微微后仰,扬手将玉佩拿高。

    姜梨拿也拿不到,道:“国公爷,那是我的玉佩,请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