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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肃国公喜欢艳丽多姿的东西,是以他的府邸繁复迤逦,修缮的极为精巧豪奢。门前就是安定河,河水边是无数华美楼宇,但这些翘角飞檐的小筑,都不及那栋朱色的大宅来的显眼。

    今日,国公府上没有熟悉的戏腔传来,安静的有些匪夷所思。

    老将军——肃国公姬蘅的祖父,姬大川正蹲在院子里练刀。那院子十分宽敞,四周都是错落有致的芬芳花草,不少还是珍稀品种。却被姬大川带起的刀风“簌簌簌”的砍断了不少,落在地上,脆弱的让人生出哀戚。

    躲在房檐上的几个护卫们顿时叫苦不迭,这一批波斯菊可是国公爷花大价钱从海商手里买下的舶来品,精心伺候了几个月,总算结出了几个花骨朵,就这么被老将军糟蹋了,国公爷瞧见了回头又得好好“体谅”他们。

    真是太可怕了。

    姬大川如今年过花甲,身材却仍孔武有力。他生的鹤发童颜,依稀能看得出当年是个俊美男子,因此虽然年老了,仍是个年老的美男子。他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一双眼睛却仍炯炯有神,夏日里就打了个赤膊,手腕上绑着一块红锦,左右手各持一把刀,正在练双刀。

    再这么下去,国公爷这一批波斯菊都要阵亡了,一个看上去忠厚的侍卫忍无可忍,终于站出来,制止了姬大川的这个行为,他道:“将军,已经很晚了,先去用膳吧。”

    姬大川闻言,停了一停,“刷”的一下,收回手中两把弯刀,问:“姬蘅兔崽子呢?”

    侍卫道:“……大人刚回府。”

    “他今天不是听人弹琴去了吗?谁弹得好?”姬大川声音洪亮,说的话却仿佛姬蘅今日是去逛花楼听小曲,回来说说哪个姑娘唱的好长得美似的。

    侍卫忍了忍:“首辅姜家的二小姐夺了魁首。”

    “二小姐?”姬大川一边去披衣服往外走,一边道:“不认识,是首辅家,姜乌龟呀……。”

    侍卫望着满地残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屋里,姬蘅倚在塌上,漫不经心的玩着扇子。

    若是有人能进姬蘅的房间,定会大吃一惊。这位生性喜奢艳丽的肃国公,书房竟是出人意料的素淡,甚至称得上肃杀。整个书房宽敞到近乎空旷,全都是黑白梨木,没有多余的任何装饰,让人觉得空空的。

    然而目光落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顿时又觉得空落落的房屋也变得满足了。

    灯火发出微妙的灯光,屋里还坐着一人。

    陆玑仍旧穿着一身青衫,留着山羊胡,笑眯眯的道:“今日大人去了校验场,观看琴乐如何?”

    “非常无聊。”姬蘅懒洋洋道。

    “可明日大人还得继续观看御射,有劳大人了。”

    姬蘅抬了抬眼皮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不仅是琴乐一项的考官,亦是御射一项的考官,是以明日的御射,他还得去一次校验场。

    “陛下为何要让大人去做考官?”陆玑疑惑。

    姬蘅道:“陆玑,我招揽你,不是为了让你对我提出问题。”

    陆玑心下一凛,又听得面前人漫不经心的回答声传来:“因为皇帝要我盯着成王。”

    成王?陆玑一愣,随即恍然。

    洪孝帝虽然如今为帝,可太子年幼,成王不除,始终是洪孝帝的眼中刺。但成王背后有刘太妃撑着,洪孝帝又做的是“仁政”,抓不到成王的把柄,只能让成王暂且活着。可为人君者终究是难以放心,成王既然来观看校验,洪孝帝干脆把姬蘅也放过来。

    可是,陆玑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洪孝帝大约不知道,成王如今势力的壮大,可不就是姬蘅一手扶持起来的。

    让姬蘅盯着成王?姬蘅不趁机帮着成王壮大势力就好了。

    “右相和成王很好,”姬蘅漫不经心道:“我看中书舍郎也快了。”

    “沈玉容?”陆玑道:“他和永宁公主似乎……”陆玑只要想到其中内情,便觉得咋舌。毕竟是一国公主,做出这等丑事,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这也是出好戏,只是看的太多了,有点乏,随他们去吧。”姬蘅将手里的折扇展开,那折扇上,手绘着大朵大朵富贵雍容的牡丹,花瓣卷曲,栩栩如生,因着金丝材质,熠熠发光。

    “那明日……”

    “成王不会傻到在校验场上动手,皇帝太多心了。”姬蘅道:“我去了也是无事,不过,”他道:“你多关注叶世杰的动向。”

    “叶世杰有什么问题?”陆玑道:“他眼下成了国子监榜首,很快入仕,未来或许多有用处。”

    “不管未来,突然疏远李濂,”姬蘅笑的玩味,“我也很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提醒他。”

    陆玑一怔,不再说话了。

    ……

    这一夜,姜梨睡得很熟。

    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里薛昭和她各自骑着一匹马,在林间奔走。薛昭的箭筒里箭矢不够了,管她要了几只。而她马背上的袋子里,装满了猎物。

    正当他们二人要回去的时候,林间突然窜出一只猛虎,薛昭为了保护她,驾马引开老虎,而姜梨追不上,只得看着薛昭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等她醒来后,只觉得满头大汗,令桐儿也吃了一惊,忙去拨弄铜牛里的冰块,埋怨道:“厨房那头给咱们院子里的冰块也太少了些……”

    厨房都是季淑然的人,在这些小事上给姜梨下个绊子是常有的事。姜梨也不甚在意,只是心里想着昨夜的那个梦,隐隐觉得是什么预兆。都说死去的亲人会在梦里给自己的家人托梦,难道薛昭是要托梦告诉自己什么么?

    今日有危险?

    姜梨思忖着,却也并不意外,自她来到燕京城开始,暗中将姜二小姐视作眼中钉的人数不胜数。她若是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必然要挡许多人的道,除去她这个拦路石,是意料之中的事。

    白雪手里托着崭新的骑装过来,道:“姑娘,衣裳准备好了。”

    姜梨目光扫过白雪手里的衣裳,道:“好,放在桌上就是了。”

    御射术既是要御马,必然要穿骑装,姜梨没有,这还是姜老夫人令人新做的,为了以示公平,府里四个女儿都有,都是自己挑的布料,当然了,给姜幼瑶的自然是最好的。

    桐儿还以为姜梨第一次穿骑装会费很大力气,不曾想姜梨很熟练,甚至不需要人帮忙,三两下就穿好了。桐儿替她把头发扎成一束,既精神又利落,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英气来,惹得院子里几个丫头都夸说好看的不行。

    因着御射开始的早,姜梨也起得早,便去了晚凤堂与大家一起。她时辰寻得不错,其他几人也刚刚来到,姜玉娥和姜幼瑶就打量起姜梨来。

    姜幼瑶一身粉霞色骑装,她本就娇美烂漫,便是燕京城里特有的活泼小姑娘的模样,姜玉娥是浅蓝色骑装,眉眼楚楚,巧笑倩兮。姜玉燕着鹅黄色,她肤色不白,鹅黄色衬得她更加黯淡了一点,扔在人群里就是看不见的模样。

    姜梨的骑装是淡青色的,她很喜欢青碧的颜色,连骑装也挑了这样的色彩。原本姜梨的五官清秀灵透,看起来清丽寡淡,似乎并不适合骑装这样热烈的装束。可不知为何,她站在这里,衣袖利落,笑意浅淡,便如一颗笔直的青竹,枝叶还带着朝日的露珠,英气勃发,生机勃勃。

    连姜老夫人都忍不住目露欣赏。

    姜幼瑶心里又是不爽利,不过想到昨日季淑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就看向姜梨笑道:“二姐今日和以往看起来不一样,真是好看。不知等下的御射之术,是否又会艳惊全场。”

    姜梨淡笑:“三妹过誉。”

    姜幼瑶很讨厌姜梨的笑容,姜梨的笑容太过真诚,让晓得姜梨阴险的姜幼瑶觉得,这样的姜梨更是令人作呕,便扭过头,不再看姜梨,转而对季淑然道:“母亲,我们走吧。”

    倒是姜元柏落在后面,顿了顿,才对姜梨道:“若是不会,不必勉强。”径自走了。

    姜梨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没多想,跟着上了马车,往校验场那头走去。

    今日的燕京城几乎是万人空巷,校验场外面都是人山人海,大约是昨日琴乐一项吸引了不少人,连带着今日的御射比昨日观看的人还多了一倍。

    姜梨下了马车,就往校验台下那头走去。

    柳絮见她来了,高兴的与她打招呼,道:“瞧你今日兴致不错,应当没有问题?”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

    姜梨道:“马马虎虎吧。”

    柳絮就心满意足了,一眼又看到了孟红锦,人群中,今日的孟红锦分外显眼,一身火红窄身骑装,衬得她整个人热烈如火,见姜梨来了,孟红锦瞧了她一眼,就迅速的移开了目光。

    姜梨有些纳闷。

    今日嘲笑姜梨的人不及昨日那么多了,许是昨日姜梨的大显身手震慑了全场,便是明义堂的女学生们,也只是聚在一边,悄悄地打量姜梨,连议论也不敢当着姜梨的面。

    柳絮轻哼一声:“现在才知道后怕了。”

    姜梨第一次见柳絮这幅模样,有些新鲜,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如今已经不会是明义堂垫底的人了,孟红锦和你的赌约你输不了,你可知,燕京城的酒馆里,昨日多少人出去买酒喝的烂醉,无非就是在孟红锦身上投注了大价钱,如今血本无归,痛心的呗。”说到此处,柳絮幸灾乐祸道:“我听闻孟家自己也都买了许多银子,这回可是输惨了。若非我爹不让我赌钱,我也应当买一注的,现在不知赚了多少倍呢。”

    姜梨失笑:“我又不是筹码。”

    “别的不说,今日你可悠着点。”柳絮又正色道:“这御射之术,向来是孟红锦的强项,你若是比不过她,也千万不要勉强。万一摔着了碰着了,可是得不偿失。反正已经是稳赢不输了,这些细枝末节,也不必太过计较。”

    也不知是第几个人这样提醒她了,姜梨仍是诚心实意的回道:“我知道,多谢你提醒。”

    今年的御射并在一起,和琴乐不同,是分组的,统共三十人,恰好分为五组,抽签决定五人为一组。五组按抽到的排数进行校验。

    抽签进行的很顺利,姜梨从签筒里拿到木签交给小童,柳絮去看,道:“我是第二组,你是第五组,咱们不在一起。”她显得有些遗憾。

    姜梨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只听得孟红锦那头有人吵闹着,应当是与孟红锦交好的人,道:“红锦,你是最后一组。”

    竟然和孟红锦分到了一组,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姜梨方这么想,就见着姜幼瑶也凑到了自己面前,道:“二姐,没想到你也是第五组,我和五妹妹也是第五组呢。”

    姜梨简直要在心里哀叹一声,这是什么样的孽缘,一组六人,偏偏孟红锦、姜幼瑶、姜玉娥和她都在一组了。且不提剩下二人是谁,便是一组里,都有三个人视她如眼中钉。同组时候不给她下绊子都是奇事。

    柳絮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微微变色。

    正想着,又见到不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柳絮回头一看,道:“是今日的考官来了。”

    今日的考官不如昨日多,只有三人。一人是穿着甲衣的军士,约莫二十七八,龙行虎步,英武非凡,是当今的上轻车都尉孔威,因为在家排行第六,人称孔六。

    一人是曾经的武状元,当今的马军都指挥使,叫郑虎臣,和姜元柏年纪差不多大,皮肤黝黑,亦是身材健壮,不怒自威。

    这二人一看就是练武的人,气魄非凡,站在原地,便叫人心生畏惧,可最后一人,却实在出乎人的意料。

    一身红衣,金丝折扇,笑意浅淡,眉眼深艳,肃国公姬蘅站在这里,并没有被孔六和郑虎臣的英武衬的羸弱,相反,他风华潋滟,倒显得孔六和郑虎臣像是他的侍卫一般。

    但总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姜梨心里也生出几分讶然,姬蘅来这里做什么?昨日的琴乐他是考官已经十分令人惊讶,难道今日他也要来掺一脚。

    疑惑的显然不止姜梨一人,观看的席上,成王也皱起眉,他道:“皇兄这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今日还让肃国公过来?”

    成王对肃国公十分忌惮,谁都知道,当今洪孝帝对姬蘅最是信任有加。成王也曾试着拉拢姬蘅,但姬蘅此人软硬不吃,且手段了得,碰了几次钉子后,成王便也不再招惹姬蘅,但总会在暗中注意姬蘅,省的姬蘅为洪孝帝办事,却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永宁公主没有回答成王的话,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不远处沈玉容的身上了。昨日下午,本来琴乐校验过后,沈玉容同她约在一起见面的,可沈玉容却推脱了。永宁公主瞧的出来他的逃避,晓得是昨日沈玉容听了女学生们的琴声,想到了死去的薛芳菲,心中复杂。想到这里,永宁公主更是气愤难当,薛芳菲已经死了,难道她还比不过一个死人么?必须尽早和沈玉容成亲,沈玉容要做痴情态为薛芳菲守孝三年,她可等不了那么久。

    等校验过后就同自己的母妃刘太妃提起此事,永宁公主暗暗想道。

    这一头,姜梨正看着自己手里的纸条发呆。

    一共六人,除了孟红锦、姜玉娥、姜幼瑶意外,还有两位明义堂的贵女,聂小霜和朱馨儿。

    这二人看起来是娇身惯养的官家小姐,脾气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相与,比起姜梨来,他们和姜幼瑶关系要好得多。姜梨倒是不意外,燕京城的贵女们,大多都是喜欢姜幼瑶胜过她。

    偏偏是最后一组……姜梨沉吟着。

    无人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孟红锦,又飞快的看了一眼姜梨,目光里含着难掩的得意与愤恨,这让她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扭曲。等人走过时,孟红锦收回目光,却是暗暗握紧了签筒。

    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将自己和姜梨分到一起,偏偏还有和姜梨不对盘的姜幼瑶和姜玉娥二人,这样一来,要让姜梨吃苦头,更是易如反掌。

    孟红锦的手心有些颤抖,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很奇怪,虽然害怕,但孟红锦的态度却十分坚决。她晓得,若是她不这么做,明日她就要跪在姜梨面前,当着国子监众人的面给姜梨道歉。那样一来,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一场比明义堂校验还要凶残的比试,而她,注定是最后的赢家。

    校考开始了。

    校验场很大,每一组的学生五人同时上马出发,跑往终点,并非谁先到达终点谁就是第一,还要看学生御马的能力。毕竟御,重在一个“御”,而非“快”。在快要到达终点的地方,会有一排箭靶,各自射箭,每个人的箭矢都有自己的标记,不会认错,以最后箭靶上的箭矢来分辨,这便是“射”。

    因人在骑马的时候,在马背上晃荡奔跑,要射中箭靶就更是不容易。今年的明义堂校考,不说能射中靶心,便是能有几位小姐射中靶子不落到外面,也是很好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