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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不自伐故有功”,“伐”者砍也、毁也。“自伐”是自我表扬,自我夸耀功劳的代名辞。有了功劳爱表功,几乎是常人常态。尤其是年轻人,最容易犯这个毛病。做了点好事,取得点成绩,就沾沾自喜,到处显露。人怕出名猪怕肥。自己夸自己,这不仅是自损先天谦德,也容易招惹别人非议,自找麻烦,自己讨伐自己,这就是“自伐”。真正有修养的人,把有功看作无功,把功归于天下,归于国家,自己只是做了一点该做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如此虚心处下,那才是“不自伐”的境界。

    一个真正有本领的人,绝不自卖自夸,反而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社会的肯定,其名不自彰而彰。一般人都有好大喜功的心理病态,自夸其功,炫耀才能,以求荣华之心。凡自夸功者,必损心德。夸功的目的在于求名,其功终不会有,别人也不肯附誉。圣人不自夸而功自有,不炫耀而功自著。圣人不夸其功,将功归于大道,归于天下,所以天下人未有不归功于圣人者。故曰“不自伐故有功。”

    “不自矜故长”。“矜”音今。“自矜”就是傲慢,说好听点就是自尊心过强。自尊心与傲慢,几乎是同一心态,但用处却有不同,效果也不一样。要看用在什么地方,用不对了就是傲慢,用得恰当就是自尊。傲慢的人往往失去人心,事业很难成功,而且容易招惹祸患。世人皆知自扬其长,而护其所短。有所长便骄傲自满,夸夸其谈,唯恐人不知道。有了一星半点之长,便傲视于人,而不知人都有自己的长短。自矜之人,往往以己之长,比人之短,所以自认为了不起。若能虚心处下,以人之所长,补我之所短,岂不美哉!圣人不循长短之迹,不起计较之心,从不炫己之长,而天下人莫不以其长而效仿之。圣人的聪明智慧,一般人所难及。圣人的耳目心思,常人难以达到。圣人不居功自夸,而其功却能长彰于天下。故曰“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以上所说的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这“四不”,是逐个分开作论述的。到此句,太上概括归纳说:要做到这“四不”,只有去除私心,才能做到“不争”。怎样做到无争呢?就是要把好处都让给别人,只知奉献,不求索取,就像仙佛圣真那样慈悲爱人,爱一切世人,爱一切众生,爱一切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不计较任何得失,什么都不争,因此才能“天下莫能与之争”。既然心中已空,别人还和你争什么?人之所以有烦恼、有祸患、有痛苦,都是因为想得到点什么,因为未得到,所以拚命去争才产生的,都是自找的麻烦。既然一切都不争,一切都舍了,还有谁与你争呢?

    天下万事万物,都是遵循自然大道的运行规律,都是自自然然,毫无人为雕琢的痕迹。日月的运行,四时的序变,风云雷雨,哪一件不是自然,哪一种是争出来的?惟有人心这个怪物,常以私心妄念,想入非非,动辄(zhé)与人争名争利,与天地争比高低。常常自找麻烦,自寻烦恼,而且难以醒悟,难以自拔。愿能从此句中吸取营养,得到教益。

    【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以上所说的“四不”,皆是言不争的妙义。是对“曲则全”原则的进一步发挥,看起来都是从反面切入,其实相反的,正是为了从正面保全自己,成就自己的道德,完善自己的人生。所以老子特别加重语气说:“岂虚言哉?”既然不是空洞的说教,也不是高不可攀,而是真实的现实人生,应该人人都能做到。

    天下凡有争之事,都是有私心妄念在作怪。圣人与天地共一体,与万物同一心,大公无私,无欲无念,毫无个人半点私利,何争之有?所以天下人与万物,皆与圣人合其德、同其心、同其利。闻到圣人的声音,心悦诚服。沐浴在圣人的德光之下,倍感幸福。所以天下人没有与圣人争夺之心。天下百姓无论尊卑上下,无论贤与不肖,皆被圣人的不争之德所感化。人民明白了不争之理,故而人人谦让宽容,这便是“圣人抱一而成天下之道”。

    此二句是总结本章经旨的全意。“曲则全”是古圣之语。意思就是“曲从则全身”,此言并不虚妄。“曲则全”的现象处处可见。例如婴儿在母腹中的蜷曲之体,就是一种先天自然态势。成人睡眠时,也多以曲身侧卧感到舒坦。常见马、牛、羊、犬等动物卧地休息,亦是头尾相接,蜷曲其身。毛虫先曲其身,而后才能行进。虎豹先缩其体,而后才能纵身驰骋。日月星辰皆是曲圆之体。气体皆是旋曲上升。画圆亦必由点至曲线而成。事物都是呈曲线向前发展。由此可知,世间万事万物皆体现着“曲则全”、“曲则圆”、“曲则直”之理。人的性命若能遵从曲全之理,返归到未生前的状态,则性复天然,命复乾健,性命皆复先天,何有生老病死之苦?

    “诚全而归之”,一是说“曲则全”最为重要,人生最伟大的作为,并不在于求功归于我,无论是道德修为上的成功,还是事业上的成功,都是“功成身退而不居”,一切付之全归。这种心地坦然光明之境,就是大道“曲则全”之境,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圣境。“诚”字也可以当作动词用,说明只有走“曲则全”这条路,才能得天下之所归,众望之所属。另一层含义是,要真正做到“曲则全”,只有以一颗赤诚之心,把它当作道德,诚诚恳恳去做。如果把“曲则全”只当成手段,那就是“不诚为物”,陷入到物性里边,而却远离了道性。修真人如能得此“曲全之理”,凡事忍辱含曲,弱己让人,舍己全人。明白“退让一步天地宽”,“后退原来是向前”的道理。以“委曲我一个,成全天下人”的精神,造福社会。如是,天下国家,不求全而自全。修德证道,不求圆而自圆。

    “曲则全”之理,就是“抱一”之道。“曲”与“全”本是一个整体,唯有此“曲”,才有彼“全”。曲是因,全是果。因果相依,曲全互变。世人多是求全,而不愿自曲,只想成全,终而难全。究其原因,皆是不懂曲全之理。人若能诚心用曲,做到曲己而从人,曲事而顺理,受屈而不辩,陷洼而不怨。委曲一己,成全万人,无怨无悔,谦恭自处。久行之,必深得曲中之妙,则道德无不以至诚而全归。

    【本章说解】

    本章旨要,重在阐“一”之道。大道之生,生之于一,天下万物,起之于一,历数之始,始之于一。故“一”为万事之本始,万理之统宗。以无极言之,“一”就是“一炁含三”的无声无臭、无形无象之元精、元炁和元神。以太极言之,“一”就是含体又含用的阴阳。若不能得此“一”,造化就没有枢纽,万物的品类也难以生成。所以天地人万物,纷纭交错,万象万异,凡有形有象者,莫不是出自一,莫不具有无极之性。圣人之心得天理之浑全,故万事万殊之体用,无不是贯之于一。经中所列举的“曲与全”、“枉与直”、“洼与盈”、“弊与新”、“多与少”等五对矛盾,皆是阴阳合为一体,一体又分两面的太极。分之则为二,合之则为一。一即是太极,二就是阴阳。圣人抱一之道,“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不自争”,故能成全天地大业。修真者果能抱元守一,心亟太极之理,身全造化之一,洞贯万事,纯全不二,修于心身,必能得一而全己之道。

    此章重在强调“抱一为天下式”。“抱一”之理,就是曲己从众,可全其身。屈己而申人,久则枉自直。地洼下水自满,人谦下德自归。自受其弊薄,人敬久自新。自取其少反胜多,先人后己得谦德。以上之理,皆是教人清心寡欲。实践证明,贪多必惑,财多必祸,此乃一定之理。因此圣人抱一守谦,不自炫耀,所以光明。不自以为是,所以著名。不自夸功,所以有功。不自高自大,所以长久。不与人争,所以天下没人与他争。这就是太上“以柔弱谦下为德”的学说,也就是“委曲求全”之道。

    能抱此一,便能成其全德;不抱此一,必难全己心身之道。凡是不曲而求全,不枉而求直,不洼而求盈,不弊而求新,不少私而求得,不抱一而求多,此皆是以小害大,以末丧本,只见其近,不见其远的狭隘小智,是不知整体的偏知偏见,也是人心的一厢情愿。其结果必然适得其反。不曲而求全者,反害其全。不枉而求直者,反失其直。不洼而求盈者,反去其盈。不弊而求新者,反败其新。不舍私而求得者,反丧其得。不抱一而求多者,反失其多。这些都是世人不知自然辩证法的短视行为。

    惟圣人不同。圣人能以曲自养,不居功,不伐善,不好高,不自大。不以圣人为心,不以私而立念。圣人曲己从众,忍辱委曲,弱己而饶人,屈己而伸人。自受弊薄,后己而先人,取少而让多的高风亮节,深受天下人的敬重。以道德化人,家国天下,未有不保全者。以道德全己,性命未有不了者。此即“曲而全之理”。由此可知“曲则全”其道大矣。

    物理通事理。太上在本章中所论的“曲则全”等道理,并非抽象的虚言,而是表现在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无处不是,无处不有,只是世人不知,且是反其道而行。正如《庄子·天下篇》所说:“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于咎’。”“曲则全”之理的普遍性,自古至今,天上地下,万事万物,概莫能外。这种有效性,在《淮南子》中被称之为“道应”。

    修真者应从本章中明白做人做事的原则。世间任何事物都有阴阳正负两面,有两面就有转化。唯有执两用中,不偏不倚,抱一不二,才没有对立面的斗争与转化,不会走向事物的反面。这就是太上所提出的“抱一为天下式”。“抱一”就能不争,不争就是“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人若不争,就不会有“曲、洼、弊、失”之患。一个人为人处世,无论事大事小,无论做人修道,都要把握住“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这四大原则。这不仅是人生的艺术,更是修真的标准。能坚持做到,则人一生的事业与生活,都会稳妥而有康泰。修真也会步步青云,直至道源本根。

    朴素章第十九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睿通渊微、洞晓天地、道高德厚的大智慧者曰“圣”。知晓世间万物外象,具有后天聪明才智者曰“智”。圣与智一隐一显,治天下必不可少。为什么太上要提出绝弃呢?太上所处的春秋时期,社会变乱,多有标榜奇谋异术的高人,卖弄世智辩聪,争雄称霸,百姓和平安静的生活,被那些假“圣人”搅乱了,人民苦不堪言。太上在痛心之余,针对社会时弊,便提出了“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的主张。其目的在于拨乱反正,让人们识破假圣人的伪装。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绝圣弃智”的意思,是说圣人虽处高位而不知其高,虽施德于天下而不知其所施,与道浑然为一体,无圣无智,无物无人,完全是一种忘我无为的混沌状态,如此才能做到利益天下的“无不为”。并不是圣人不学无术,不知显态人事,不具人间智识,更不是那些心怀私欲,显才露能的假“圣人”。

    圣人全智全慧,集显隐于一身,无论先天与后天,无论天上或人间,无论万物与万事,皆了然在胸,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为。“绝圣弃智”是就先天无为状态而言,是以先天大慧与后天智识、先天无为与后天有为相比较而言。先天大智慧是在无识无知、无欲无念中才能产生,倘若稍有后天智识掺入,便不能与大道虚静之体相合,真知真见便不能显现,无为无不为也不能实现。所以圣人虽大圣而不自以为圣,虽大智而不显露其智,这才是真空无为圣境的绝妙。只有绝其后天一切智识,才能进入真空,才能真知此境的妙有。

    “绝圣弃智”指的就是无极界。修真者要进入性慧双修、明心见性的高层次,就是要达到这种无极混沌状态,也就是儒家所说的“至善”,佛家所说的“佛性”。前辈曰:“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用功夫”。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亦即无人我、无生灭、无执染、无对待、无贪嗔(chēn)痴慢等等……,这些都是“绝圣弃智”的意思,是修证真如性体的必由之路。

    当修者完成体用合一,性命合体,用之则无穷,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遇缘即施,缘去即息。来者应,去者静,常清常静,内圣外王,不离本性真如妙道,这就是“绝圣弃智”的空境实妙。当修者步入物我两空,寂灭四相,心中不留一尘,不被一物所牵,一切皆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就是进入了这种圣境阶段。要进入无极虚境,就必须“绝圣弃智”,后天再好的知识,再高的智慧,都应当放下,以免干扰先天。这就如同走路用拐仗,过河乘舟船一样。当你已经到达彼岸,舟船已完成了它的使命,理应绝弃。假若仍然抱着不放,甚至背在身上,那岂不是多此一举?

    知识智慧都是为了探索真理。经过实践验证了它,完成了认知上质的飞跃以后,原来所学所用的智识,都已成为多余,而应当断然丢弃,迈入新的领域。“绝学弃智”,就好比一个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人,今日的博士知识,虽是当年小学、中学、大学知识的积累,但现在所需要达到的目标,绝非昔日中小学的内容。若还抱住中学课本不放,那岂不是一种倒退?

    认知的境界是分层次、分阶段的。正如空净师所云:“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不能一个调唱到底”。宇宙间有先天与后天、显态与隐态、智观与慧观、宏观与微观两大体系,是多层次、全息性、多维性的立体组合体。

    任何事物的本体,都是既统一,又对立;既相通,又各异。但就其体而言,静而为一,二含其中;就其用而言,一中有二,合二为一。先天境界纯一不二,它虽然包容后天,主宰后天,但不容许后天喧宾夺主,干扰先天。先天之学是不学之学,先天智慧是不智而慧,是在无为无心状态下的一种天然闪现,容不得半点后天的干扰。当修真者完成了后天知识的积累,实现了认知的飞跃,达到了要求的指针,自然会一个个层次地超越。当到达最终目的地之后,何需再驾舟拄杖,一切皆应绝弃。那时的景况,正如空净师所示的“言无可言,言语道断”、“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拈(niān)花一笑(传道授学,讲求心领神会,无需文字言语表达。)”境界。至此境,一切后天学问知识,都成为余食赘行、画蛇添足了。

    “绝圣弃智”之意,还在于教人以圣智自修,而不是以圣智施人。治国之道,在于无为,在上者无为,在下者必无事。无为则大道运行,民自富,国自安。圣人在上治世,是为了行大道于天下,而绝非图圣智之名,所以圣人不以圣自居。尧帝之稽(ji)众舍己,舜帝之与人为善,禹帝之闻善则拜,皆是虚心自卑的“绝圣弃智”之妙。圣人之行,虽立足于世,眼观天下万象,察知万物之变,与天下万物万象息息相通,但圣人之心却常寂然不动,这就是“绝圣弃智”之用。

    “民利百倍”,是说不立圣智之名,不自知其圣,故圣之名流世不朽。不自显其智,不逞圣智之教,不发号施令,不扰民心,不碍民事,百姓就会在悠然自得中安享幸福。正因为圣人“绝其圣智”,才能在无心无为中,发挥“无不为”的巨大作用。若是以后天之智、人为之学用来治世,天下必然落入后天,不可能行“无为而无不为”之治。所以圣人在位,上下无为,上下无事,国泰民安。此即“绝圣弃智,民利百倍”之义。

    【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绝仁弃义”,友爱宽厚、真诚善良曰“仁”。公正合宜、见义勇为曰“义”。心怀孝敬、善事父母曰“孝”。爱怜同情、施舍救难曰“慈”。仁义是五德之首,是进德之要冲。世间无一事不含仁,无一物不通义。仁义之德本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为何又言“绝仁弃义”呢?这和上句“绝圣弃智”历史原因相同。试想在春秋战国时期,诸候割据,各国争战,彼此攻城掠地,都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打着“仁义”的牌子,行奸诈争斗之实。口号上都是为了百姓行仁尽义,实际上都是心怀鬼胎,但最终遭殃的都是老百姓。太上对此痛心疾首,故疾呼要“绝仁弃义”。其所要弃绝的,正是那些假仁假义。

    太上在此所说的“绝仁”,寓有多层含义。就修真证道而言,“绝仁弃义”并不是不要仁义,而是要在修行仁义之德中,去除欲心,物我两忘,达到无心无为的上仁上义高层境界。要断绝以私心去施恩惠,摒(bing)弃为扬个人之名,或图别人回报的假仁假义。古人云:“有心行善不为德”,说的正是此义。

    有心行善虽也是好亊,只是因为心中仍有私痕,目的不纯,所以不符合自然大道的体性。也因为行善之后,得到别人的感谢或物质回报,使德性能量场产生交换而丧失,故而无德。所以太上教人要“绝仁”,绝掉此种有心有为之仁。只有无心无欲,天然本性的仁善才能自然显露。上善若水,仁义之德就像流水一般,纯是一种天然流露,毫无后天欲心杂质。当行则行,当止则止,随缘顺时,自然而然,毫不勉强。行德不被人知,不图人报,因物付物,各就其性,在无心中利益天下一切人事物,这就是上仁之德。此德不仅不应“绝弃”,而且应当大力宏扬。

    “义”者,宜也。即指人没有私欲,行事正当,而且合宜得体。孟子云:“夫义,路也。惟君子能由是路。”故君子处贫困之中,不失大义,不为物欲所蔽,不为逆境所畏。当发达之时,亦不敢奢华浪费,或行败德背道之事。义之理原自于天,故有“大义参天”之说。大义者,舍身不顾,如关公之为义杀身,至公无私。又如周公之大义灭亲等,皆属此类。正如孟子所说的“舍生而取义”,就是大义。“义”又有与财相对待之意。语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道”即是义理。不该得之财,谓之“不义之财”。对于不义之财,君子宁死不取。“义”又有勇敢之意,“见义勇为”,即合义德。见义不为无勇也。所以君子皆有“见义凛然以赴”之气慨,善尽所担之天职。古有义马之赋,今有义犬之说,走兽尚知行义,人岂可不为之?

    所谓“弃义”,就是要绝弃私欲偏心之义。大义者皆是以公为前提,不偏不倚,惟德是从的浩然正气,绝非世人不讲原则,只是酒肉朋友,为私情而两肋插刀,一时血气冲动而拔刀相助的那种“哥儿们义气”。又例如娶了媳妇忘了娘,偏爱其妻,不顾父母。恩及外人,不顾其妻。不尊兄友弟,失去手足和乐。此等亲疏倒置,不合常道之理,以致家内不和者,皆不可谓之义。奖赏善行不当者,不可谓之仁;处罚轻重不如其恶者,不可谓之义。此等以私心行赏罚,好与恶失偏,憎与爱失宜,奖罚不明,扰乱人心的不义行为,皆应绝弃之。所以古圣治天下,绝仁之名,而不显其仁;弃义之名,而不显其义。这种无心无为的“绝仁弃义”,天下百姓皆效法之,以无心无欲去行仁义,孝慈之本性自然复明。

    “民复孝慈”,孝慈是万物的天然本性,自然之德,非人为也。虎毒不食子,是虎之母慈。羊有跪乳之孝,乃羊子的天性流露。并非后天的有为造作,也不是以孝慈之名教化出来的。孝者不知其尽孝,慈者不知其为慈,皆相忘于孝慈的自觉实行中,终身自行而不已,这才是仁义孝慈的根本之处。今之社会,伦理多有混淆(xiáo),已经丧失了“长幼有序,父慈子孝”的做人规范。父辈无尊严,而以“朋友”身份去尽父道之教。子辈不敬畏父辈威严,而以“代沟”为由丧失孝道。此种违背天理道德,实是一种人伦上下的颠倒,与仁义之德失之甚远。上古之世,人人仁义孝慈,人们反而不知有仁义孝慈之名。先辈云:“绝仁之后见恩惠,弃义之后尚华信。”由此可见,“绝仁弃义”就是德行深厚的自然表露,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自觉行为,而不是矫揉造作的表面文章。概而言之,“绝仁弃义”就是不以善恶美丑累其心矣。

    【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绝巧弃利”,以权术治民者曰“巧”。以财货物质利益养民者曰“利”。权变之巧非大巧。“大巧”就是以无为之道治天下,故天下不可见,百姓不可知。财货之利可以养人,但只能利人一时,不能利人永生;只能利于后天之身,不能利人先天之心;只能利人以物质享受,不能利人精神健康。故只能称作小利,而非大利。惟有以道德治理天下,治人之心,使其返朴还淳,这才是天下之至宝大利。大利不仅可以利益天下一切人,还可以利益万物众生,可以利长远,可以利古今。

    “盗贼无有”,就是说要绝其权变之巧,绝弃人的奸诈小聪明,绝弃以财货欲望诱人本心的小利。权术之巧,最易诱使人生奸诈心,误人行不正之事。财货之利,最易使人贪图享受,腐蚀灵魂,滋生盗心。故应当绝之弃之,使民返朴归真。唯有施民以道德,绝巧弃利,使人心性纯净,不生贪念,恢复天良本性,才能从根本上铲除盗心,杜绝贪污盗窃等一切犯罪行为。

    天下的一切物质财富皆是大道所生。大道生万物是为了“天下为公”,养育众生,人人皆受大道之恩惠,物物都有应得的本份。大道至公,无有厚此薄彼之分。天下的一切财富,皆是自种心田,自收其果;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天公地道,理之自然。换言之,富有都是修德、积德、守德的福果。怎奈当今世人不明此理,背道而驰,信奉金钱万能,以追求物质利益为荣,逞争巧夺利之能。为达到个人私欲不择手段,贪污盗窃之事日盛,人的心灵愈暗,本性愈失,自造业障,因果报应无情,何日能出苦海?

    修道之人,更是来不得半个“巧”字,贪不得半个“利”字。巧与利之事,虽世间人人喜爱,实不知内藏辱身之祸端,害性之毒种。人心之巧智与贪欲,犹如穿窬(yu门边像圭形的小洞)劫掠之盗贼。凡非劳动所得,不是本分所有的钱财,皆属于不义,都是盗。凡是行不正之事,违背天良,暗室亏心,损人利己,伤天害理者,都是贼。所以,人灵性深处的奸巧利欲不除,心中之阴贼必然侍机施虐。只有“绝巧弃利”,心中盗贼不生,身中之净土自然安泰。

    【此三者,以为文不足。】

    “此三者”,即上文所说的“圣智”、“仁义”、“巧利”。“文”,就是思想、观念、理论的意思。也有虚华外表之义。

    “此三者,以为文不足。”两句话连起来的意思是说,“圣智”、“仁义”、“巧利”这三者,都是被人心私欲所盗用的虚假。也就是庄子在《胠箧(quqiè原指撬开箱子,后亦泛指盗窃。)篇》中所说的“大盗”、“盗跖(zhi)”。庄子是根据春秋战国时期大道已去,社会上兴起一股盗用“圣智”、“仁义”等名份,拉大旗作虎皮,各国诸候借此名侵吞国家人民财产,祸害百姓。所以他认为当时的诸候,都是窃国大盗。太上在此提出绝圣智、弃仁义、去巧利,都是针对当时社会的时弊,人心的浮华,而提出来的“治病”之方。

    大道的本质朴实无华。凡是属于外表虚华的东西,都是虚假,如果抓住不放,就是弃本逐末,有害于自性的复明。世间显态万千事物都含有道性,都是大道自然体性的外现。因为事物各自所禀道性物质的层次不同,其所赋的自然属性各异,所以才产生了万物千姿百态、五光十色的差异。故无论何事何物,皆有表里之分,内外不同。而且皆是虚华在其外,朴实含其中。所以对待世间一切事物,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切勿被外表假象所迷惑。即使被人们视为神圣的“圣智”、“仁义”等美好事物,也只能在心中去修去悟,才能得到。若是以人心私欲去追求,愈求愈假,甚至适得其反。

    “文不足”,是说人身生活在显态物质世界,终日与大道相依相伴,却不知不识,常常擦肩而过。因为私欲的蒙蔽,往往难明事理,只见虚表,不见本质。眼睛只向外看,不向内求。只求益于外,不顾害于内。逐其浮华,凿丧其根。人类的这种认知取向,既不足以治国,也难以修身,故应绝弃之。如果真能做到抛弃这“三文”的虚假,淳古之风必兴,朴素之质必存,自然无为之道必成。以此修身齐家治国,自然民利百倍,父慈子孝,盗贼无有,天下太平。

    可惜一般人常患“得之容易,不知珍惜”之病,只见外在形相,而不知深究内涵。修道者往往开始诚心,有了一知半解,便以为修真不过如此,从此不再精进。有的经不住考炼,日久意懒心灰,自然会被淘汰于道外。修道旨在真功实善,不在外表虚名,在于脚踏实地,不尚浮夸清谈。故追求饰表文华,图虚荣,好面子,都是修真者应禁忌的“伪道”。

    上乘天元无为妙道,不在于外求,而在于回光返照,观心修道,常常观省自心的显隐变化是否合理。有云:“行远自遐(xiá)迩(ěr),登高必自卑。”实乃修道人的至贵箴(zhēn)言。当代修真者身处火宅,极易受外环境的干扰,往往经不起顺逆的考验。例如:受毁谤即生嗔(chēn)心,受名利引诱即生贪心,受凡业缠扰即生怠心……。历种种境,即生种种心,渐渐为外境所牵引而离正道,竟至前功尽弃,实为可叹!

    【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故令有所属”,有所教诫者谓之“令”。“属”,即嘱托、寄望之意。教诫之令,就是治世的纲领,教民之准则。太上在此将如何能做到绝圣弃智等“三文”,归纳为两句话: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并且把它作为修道的教令和治世的纲领,特于此再三嘱托,以使后世有所遵行。人类社会真能以此治身,天下自然太平。人若能以此修身治心,才能真正达到超凡入圣之境。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是总结本章之要点。“见”,就是见地、思想、观念。“素”,就是纯洁、素净。“素”,又是指一种非肉眼可见的道性物质元素,唯有内观返照方可见到,清静无欲时才能闪现。孔子在《论语》中形容“素”为一张白纸,毫不沾染杂色。人的思想要保持纯洁无杂,即是佛家所说的“不思善,不思恶”的境界,两边都不沾,才能清明透亮。

    “朴”,犹如未加工过的原木,未雕琢过的“璞玉”。表面看起来粗糙不显眼,但其佳质深藏于内,光华内敛,一切自然天成,毫无后天人工的刻意造作。“朴”,又是比喻大道一炁尚未分判时的混沌状态,又有纯真、朴实、敦厚等意。人的本性中皆有这种淳朴的美德,只是被后天欲心所扰,不能自然闪现。人们应当随时怀抱这种天然的朴素,以此心态待人接物,处世应俗,方合法度。对修真者而言,“见素抱朴”,就要思想纯正无邪,无私欲杂念,不落主观偏见。平时做事,不假做作,不刻意强为,自然真常。静心守真,抱元守一,虚静光明,不尚文饰,不图虚表,真修实证,持之以恒,方能见天地之原始,能知本来之面目。

    “少私寡欲”之意,就是要清静身心,不起贪欲之念,饥则食,渴则饮,困则眠,一切顺之自然。不生非分之想,不贪额外之享,知足常乐,能养命足矣。外而应事接物,审时度势,随缘顺理,随遇而安。遇境忘境,不沾不粘,不执意追求,不贪得无厌,不生妄得之心,不起恋慕之情。

    “少私寡欲”,并非要人去“绝欲”、“禁欲”,而是教人要少欲、节欲,将欲望控制在适可而止的中间状态。要绝对做到无欲,对于常人和初修者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有此肉身在,就有所欲,饥欲食,渴欲饮,困欲眠,寒欲衣,这些都是人身的正常生理需要。“少私寡欲”就是敛华就实之意。道儒两家都要求“少私寡欲”,意在静心定性,不使欲望超过生理阈(yu)值,产生大量毒素而损伤心身性命。能经常做到“止欲生悔”、“少私寡欲”,即可近于道,但尚未合道。若能真正达到了,那就是超凡入圣的境界。

    修真者当于宏大处见细微,于细微处见本质。以太上老祖所提出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作为修心养性的中心原则。处俗应世,身在事中,心在事外。不被华表所迷,不随外物所转。如此持守不辍,常清常静,即可达到朴素的浑沌状态,进入逍遥自在的自由王国,复返先天,返朴归真。

    【本章说解】

    本章名为“朴素”,重在言治国治身之道。太古时期的有德之君,治世无为无迹。后至大道日渐下衰,便以仁义为治,于是便出现了分别心,对仁善者亲近之,对怀义者赞誉之。再至仁义不足为治时,便以刑法为政,故下民畏惧之。及至刑法也难治时,便以权巧行事,上有机巧,下必有诈侮。人类社会所经历的这种道德渐次下降,道朴渐散,诚信渐失的历程,是一个长期而痛苦的过程。从百姓不知有圣君治世的无为自然,到有亲誉之分时所伴生的假仁义,再到智慧出所相随的大伪,说明了大道一降再降。在“大道废,有仁义”这个阶段,其变化速度尚缓。自进入“智慧出,有大伪”阶段,其变甚急,每况愈下,由此可见大道渐失的漫长过程。

    圣祖在此反复拟比,是为了寄意后世要返本还朴。并嘱告了返朴良方:“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这既是治世的大纲,也是修真的关要。治国者能以此修己,则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欲而民自朴。这才是圣智之大,仁义之至,巧利之极。道散而生非,伪胜反贵道。降者道之微,反者衰之极。道未散之时,仁义潜于道中。大道既废,才有仁义之名。六亲不和,才提倡孝慈。国家昏乱,才出现忠臣。这就是“反而贵道”之义。也就是现代语言所说的,得到时容易,失去了的,才觉得可惜可贵。正如前人云:“方散,则见其似而忘其全;极衰,荡然无余而贵其似”。世间之理,都遵行“物极必反”,“反者道之动”的规律。

    太上在本章所提出的“绝圣弃智”,就是自己不以圣人为标榜,智藏内不显于外,韬光隐晦,不露真相,以免世人以有色眼镜,滋生弦外之音。所说的“绝仁弃义”,就是怕人心私欲把“仁义”之经念歪了,借仁义之名,干伤天害理之实。所说的“绝巧弃利”,并非绝对不要利益,而是针对世人喜欢卖弄聪明才智,使巧用计,耍弄手段,一切都是为了个人私利,这些都是强盗心理,是产生盗窃的思想根源,因此必须禁绝。太上见世道衰变,人心每况愈下,故教人要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把“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作为返本归朴的纲要,作为人们生活修养的中心原则,以救末流之弊。圣人用其实,不用其华。不以私欲示民,而以道德教民,不以妄心欺物,更不敢以文自欺。本章重在教诫人们:做人要心地纯诚,朴实无华,淳厚笃实,不尚浮华,不图虚表,才能返朴归真。

    现今世俗,人们多是求外不求内,求华不求实,讲究修饰包装,不行仁义道德,只讲虚华外表,不知敛华就实。于是便出现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反常现象。人类社会已进入到信息时代,科技昌盛,物质丰厚,人们在尽享物质荣华的同时,却使最宝贵的纯洁灵性沉沦。社会道德滑坡,社会风气不正,人们精神空虚,思想无所寄托,便节外生枝,追求怪异荒诞,寻求麻醉刺激。当今世界,人心不古,不行道德,不敬天地,不爱万物,不知廉耻,不懂礼数,失却本性。人心已经沉溺到深深的苦海之中,反而自我感觉良好,实是令人汗颜,空负了先辈们的一片苦心!

    先辈教导曰:“人心要虚,道心要实。”文华与内实本是事物显隐两面的统一体,不可偏胜,更不可颠倒。敛华就实者,则近于道朴;以华胜质、贪求虚文粉饰者,即是悖道,其害甚大。今人多是崇尚虚华,只图衣着华丽,不求心灵纯美。只做表面文章,不写道德华章。只赏假幻镜花,不种自家金莲。在灯红酒绿中枉耗生命,还自以为享受人生……。故老子在本章中淳淳教诫天下后世,要见素抱朴,敛华就实,轻文重质,以复归人类自然本性的纯真。

    从这一章的多个反证可知,并非有人所说的“老子反对圣智,反对仁义,反对孝慈”。他只是针对当时社会的时弊,意在将人心导于正途。而千古以来,注解老子的学者专家,往往不知太上文中的弦外之音,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不知其中的多维性、全息性、整体观的真正内涵,故而误解、曲解了老子的本意。读经者当细思之。

    食母章第二十

    【绝学无忧。】

    自古圣贤稀少,只在这个“学”字上,岂可绝之?太上这句“绝学无忧”的本意,并非不让人学知识,不求真理,而是教人要断绝后天人心的浊识俗见,绝弃人心私欲及其小聪明之类的奸巧妄心。凡是一切不利于心身健康,有染于先天本性之学,都应当拒之门外,以免损精耗神,累及身心。对于做人的道理,奉献社会的本领,显态智观科学,以及修悟性命的精微之理,阴阳消长之道,能学而推之于人,用以修身齐家,造福国家人民的学问,不仅不应绝弃,而且应当努力为之。

    “绝学无忧”,说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绝学并不是不要一切学问知识,而是说不要过于执着,不要钻到书本里出不来,而是要活学活用,把前人的知识融汇贯通,形成自己的独特见解,创造新的成果,以利益人类社会。

    凡是有害之学,例如黄色淫秽、暴力打斗、迷人心性、害人灵魂、教唆犯罪、诱人行邪等类荒诞之学,都属于异端魔说,皆应禁绝之。凡是邪僻之学,皆是害人良知,诱人蒙昧,纵人奸邪,污染心灵,教人犯罪的教唆犯。皆是邪知邪见,穿凿妄见,误人正途,害人天良的毒汁。此类邪学魔知,都是害人心灵的大敌,只有从根本上杜绝,天下才能太平无忧。故曰“绝学无忧”。

    人都是学而知之。但学有先天与后天之分。后天之学是工具,是台阶,是为了登上先天大智的高峰。而先天之学则是不学之学,是在真空虚无境界中的真知灼见,是宇宙在胸,了知天下万事万物的大学问。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但又密不可分。

    学海无涯,学无止境。无论道佛高境,都有一个有学有修的阶段。要真正达到“绝学”、“无学”的阶段,那就是至高无上境界了。到那时,任何名相,任何疑难,都会迎刃而解,无忧无虑,没有牵挂。无论显隐,无论先天后天,一切了然在心,圆融合一,何需再去画蛇添足?这种不学之学的状态,世人根本无法理解,也难以做到。一切仙佛圣真,都是由学起步,从开始学做人的知识,到学真理,修善德,累功行,精习修炼,才得以成道。对于修真者而言,当进入高层次修证阶段,就应当“绝学”、“忘言”,放弃后天一切智识,放下一切欲心妄念,寂灭一切法相,才能步入“绝学无忧”之空。绝弃后天尘埃,使心性保持空明,不被后天所扰,才能进入自然无为之境。正如空净师所言:“已经到达彼岸,应当弃去舟船。若还抱着舟船不放,那岂不是迂腐!”这是对“绝学无忧”的绝妙开示。

    修正道大法者,唯以观心得道为要,全在心里作文章。要坚持正心、正知、正见、正觉、正悟、正念、正定,才能步步有成。大道之理,博大精深,不持正内修,不悟正道,完全陷入后天之学,永难入真之门。修真者都处在尘中脱尘,极易受后天污染,往往以“我识”、“我见”作为判断一切事理的标准,把长期形成的知识经验当作真理。于是随相转念,唯识是心,以自我为中心,分割了大我与小我、真我与假我的合一。于是三毒五蕴因之而生,后天干扰遂之而起,难以跨入先天大门。佛云:“见无所见是为正见”,“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故修者必须放下后天识心、欲心,以道心换人心,以佛性制识心。“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其意即此也。

    所谓“绝学无忧”,就是佛家所说的“扫三心、飞四相”。儒家的“格物致知”。道家的“清心寡欲”。“绝学无忧”真正做到了,心中自是一片光明,自能以一种清明客观的态度处世应物。若真能如是,则人欲尽而天理行,习染一除,物我两空,后天识见一空,则本性可见。“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用功夫”,这就是“绝学无忧”的真义。

    【唯之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

    “唯之于阿,相去几何”,是与人讲话时的两种态度,即今人所说的“是的”。“唯”是指在说话时敬谨顺和,诚恳的应诺声。“阿”有两层含义,一种是愤怨怠慢、待答不理的逆应声;一种是拍马奉迎,不管事实真实,一味迎合讨好对方。这便是“唯”与“阿”的不同之处。两者虽同出于口,同应于人,就其应对的声音而言,差异并不太多,不易分别。但就其音调的高低顺逆、阴阳刚柔所表现出的心态,及其所得到的响应,却有着质性的差别。太上在此所说的道理,并非教人带着尖刻的眼光,去专门挑剔别人的言行举止;而是在于提醒自己,要在日常言行中修习真诚不佞的“唯”,避免虚伪造作或待人冷漠的“阿”。

    修道之人,一切道德都应当从小处着手,从反求自己开始。以谦让柔和之声应于人,使人愉悦而结善缘,故“唯”者合道,是取善之本。以献媚之声讨好人,以傲慢忿怒之声应于人,必然遭人反感而结愆(qiān)怨,故“阿”者不合道性,是致恶之根。由此可知,生活中处处遇到的“唯”与“阿”等曲曲小事,皆有其道,皆有善恶。正因为其小,所以往往被人忽视。善之根在“唯”,恶之根在“阿”,唯与阿虽是日常简单的应诺之声,但却反映了一个人内心世界的德性修为水平,由此可以检验内道场的中气是否具足。

    唯与阿之事虽微,却是日常生活中经常遇到、必须面对的修养课题。去阿立唯,去恶从善,既是做人的标准,也是修真人的风范。“唯”与“阿”全在一念之间,并非相隔千山万水,也不是高不可攀,而在于是否能自察自知,是否能慎独克己。应之于唯,必得其善;就之于阿,必得其恶。圣祖在此以唯阿之微,喻比善恶之别,其意在于教人认识:世间无处不是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唯与阿、善与恶,本是辨证的统一体,全靠人心去把握。心中存正气者,即唯即善。心中正气不足者,即阿即恶。但其结果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当心中德善能量具足,体内真炁浑然一体之时,也就无唯无阿,无善无恶,纯是先天自然了。故曰“善之与恶,相去若何?”

    “善之与恶,相去何若?”是说善与恶本是一体两面,在人世间以好心做好事为“善”,以不好心做不好事为“恶”。但站在高层往深处观察,善恶并无分别,都是源之于一,在太极未分判阴阳之前,善与恶浑然一体,很难划分出它的距离。善恶之间,很难分辨。世间许多事情,往往去做一件好事,反而得到恶果。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好心办坏事。”

    善与恶都有其因果规律包含其中,由本因、内因、外因这“三因”互为条件,以“本因”为主导。待到“三因”相合相聚时,就会发生或善或恶的结果,都有其规律决定着,决不是偶然现象。所以,善与恶的分际,人的主观意识实难捉摸。善恶之根,全在人心。一念正,即是造善根,一念邪,就是栽恶根。两者相去,并无千里,仅在一念瞬间。若仅从哲学的立场上去研究善恶、是非、好坏的原由,是很难确定一个绝对的标准。故前人云:“祸福无门,善恶唯心”。

    太上在此教诲世人,善与恶就在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一应一诺、一唯一阿中。心善之于内,可言之于外;言能善之于外,亦可化入于内。人果能在平日与人应答之间,于清浊轻重之处,只要在心里稍微抑逆转顺,其“阿”之应,瞬间即可化为“唯”之声。致恶之由,立刻化为取善之根。由此可知,善恶全在于心中一瞬间。对于修真者来说,点点滴滴的善恶之念,皆应审慎从之,不可掉以轻心。当进入高层修证时,就应该一心不动,不辨善恶,入于浑然一体之境,无人无我,无好无坏,无善无恶,纯是一片天然,何有善恶之患?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善与恶相去不远,就在转瞬之间。人之善恶皆在于心,本性中八识田里的微妙之机,以及人生路上所形成的陋习毛病,都种下了不少恶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唯”结善缘而得吉,“阿”结恶缘而遭殃。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天下人皆畏恶,我亦不可不畏。但真知善恶之关要者能有几个?唯阿之应,当还在未出于口之前,就是无善无恶、无心无欲的太极状态,所以无畏。一念之下,既出于口,善恶之端已分,善恶之果,业已着成,善恶之报,随之即到,丝毫不爽。每当祸患临身,谁能不畏惧呢?

    “人之所畏”,宇宙间最大之畏,莫过于因果自然规律。故先辈云:“凡人畏果,菩萨畏因。”因果报应是宇宙间的基本规律,在因果规律面前人人平等,即使佛菩萨也不例外。所谓“菩萨畏因”,是说佛菩萨皆是大慈悲的大智慧者,他们洞晓宇宙真理,深知因果真谛,所以唯道是从,一切顺应自然,不敢有一丝不慎,唯恐造下恶因而招致恶果。所谓“凡人畏果”,是说世人不信因果,不识因果,不信自然无以明,故以私心妄念行事,随心所欲,横冲直撞,盲目蛮干。待到所造恶业遭受恶果时,方才畏惧,但为时已晚,只有自作自受了。世人平时不积善德,不洁身自律,种下恶根,待到祸端临身,才临时抱佛脚,去烧香叩头,拜求菩萨保佑,这只能是聊以自慰而已,不会有多大作用。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是说一个社会做人的道德标准,虽是相对的,并没有一个绝对衡量的尺度,但作为修真人更应当模范遵守。如果稍有轻忽,造成不良影响,则是“人言可畏”,破坏了自己的外环境。即使超越了相对的层次,达到较高的道德境界,仍然需要和光同尘,韬光隐迹。遵守俗规俗习,不可自诩(xu)清高,避免特殊于人,举止怪异,惊世骇俗,而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修真人混迹世俗,就必须随俗应世,随流而不逐流,随俗而不被俗染。所谓“和其光,同其尘”,其意就是为了适应世俗。对于世俗,“不可不畏”与“不得不畏”,虽是一字之差,其意相去甚多。“不可不畏”,是发自自己内心的认识与选择,为了利益众生而顺遂众生,不受外环境左右,不执着一般相对的价值标准。遵守约定俗成的语言称呼与风俗习惯,随乡入俗,不标新立异。否则就是得罪众人,自我孤立,必然失去人心,自找麻烦。而“不得不畏”,是世人被动的无奈。作为修真者,不仅要畏世人之所畏,更要畏天、畏地、畏圣人,自然规律能不畏乎?

    【荒兮,其未央哉!】

    “荒兮”,是形容词,像荒原大漠一般,有辽远荒废之意。世间一切事物都是无穷无尽,相生又相克,没有了结之时。“未央”,即未尽、未止的意思。

    “荒兮其未央”,是指人生是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残棋,你争我夺,一来一往,永远没有定论的时候。世人终日陷溺于世俗名利,迷痴于花花世界,不修心养性,不涵养道德,这好比自家的良田无人耕种,只长荒草,不长庄稼。“未央”,是说这种撂(liào)荒现象没完没了,不知终期。又是指世人迷蒙不悟,无所归止、不知归宿、不自醒悟之义。

    此句是承上句唯阿相应之声,几经善恶之辨,已知“唯”是取善之本,“阿”是致恶之根。如不力行取善之本,若不断除致恶之根,则恶心横生,私欲滋盛,争强斗胜,无所不为,这等于荒废了自己的心田沃土。长此以往,良田必然日荒日远,流荡身心,终无止归之所,永不能复还天理之正,终不能去其人心之私。细想此“荒兮未央”一句,深知太上救世之心切!我等后世子孙闻之,理应脸红羞愧,何不早日恳荒,种好自家福田。

    今之世态颠倒,人心丕败,舍道德、背信义之人之事比比皆是。自然赐予世人相同的时间,每天二十四小时,同样的空气和阳光,并不因贫富善恶而有区别。为何世人反而不能效法天地之慈悲、公正、应缘,反而愈迷愈深?何时能恳荒?何时能解脱?大道真理是唯一永恒不变者,并不因时间、空间的变迁而随之变迁,亦不因人的蔑视而不存在,唯在各人的心如何取向。中土难生今已生,人身难得今已得,今生不修待何时?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众人熙熙”,“熙”同嬉,玩耍嬉笑,又有追求声色快乐之义。意思是说内心空虚,清浊不辨,是非混淆,所以终日在迷迷糊糊中打发日子,在享受中耗损福果,在熙攘热闹中浪费性命。

    “如享太牢”,“牢”是牛。“太牢”,即古时祭祀所供的牛羊肉等食物。“如享太牢”,此处引伸为贪求享受,沉迷于灯红酒绿的宴乐之中,饱享美味,有如“享太牢”一般,以醉人生。

    “如登春台”,“春台”泛指登高揽胜,贪求外部环境的虚华美景。世人之心多是贪外、攀高、求美,这有如“登春台”观风景一般,心神外驰,心恋美景,好高鹜远,见境情生。“登春台”就是游山玩水,登高望远之意。春天阴阳交泰,阳光明媚,万物复苏,花红柳绿,美景诱人。此时登台观赏春色,极览无际,美景尽收眼底。若贪婪春色美景,心神必然随景物流动,心力神光被外景所反夺,而耗神散气。经中三句话皆是借境喻意,是对世人沉迷世俗幻景,贪求美色享乐,心神外驰的一种比喻。

    “熙”字有好有不好,喜忧参半。司马迁在《史记》中就有“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试观人们的外表,好象都是高高兴兴地活着,其内心却有诸多痛苦,为了争名夺利,四处奔波。虽常出没于歌舞之厅,或天天坐在高层旋转餐厅吃大餐,就像春天爬山登高,游山玩水,颇为惬意。但同时也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光阴,岂不是喜忧同在。

    佛在《金刚经》中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以梦、幻、泡、影、露、电这六种自然现象,揭示了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生灭无常,生即是灭,灭即是生。观世间一切相、一切境,皆是稍纵即逝。惟大道永存,真性长久,永不坏灭。人若能体悟此理,抱道守一,明心见性,看破虚假,认理归真,苦修大道,求得真性常住,这才不负天地之心。前人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不怕念起,只怕觉迟。”这是对做人或修真的警诫之言。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一念之间,清浊升降。人若不能省心格物,往往随波逐流,被湮灭在外境物流之中。

    人世间就是个万花筒,也是一个大染缸,声色犬马一应俱全,美色如云,虚华无穷。莺声燕语,欢笑狂歌,令人目不暇接。美酒佳肴引人垂涎欲滴,猜拳行令、吆五喝六之声此起彼伏。美女在旁侍伴,妖气美丽悦目。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修真者若是定力不足,慧智不深,往往也会沉湎在这种顺境中,被糖衣炮弹击倒,被名利酒色所害。这种靠外来剌激为快乐,是被物流所役,终究是暂时性的虚幻,随后而来的空虚与罪恶感,更会加深良心的不安与愧疚。如此恶性循环,以追求快乐始,以黑暗痛苦终。

    现实证明,“逆考”反而容易为人心所警戒。虽然在感受上是一种难忍的折磨,但磨过之后,却是一种胜利的喜悦,一种心志与定力的升华。而“顺考”却往往使人在舒舒服服的不知不觉中,腐化了道心道志,终究被埋没于享乐欲望的洪流之中。如果能克己持正,明觉常醒,在酒色财气的雾瘴中真心达到“思之自然无邪,诱之自然无妄”之境,这种“心觉”才是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