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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如今刘延宁也习惯了,每次回家,总要空出半日到一日的功夫出来,帮村里人写书信。

    刘延宁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对旁边的刘青笑道:“妹妹也回随我回屋歇歇罢,等给三奶写完信,咱们再回来干活。”

    刘青摆摆手,一脸憨厚的道:“就剩一点了,我干完再回去。”

    刘延宁瞧见剩下的活确实不多了,又想到三姑六婆请他写信时,一惯唠叨,一封信至少要写两页纸,今儿要是多来两封信叫他写,还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刘延宁便只能作罢,拍了拍刘青的头:“行,你干完手头的就回屋,别累着了。”

    亲哥对自己亲近,刘青当然没意见,但他用沾满泥土的手摸自己的头发,刘青就不能忍了。亲哥也不行。

    刘青毫不客气拍掉刘延宁的手,皱眉道:“哥,你手上脏死了,把我头弄脏了,待会儿又要洗头了!”

    自家妹妹愁眉苦脸的样子,刘延宁都觉得可爱无敌,正想趁机再摸两下,冷不丁听见大丫在旁边笑道:“二丫,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爱干净了?昨儿刚洗的澡,今儿还洗,小心奶又骂你糟蹋水了。”

    刘青简直想哭,大热天的,天天在地里干活,还不允许洗澡,这是什么世道!

    刘延宁还是没忍住,又摸了把刘青的头,才温声道:“无妨,等你忙完了,哥给你烧水洗头。”

    交代完刘青,刘延宁才随大丫一起回了屋。

    大丫从小就知道同刘延宁亲近,在他跟前比原身这个亲妹妹活泼多了,一路只听得她清脆的声音。

    “大哥,奶说过几日请隔壁的大花姐教我绣花,大花姐从小跟她娘学刺绣,手艺可好了,绣的帕子荷包能拿去镇上的铺子换钱呢!我到时候请大花姐教我做荷包,绣几根竹子荷花啥的,听说读书人喜欢这个,再打了络子,给大哥系在腰间,跟那些富家公子一样,可好看了!”

    “好。”刘延宁眼神微闪,旋即逝去,拍了拍大丫的肩,温声道,“大哥就等着大丫的荷包了。”

    大丫得到鼓励,兴致更加高昂了,认真的点头道:“我一定好好学,争取让大哥在童试之前,戴上我做的荷包!”

    ☆、第十章

    刘延宁在家里待了三日,说是第四日一早,跟车把式大牙叔说好了,坐他的牛车进城。

    这几日刘青委实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跟着亲哥吃上了有油水的饭菜,每天还有鸡蛋羹吃,蒋氏也不再对着她和李氏指鸡骂狗了,刘延宁还借着自己要洗澡,每次都给刘青烧满满一桶热水,让她每天都能痛痛快快的洗到热水澡。

    即便刘青心里住着一个成年人,这会儿也舍不得刘延宁走了。

    刘家人也俱是依依不舍,刘大爷还特意叫蒋氏做了两个下酒小菜,晚饭过后,爷几个支着桌子到院子里,借着月光一面喝酒,一面说话。

    天是黑了,往常这个时候都回了各自的屋躺着,今儿却谁也没回屋,都搬了椅子长凳,坐到树下乘凉,一边听着男人们聊天。

    最小的几个孩子也不消停,在院子里玩起了捉迷藏。

    刘青最近过得如鱼得水,也释放了些许天性,跟年纪差不多的姐妹们说不上话,跟几个小的堂弟堂妹倒玩得上来。

    这会儿刘青被几个小家伙磨着去玩老鹰抓小鸡,这还是她教他们的,也一直都是她当老母鸡。

    夜间虽然比白天凉快些,温度也没低多少,刘青不想刚洗的澡又玩出一身汗,陪几个小家伙过了把瘾,便一本正经的忽悠道:“天这么黑,老鹰和小鸡都回窝里睡觉了,咱们不能再玩这个了。”

    三丫四丫年纪跟刘青差不多,都是三叔家的,姐妹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忙完活喜欢跟着大丫。刘青跟大丫玩不来,倒是最小的堂妹五丫,这几日俨然成了她的跟屁虫,她说什么是什么,此时五丫头一个响应,道:“那咱们来玩捉迷藏!”

    几个小男孩也没想那么多,有得游戏玩就高兴了,欢呼一声,开始改玩捉迷藏。

    刘青趁黑溜了,蹑手蹑脚的回到李氏旁边,跟她挤在狭窄的小凳上。

    李氏回头,轻轻戳了戳刘青的额头,低声道:“跟三五岁的五丫小七他们都玩得来,你也是越长越回去了。”

    刘延宁一心二用,同长辈们聊天的同时,也把自家妹妹的举止尽收眼底,不由的抿唇笑了笑,冷不丁听见王氏的声音在对他道:“延宁啊,你大妹也是个大姑娘了,一直大丫大丫的叫,到底不好听。你书读得多,二婶想请你给她取个好听的大名,你看可行吗?”

    王氏在刘延宁面前,一贯是慈爱的长辈,刘延宁对她也尊敬,闻言连忙道:“取名乃大事,还得爷奶和二叔二婶做主,侄儿不敢托大,不过二婶既然发话了,侄儿便为大妹想几个名字,以供二婶参考。”

    “好好好。”王氏忙不迭点头,她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王氏心气高,自家大丫是精心养着的,又有延宁这个堂哥,自然同村里那些女孩不一样,就等着延宁明年下场,考个功名上来,她家大丫也能说个好亲事,最好嫁到城里去,往后就是城里人,吃香喝辣。

    是以,王氏自然也不允许女儿像村里那些个姑娘一样,取的名字都是花啊红啊,俗气死了。

    她女儿一定要取个配得上身份的大名才行。

    刘延宁略一沉吟,便道:“侄儿如今想到几个,大妹可以叫笑妍,希望她的未来人如其名,常伴欢笑;或者叫‘清欢’,有道是人间有味是‘清欢’……”

    刘延宁一面说,一面也察言观色,见王氏抿着唇没吱声,便知她都不满意,想了想,又道:“或者叫雅琴……”

    这边还没说完,王氏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刘延宁,道:“这个好,雅琴,有雅又有琴,一听就很风雅,爹和娘觉得呢?”

    刘大爷本就不在意孙女的名字,又是刘延宁取的,自然只有好的份。蒋氏倒是在嘴里念叨了两句,最后一拍手,笑眯眯的道:“雅琴好听,这么风雅的名字,咱们大丫合该嫁进大户人家。”

    其实蒋氏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什么叫风雅,心思同王氏差不得,听着名字里带着雅字,又有琴,这年头会弹琴的都是风雅之辈,自然觉得这名字风雅无比,比前面那些什么笑什么清的好听多了。

    刘延宁对此保留意见。

    虽然这儿姑娘取名字,都是因为长大了要准备说亲,不过大丫还是跺了一下脚,娇嗔一声:“奶又埋汰我!”然后转身小跑着回屋了。

    刘青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李氏掐了一把腰。

    李氏在刘青耳边低声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屋歇着,别明儿起来又赖床。”

    刘青心说她穿越过来这么久,除了一开始那会儿还没适应,最近哪里赖床过。不过也知道李氏这是支开自己的借口,接下来的话题不适合她听了。

    再不乐意,刘青也只能跟上大丫的步伐,躲回自己屋里。

    王氏又问了一圈,自家丈夫满意,妯娌也都说好,便喜滋滋的点头道:“就这个了,辛苦延宁了。”

    “举手之劳,二婶何必客气?再说侄儿只是建议,做决定的还是二婶。”刘延宁笑道,“要说还是二婶眼光好,雅琴这个名字,再适合大妹不过了。”

    王氏心里也觉得女儿是有大造化的,被刘延宁一捧更觉得开怀了。王氏心说大侄子是读书人,有眼光有见识,他都说大丫适合这名字,保管错不了,她家大丫,噢不雅琴,以后定能嫁进大户人家,当穿金戴银的少奶奶!

    刘延宁见长辈们这会儿都开怀,心神一动,颇为感慨的道:“光阴飞逝,印象中大妹还像小时那般喜欢跟着我,如今都长成大姑娘,可以说人家了。二妹比大妹就小了几个月,轮到她也快了。”

    蒋氏闻言愣了一下,恍然道:“延宁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二丫也十几岁了,她平日瘦得跟猴儿似的,真叫人注意不到。”

    王氏听到刘延宁把话题转到刘青身上,本能觉得不好,只是她刚请了刘延宁给自家女儿取名,这会儿也不好拉下脸来说他亲妹子的坏话,便只故作无意的笑道:“二丫那丫头性子野,跟五丫他们玩得都开心,可见还没长大呢,要我说啊,三丫看着都比她早熟。”

    “可不是,比起大妹,二妹还跟个孩子似的,真没想到她也这般大了。”刘延宁好似不知王氏的心思,竟笑着附和她的话,说完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先生叮嘱我,这趟回了家,年前就别回来了,安生在书院念书,过了年要准备下场,更是忙乱,顾不上二妹,倒不如趁着今日给大妹取名,也一道为二妹取了,省得日后再费心一道,不知爷奶何意?”

    ☆、第十一章

    王氏当下就想反对,取名不是重点,重点是姑娘确定了大名,就要准备着相看人家了。

    她知道,自家女儿出挑归出挑,可这份出挑也远不能让她嫁去城里,真正能依仗的,还是大侄子这层关系。

    倘若大侄子明年考了功名,老刘家跟着水涨船高,自家女儿也能挑个可心的婆家。

    可说到底,大侄子也只是侄子,平日里关系再好,跟亲生的到底差了一层。

    别看二丫瘦不拉机,人也瞧着懵懵懂懂,比她女儿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两个姑娘一同说亲的话,对方首先考虑的,还得是二丫。

    谁让二丫才是刘延宁的亲妹妹呢!

    王氏心气高,都打着把女儿往城里嫁的主意,自然不会让自家女儿被一无是处的二丫比下去,脑子飞快的转着,盘算着要怎么才能让刘延宁不坏了自己的好事。

    “二丫自个儿还一团孩子气呢,不必急着取大名,等延宁明年考完秋闱,有大把的功夫好好琢磨,是也不是?要我说啊,延宁还是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要起来进城,要是不休息好,回了书院岂不是受罪?”

    蒋氏一拍大腿,赞同的道:“还是老二家的考虑周全,延宁明儿天没亮就要起床,可不得好好休息?”

    说着,就要招呼刘延宁回屋睡觉。

    倘若是先前,刘延宁也不明白,自家二婶为何这般不愿意他给妹妹取名。他会顺着二婶的话茬,把重点往自己妹妹上扯,也是因为前日大堂妹拉着他说学刺绣的事,才让他恍然大悟。

    大堂妹从去年开始已经不下地干活了,平日跟着祖母和她娘做些针线和灶上活,以前他妹深想,前日才明白,大堂妹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祖母和二婶这是在为她日后出门做准备。

    刘延宁不免联想到自己妹妹,比大堂妹也小不了一岁,大堂妹去年便准备起来,今年也该轮到自个妹妹跟着学习了。

    本来这种事都是祖母和母亲决定,用不着他来插嘴,他也私下问过母亲,却只得到母亲的摇头苦笑,说是要他安心念书,不用管家中的事。

    他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事关妹妹的前程,他怎么能不管?

    刘延宁一开始只当祖母把对母亲的怨恨,也迁怒到妹妹身上,所以不肯为妹妹谋算。现在知道是二婶在极力阻止,祖母并未放在心上,刘延宁反倒松了口气。

    只要祖母还愿意管妹妹,他便放心了。

    至于二婶的心思,刘延宁不是不清楚,更不好置喙长辈。只是二婶心高气傲,对家中只供他一个人,不供大林念书一事破有怨气,如今满腔希望都寄托在大堂妹身上。

    可是身为局中人,即便他自负这些年书并未白念,也不敢保证明年下场,就一定能取得功名。县里人才济济,还容不得他一个黄毛小儿放肆。

    刘延宁知道,无论他明年能否取得功名,大堂妹和亲妹的亲事都该定下来了。倘若他有功名在身,于两位妹妹而言便是锦上添花,尤其是亲妹,有他护着,即便德言容功差些,大概也能说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但假日他明年考不中,妹妹接下来说亲,便全靠她自身的条件。

    相看姑娘,都是要找干活麻利懂事的,二婶都知道,早早便叫自家女儿学这些,偏想着法子不肯让他妹妹学。纵是叔父们对他再大的恩情,他又岂能眼看二婶为了一己之私,生生耽误妹妹的未来?

    刘延宁打定主意要在回书院之前,把自家妹妹的事搞定,便摆了摆手,笑道:“孙儿在书院都是亥时入睡,已成习惯,这会儿就是躺床上,也睡不着,还不如多陪爷奶说会儿话。”

    “还是延宁有心。”蒋氏也舍不得孙子,还想多看会儿呢,听得刘延宁这般说,更不勉强了。

    “妹妹的名字,爷奶和娘可有想法?”

    见刘延宁又把话题拉回来,王氏蠕动了嘴角,最后还是不甘的将话咽回去。

    她自信在婆婆面前很有些话语权,几个妯娌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个,但还是比刘延宁差些,更何况家里几个男人,对刘延宁的话几乎言听计从。现在刘延宁把问题抛向这两老,已经不是她插嘴的了。

    王氏有眼色的闭了嘴,也头一次对刘延宁产生了怨怼,心想这小崽子也是喂不熟的,他们这些人累死累活供他读书,小崽子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他妹妹。

    “你给大丫的名字就取得很好,二丫的名字也给你取了罢。”

    刘大爷一发话,蒋氏和李氏自然忙不迭的点头。

    刘延宁其实早就想过妹妹的名字,正是因为想得太多,迟迟确定不下来,这次一回家倒是临时有了主意。但刘延宁也没有立刻说出来,而是沉吟了半响,才道:“妹妹的话,不如就叫青青吧。妹妹这次大病一场,希望她能像青草一般坚韧、茁壮,并且健康。”

    刘大爷和蒋氏没什么意见,李氏在嘴里念了两遍“刘青青”,眼神也渐渐发亮,抬头看了刘延宁一眼。

    王氏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她先前还担心刘延宁藏私,把好名字留到他亲妹妹身上,结果现在刘延宁给二丫取的名字,也就比那些花啊翠啊的好一些,比她女儿可差得远了。王氏心里头自然高兴,心说不就是一堆杂草吗,也就大侄子读书读傻了,才会希望自己妹妹像杂草一样。

    只是王氏没高兴太久,给刘青取了名字的刘延宁,下一件事就是拜托蒋氏,而且是颇为郑重的起身向蒋氏作揖道:“奶,孙儿这次回来,发现妹妹年岁不小,却仍是一团懵懂,比同龄的大妹差得远了,让孙儿深感不安。大妹如今都要学刺绣做荷包了,妹妹恐怕连针都不会拿,这般下去,妹妹日后还如何说亲?孙儿恳请奶日后辛苦些,教一教妹妹,不期待她多能干,只要能学到奶的一半,就够她受用一生了。”

    “延宁这是作甚?”蒋氏连忙伸手去扶刘延宁。原本刘延宁开口,又是合情合理的事,蒋氏更没有不应的,何况刘延宁这番话还把蒋氏高高捧起,原来自己在大孙子心里这般能干,蒋氏心里舒坦,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当下笑道,“二丫也是我孙女,她到这个年纪,我能不好好教她吗?你尽管放心念书,家里头的事还不用你操心。奶给你保证,等你下次回来,二丫就变成懂事的大姑娘了!”

    刘大爷也在旁边点头,一脸严肃的道:“延宁啊,你奶说的是,家里有我们呢。再说调/教二丫那是你奶做的事,犯不着你费心。”

    “孙儿知道。”刘延宁笑了笑,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爷奶平日干活已是辛苦,倘若不是妹妹实在懵懂,年岁又大了,孙儿也不想让奶费神这些。”

    老两口听得这番话更是心底偎贴,蒋氏拍着刘延宁的手背,笑得满是和蔼:“奶定好好教二丫,不会让她给你丢人的。”

    眼前是祖孙其乐融融的画面,只王氏看得越发恼怒,虽然对刘延宁的行为并不意外,但这小崽子到底坏了她的好事,日后二丫也跟着婆婆学这些,她的雅琴就不是孙女中头一份了,婆婆再喜欢雅琴,也免不了分些心神到二丫身上。

    王氏脸色微沉,心里盘算着等刘延宁走后,她定要想法子让婆婆彻底厌弃了二丫,绝不能给二丫抢自家女儿风头的机会。

    许是气氛正好,之前一直没开口的安氏,这会儿居然笑道:“要我说啊,还是延宁想得周到,到底的读书人,咱们就没这样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