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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已经订了亲,还做出那般的羞人的事,还是和一个和尚,真是羞煞人也。”柒夏这般说道。

    简宝华的手在双鱼搪瓷盆里晃动,流动的水带走了细小的泡沫。她阻止了田家姑娘自尽于浩然寺,她到底仍是死了,只是死在另一个地方。心中一叹,好歹死在家中,少了淫僧案的堂审,这事闹得不如前世浩荡,对赵淮之的影响也会小些。

    他大约应该不会与前世一般……自从出了这桩事,留恋秦楼楚馆,寻花问柳了罢。

    甩了甩手中的水珠,简宝华用巾子擦干了手。

    尹馨悦见着两人洗净了手,终于说道:“郡主,简小姐,我能跟着一起去吗?我娘说过,因为江宁世子,我们才能有如今的际遇。”她抿唇一笑,简宝华这才注意到,尹馨悦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有小小的梨涡。

    她先前虽然笑着,笑意浅淡,此时的笑与前番不同,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甚至梨涡里也盛满了笑意。

    “一起啊。”周若苒笑着点头。

    第32章 堂审(中)

    “你居然没有见过我表哥?”周若苒有些不可思议道, 从尹馨悦的谈吐之中,知道她是极其感激表哥,却从未想过她没见过赵淮之。

    “我知道我同娘亲是承了江宁世子的恩情, 那一次我生了病, 发了烧,模模糊糊的没看清楚。”烧得糊里糊涂, 瞪着一双眼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依稀记得他的声音温和, 他的手好冰,他的手放在她的面前摇啊摇, 放在她的额头上。她整个人被她抱起,应当是去了医馆的,“需要多少钱……到江宁王府来取。”她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那里。

    等到她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 才知道, 她和娘亲的恩人是江宁世子赵淮之。她曾偷偷打听过江宁世子的名声,旁人说得不堪, 她心中怎的都不肯相信。那样温柔的人, 怎么可能是坏人?

    和越长公主的府邸的花园, 有花匠在修剪花枝, 那金菊生得美丽,花瓣一层包着一层,一瓣贴着一瓣, 是上短下长而弯的“海底捞月”,金蕊泛流霞,丝状的花瓣金灿灿的,一丝丝向里卷着,打着卷,拧着劲,在花顶上抽出。

    “这还不是最好看的时候。”周若苒注意到了简宝华的视线,“过些日子有赏花宴,我给你下帖子,你过来我同说,还有些好物在琉璃花棚里头,可惜现在还打着朵儿。”

    简宝华笑着点头,前世她曾听闻和越长公主府邸的赏花宴,却从未来过,和越长公主实在是个风流雅致不过的人物,平素听着曲儿赏花,据说妙手丹青还画的一手好画,只是从未曾见过,书房里应当也藏了不少的名家的字与画作。

    肖氏养花养的也是极好,只是单株的品相好,少有这般一大片开的簇簇让人心痒,况且她也只有养花的本事了。

    简宝华和周若苒的步伐并不慢,只是尹馨悦心急想要见到赵淮之,见着简宝华还有心情赏花,心中说不出的着急,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够跟着她们两人身后。

    很快就到了正厅,赵淮之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银线祥云,腰间白玉腰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见到周若苒一行,便站起了身子。

    入了他的眼的头一个,便是简宝华。淡青色的上襦,绣着翠色纷纷的竹叶,下裙是雨过天青色,绣着的银线行走时似踏在波上。耳畔是与裙同色的发带,两个小髻下垂着的发带停在她的耳后,衬得她耳廓如玉般可爱。

    见着她便笑了,他原先还想着等回去齐府,现在倒是不必了。

    尹馨悦看着赵淮之,她大约永远也不会忘掉这一次的初见了。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他的声音温柔,他的容貌是她生平从未所见的俊朗,长眉入鬓,眸如点墨,薄唇微扬。

    “苒丫头,宝丫头。”他喊着郡主和简宝华,目光落在了尹馨悦身上,想了想,才笑道,“尹馨悦?”

    只是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对着他行礼,“世子爷,是我。”她的声音是慎之又慎。

    赵淮之上下打量着她,“身子可还好?”

    “已经全好了。”尹馨悦点头道,“全依仗世子。”

    赵淮之挥挥手,“是你的娘亲弹得一首好琵琶,唱的曲也好,长公主是心善之人。”

    在尹馨悦的心中,谁也比不上赵淮之的,那一次她烧的昏昏沉沉,醒来之后从大夫那里知道,若是再送来的晚一些,她恐怕就烧糊涂,烧成傻子。初醒的时候,娘亲也是最怕她烧糊涂,屏气凝神,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来探她是不是烧傻了。

    如果不是赵淮之,她的娘亲怎会有机会到凌云阁?如果不是赵淮之,如何救得沉珂之中的她?如果不是赵淮之,如何得以见到贵人?如果不是她,如何能够入了长公主的府邸。

    长公主听到赵淮之的话,笑道:“还是你的本事好,万千人中,被你遇到这般的人物。”赵淮之的事情,京都之中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着赵淮之与往常无二般,她也往常态度待他,并不过问那桩事。

    寒暄了几句后,周若苒就说道:“表哥,你今日里怎么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

    尹馨悦听到周若苒的话不客气,心中有些紧张,见赵淮之倒是好脾气,“我确实无事不登三宝殿,才得了一座温泉庄子,本想着邀你和宝丫头去看看,你不领情,只好罢了。”

    周若苒的眼睛一亮,“当真?”

    赵淮之故意逗她,同简宝华认真说道:“宝丫头,这温泉庄子我只好请你去了,你去不去?”

    简宝华也笑道:“只邀我一人吗?”她的眼弯起,成了新月般的模式。

    “还有我,还有我!”

    长公主见着女儿着急,觉得好笑。目光落在赵淮之的身上,他见过小时候的赵淮之,那可当真是个聪慧机灵的。如今,人人都称赞那江宁王妃贤德,江宁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江宁世子顽劣不堪,她却只信眼见为实,能够对孩童心软心善的,能坏到哪里去?江宁王府为何庶长子学问好,性子沉稳,颇有些才名,嫡次子顽劣不堪,在她看来,委实有些门道。

    “那我便邀你去。”赵淮之对简宝华说道。

    “不成。”周若苒到了赵淮之的身边,抱住他的一条腿。

    “苒儿。”长公主的眉头皱起,女儿的举止有些不成体统了。

    周若苒得了母亲的训斥,委委屈屈松开了赵淮之的腿,赵淮之笑着一把把她抱起,挠着她的痒痒肉,“自然是有你的,还说不说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周若苒咯咯笑着,笑得喘不过气,“我错了,表哥。”

    “小没良心的,我特地来寻你,邀你与你的手帕交去庄子玩,你却这般说我,当真让我伤心了。”

    “表哥,不伤心。”周若苒的手环着赵淮之的脖颈,笑得甜甜的,与他亲近,“我知道你待我好。”

    尹馨悦站在原处,她从来都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事自生下便有了它自定的章程。她是卖唱人的女儿,下九流的行当,能够跟着母亲入了公主府,是她天大的福分。有了此番的经历,她今后许是可以做个女师傅,去给世家的闺秀做女师傅。

    这些事她心中清楚,只是见着周若苒环着赵淮之,赵淮之邀简宝华去温泉庄子,她只是站在这里,心中难免觉得悲凉。

    她与她们之间有着天然的不可跨越的鸿沟,她们笑着闹着,只消逗着猫儿,学字学得不好,念书念得不好,又有什么打紧?她们依然可以凭借好的家世,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而她呢?白日里要讨好周若苒,要好生学习不能放松。晚上的时候,娘亲还要让她习乐理,习舞。不好让琵琶声或者是歌唱声扰了府邸的清幽,娘亲就用手作拍,让她一遍又一遍的舞蹈。

    干瘪的鼓掌声里,她需要足尖点地,忍着腹中的饥饿,转着圈让裙摆飞舞;手中的长袖一次又一次的扬起,只为了让水袖抛出最美的柔情;她折腰回首,抬起手灵巧捏成花指,只为了现出女子的柔与美。

    每一次的起舞,她都不能松懈。娘亲说她舞跳得好,自己的命比她的命要好,从公主府出去,定然可以寻到一个世家,做女师傅。

    眼中无泪,心中却下着雨。

    尹馨悦的样子被赵淮之看到,落魄地站在那里,她与周遭格格不入。一瞬间赵淮之甚至想要开口,让周若苒可以带着她一齐。话还没有开口,就见着简宝华。小丫头站着,浅笑着看着周若苒同他亲昵。

    一瞬间他的念头便打消了。

    周若苒是姑母的女儿,是他的表妹,简宝华出身虽然不高,父亲也是读书人如今为官,而尹馨悦的身份太低了。

    简宝华浅笑着,不羡慕周若苒与她的亲昵,不羡慕周若苒琳琅满目的饰品。她分得清自己的定位,尹馨悦却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

    身份天然的鸿沟,这样的事实,她须得看得分明。

    “定在什么时候?”周若苒说道。

    “三日后,我来接你们。”赵淮之说道。

    “为什么还要三日?”周若苒说道,“不能快些吗?”

    “我才得了庄子。”赵淮之笑道,“总要让人收拾布置一番。”他也趁此机会,还寻些自己的人。

    简宝华一瞬间明白了赵淮之的用意,心中暗自点头。

    “那倒也是。”周若苒点点头,又有了问题,“三日的话,如果下雨了怎么办?”

    “如果下雨了,就推迟,什么时候天晴了,什么时候再去。”

    “不好不好。”周若苒摇着头,“就算是下雨了,我也要去,说好的三日。”

    “下雨了,怎么去?”

    “京都的路修的都好,又只是京郊,只要不是瓢泼大雨,都要去。”周若苒闹着赵淮之。

    长公主的心情好,京郊的温泉庄子她也知道,路是好走,便笑道:“你依着她罢,若不然她要闹你。”周若苒的性子急,若是阴雨连绵,心里装了这件事,恐怕也待不住,若是下的不大,便不如去了。

    长公主既然已经应了,赵淮之自然也就应下。

    “一言为定?”周若苒扬起手。

    “一言为定!”赵淮之的手击在孩童的小手上。

    第33章 夺财

    简宝华是坐在赵淮之的烈焰上回去的, 猫儿交给了染春,她窝在赵淮之的怀里。

    “第三次。”简宝华开口说道。

    “什么?”

    “我是第三次骑烈焰了。”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摸了摸简宝华的头,“厌了?”他倒是喜欢小丫头在他的怀中的感觉。

    “那倒没有。”

    她怎会厌恶骑马的感觉?居高临下视野也来的宽广, 心宽广些, 吹着风更是恣意。

    赵淮之从简宝华的表情里得到了她的答案,他笑着, 愉悦的胸腔震动传到了简宝华的身上。简宝华也跟着笑起, 嘴角与眉眼弯起愉悦的弧度。

    “你要同我说什么?”简宝华问道。她这般与赵淮之同行, 是因为他与自己有话要说,莫不是吴生?简宝华心中猜测。

    “明日可有时间?”赵淮之问道, “要审吴生。”

    果然是吴生,“好!”简宝华的眼睛一亮,“就在京都里?不压着他出京?”

    “恩。”赵淮之摸着她的发丝,小丫头的发黑又亮,她并不用头油, 发丝总是清清爽爽的, 若是有些短碎发,只用镶嵌着宝石的螺旋小卡转着别住发, 绿豆大小的宝石, 形状大小不一, 别致地嵌在她的发中, 星芒闪烁。

    “你也看到了,那一日让我挑衙役的时候,王大人面上的殷勤。”赵淮之笑道, “为了我的身份,所以随意我挑的最好的衙役。昨个儿的时候,从睢县赶来的人证实了,牢里的正是吴生。他犯了那样的骇人听闻的案子,王大人是精神大振,这不,他就准备开堂,审一审这灭绝人性的犯人,以儆效尤。”

    如果只是杀了人就罢了,吴生是将人碎尸万段,还当着那家孩子的面,吃了人肉。想到大腹便便的王大人喷着口水,滔滔不绝,正义十足的模样,像是恨不得自己手刃了穷凶恶极的人物。赵淮之心中清楚,犯人就在他的手中,捉住了吴生,他的政绩多写下了这光耀的一笔。

    “我要去。”简宝华点头。

    赵淮之猜到了简宝华的盘算,说起来,他甚少将她当做六岁的孩童,用自己的想法揣摩简宝华,往往十分精准,“我来接你。”

    “多谢。”简宝华仰着头,“你不知道,你那一日帮我寻到了吴生,帮了我多大的忙。”

    此时正值是傍晚,晚霞笼着她白净的面,将她如扇翦羽镀上金色的光芒,她的黑亮的瞳眸也被霞光温柔了颜色,泛着通透的光耀。

    “你这小丫头。”赵淮之的手指弹在简宝华的额头上,并不多用力,生怕在她如玉般的肌肤留下痕迹,“你也不知道,这一桩事让我得了许多。”

    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这才注意到,如果说初见时候,赵淮之是带着青涩的少年,此时气质内敛,她从下而上可窥见他的眸,许多的情绪隐藏了起来,又有什么在他内心深处涌动。

    “你这般不去书院,合适吗?”

    “等你与苒丫头见过了温泉庄子,我就去书院。”赵淮之说道,“你会喜欢那儿的。”赵淮之说道,“按照四时种的植株,这会枫叶应当也要红了。”

    前些日子下了淅沥沥的冷雨,冷雨浇筑在世间万物上,将翠色枫叶冻上了红霜,一点点的红霜蔓延,掌状的叶片赤彤艳丽,霜叶红于二月花。

    四时的温泉庄?

    那一处的温泉庄她当然知道,江宁王府的这一庄子,在前世由新的江宁王爷,呈给了裕仁帝赵泓泽,说是无意之中发现,那庄子有一□□水,是引自山间的清泉。一次偶然间堵了,顺着山道去清除蔓生的植株,结果挖到了飞龙山石,这是上天给予真龙天子的,江宁王府不敢私藏,特地呈上。

    “温泉水活血化瘀,还有引自山间的泉水,这水质极好。”赵淮之说道,“这曾经……是我娘的陪嫁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