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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使我沦亡。

    第90章

    大雪又接连下了一夜,很快就覆盖了皇城。

    雪野人茫, 清早的街道上有人扫雪。大理寺司务早早地看到了赵长宁, 笑着喊她:“赵大人早!”

    长宁微微颔首, 快步带着人进了大理寺。

    探子给她传回了消息,根据她的指示前去追捕, 孟之州旧部的幕僚被抓住了。

    这是个好消息, 倘若审问出该旧部曾蓄意嫁祸孟之州,那么就能洗刷清孟之州的罪名了。

    因为案子牵涉得越来越大, 她带着两个寺正协审。

    两个寺正一左一右地坐下来,堂下压着个衣衫褴褛, 瘦弱的中年儒生,被孟之州的亲兵按着肩膀, 脚上戴着镣铐, 有些狼狈。孟之州的亲兵告诉赵长宁:“大人,我们已经审问过他了。”孟之州的亲兵对此人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他,孟之州也不会被陷害。

    “招了?”长宁下来走到儒生面前。

    “书生熬不住刑,我们一审问就招了。”亲兵答道,“那封信是他亲笔所写,就是为了引孟大人上钩。”

    长宁半蹲身一看这位儒生,笑着问他:“别的东西我也不问了。我只问你, 谁指使你们做此事的?”

    中年儒生嘴唇发抖道:“我……我只是听吩咐做事,别的,别的也不知道。当时千户大人给了我三百两银子, 让我……我写完就逃走,我靠大人吃饭,怎么能不听他的话!”说话的时候抬袖连连擦汗。“大人明鉴,我当时逃走时,也是心虚的。怕千户大人杀人灭口,我在半路上借故如厕逃走,果然看到他们拿刀追我!若不是我一直往戈壁跑,恐怕早就是刀下鬼了……”

    长宁站了起来,招手让寺正写证词。然后继续说:“你既是读圣贤书的,就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当时有性命之虞不论,现在却是你将功赎罪的时候。我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将你在千户所见所行都说出来。”

    那中年儒生挨了一顿打,早已乖巧得不能再乖巧,又连声应是。

    如此一来,孟之州被陷害一事可谓是非常清楚了。

    这份证词,再加上长宁收集到的刘春霖私下买卖娈童的证据,可以为孟之州翻案了。

    长宁收好了证词,本是想去找庄肃告诉他这桩好事的,谁知道庄肃却不在后院。她去沈练那里,沈练却也不在。

    沈练的司务告诉长宁:“……大人今天一直没有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么两位少卿大人都不在,一般大理寺里都一定要有一位少卿坐镇的。究竟怎么了?庄肃性子散漫,不来衙门也是有的,但沈练可是个严肃的领导,按时上下班从不缺勤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长宁下意识地觉得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走出去的时候,正好迎面遇到沈练匆匆赶回来,神色肃穆。

    “沈大人。”长宁给他请了安,“怎的今日不见庄大人,我还有些事要禀报他。”

    沈练看了他一眼,大概目光透着一些古怪:“……你不知道?”

    她应该知道什么?

    “大人这是何意?”长宁一想,目前除了孟之州的事,的确是没有什么事吧。

    沈练欲言又止,顿了顿。本打算走的,却又站定了,淡淡告诉她:“……庄肃被治罪降职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庄肃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一向做事得力,还曾外放治洪,怎么会突然被治罪呢?长宁对这位总是自称是她师兄的少卿大人很有些好感,那一瞬间她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庄大人因为什么被治罪了?”

    “孟之州在大理寺中毒,以致边疆延误,怎么会简单地就算了。”沈练淡淡地说,“大理寺肯定要有人对此负责。今晨一早例会,皇上责备大理寺,庄肃顶了错,所以被治罪了。他暂时留在家里,不会来大理寺,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禀报我。”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赵长宁,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走了。

    长宁走在青石板路上,脸色变得越苍白起来。本来孟之州的事不该由庄肃管的,是庄肃怕她无法对付孟之州,才帮了她的忙,却因为帮她而被治罪了!孟之州是她主审,就算治罪,也应该是治她的罪啊。

    所以,方才沈练才那般看她。因为其实,应该被治罪的是她。

    她在大理寺的朋友真的不多,沈练对她一向冷淡,季大人又从未曾教过她什么。唯有庄肃时常关切她,也对她极好。

    不该由他来为自己顶罪的!

    长宁大步走出大理寺。来往的人,有的已经知道庄肃被治罪的事了,她听到了细细的议论声,将这些声音都抛在了身后。躬身进了马车里,让车夫去皇宫。

    到了皇宫下马车,长宁一路进了三道大门,养心殿外,她撩了衣袍跪下:“微臣赵长宁有事求见。”

    四周这么静,宫人侍卫站在门口守着,无人理会她。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刘胡从里面出来了,走近几步,对赵长宁说:“赵大人,皇上说了,您现在必然是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回去清醒一些再过来,他现在不见您。”

    长宁闭上了眼睛,纹丝未动。

    刘胡直叹气:“大人,此事已了,您何必再来呢!”

    长宁一字一顿地道:“劳烦您通传一声,我想见他。”

    刘胡又进去了。

    大冷的天,雪还没有化干净,地面冻得跟冰一样,很快就穿透了棉裤刺进了骨子里。她抬头看着养心殿,这座宫殿突然显得巍峨壮观,琉璃瓦覆盖着残雪,朱红的宫墙因岁月的漫漶呈现微旧的色泽。翘角飞檐,仙人指路。

    帝王的威严。

    刘胡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了,长宁却直直地跪着不起。

    里头朱明炽在批折子,头也没有抬。

    刘胡躬身禀报:“……赵大人不肯离开。奴婢估摸着,赵大人的性子,应该是不会走的。”

    朱明炽放下笔,道:“你去告诉她,朕今天不会见她的,要跪也随她。”

    北风吹在背上,长宁冷得脸已经没有了什么血色。她不是不知道朱明炽这时候不愿意见她,朱明炽毕竟是帝王,他要为政事考虑。但她愿意顶罪,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错,而不是庄肃的。再者,庄肃就算有罪,也绝对罪不至被降职。

    前来觐见朱明炽的人来了又去,甚至乔伯山看到长宁跪着,还颇为友好地给他打了招呼。自从章若瑾有孕之后,这厮看什么都是笑眯眯的,直到他看到赵长宁仍然僵着一张冷脸,才讪讪地收回了笑容。

    “赵大人,等我孩儿出生后,你可一定要赏脸来喝红蛋酒啊!”乔侯爷走前对情敌叮嘱了一句,才迈开步子离开。

    赵长淮今日也有事来见朱明炽,本来是要进殿内的。结果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外面跪着,脚步才顿住了。

    “长兄,你如何跪着?”赵长淮走到她面前,眉头皱着。

    长宁才慢慢抬起头,看到是自家穿着正式朝服的二弟,道:“无事。”

    “怎么会无事!”赵长宁单足在她面前蹲下,说话严厉了一些,“你什么身子,禁得跪吗?”

    她一个弱女子,身体又不好,怎么能跪。

    她却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赵长淮看到她倔强,真想干脆伸手抱走算了。他看她白得微透的脸色,羸弱的肩膀,心里就一股股的焦躁。他这个姐姐……分明就是要护着的,偏偏犟得很,还不要他护着。

    他压低了声音:“我要进去见皇上,我会为你求情的。”

    长宁听到这里笑了笑,她说:“多谢,”但又道,“不用了,不是求情的事。”

    赵长淮没有听她多说,站起来走进了大殿内。他要给朱明炽汇报这三个月各地税收,因填补军饷造成的国库虚空等情况。朱明炽听得揉眉头,军费开支不可省,游牧民族战斗力彪悍,不打击的话,稍微放松一些他们又能喘气,卷土重来。

    当年太祖花了多少时间才将蛮夷驱逐出中华大地,但国家已经民不聊生满目疮痍,所以防边疆是重中之重的事。

    赵长淮顿了顿,道:“皇上,微臣不知长兄是哪里惹了您不快。只是,她在外头跪着她又一向身子不好……”

    朱明炽道:“朕没有让她跪。这事你不必管。”

    他不能见赵长宁,他知道赵长宁想做什么。

    赵长淮知道惹朱明炽不高兴并非明智之举,只是想到她在外面跪着,还是舍不得。撩袍跪了下来:“陛下,微臣这哥哥一向身子差,膝盖有旧伤。说来这还是因为微臣的缘故,微臣不忍心看到此,倘若哥哥是受罚的,微臣愿意替她受罚……”

    朱明炽漠然抬起头,这时候他的目光冷冰了许多。

    赵长淮这个人他很重用,因为知道他聪明。这个人对别人的事一向独善其身,避而不及,非常的冷淡。当年他二叔出事的时候,可从来没见他给赵承廉求情过,别说求情了,他连提都没提过。

    怎么赵长宁就不一样了,他变得特别急躁,就因为是兄弟的缘故?假如是……赵长淮知道些什么呢?

    虽然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人家毕竟是亲兄弟,朱明炽还是忍不住多疑。他就是这么个人,冷淡道:“这事你不该管。退下吧。”

    赵长淮自然知道帝王已经不快了,不能再多说了,否则适得其反。他只能应了是,从地上站起来告退离开。

    到门外,赵长淮见长宁跪着,叹道:“我随时叫人注意宫里,你小心些。”

    长宁抬头颔首,看到弟弟瞧着自己的目光,实打实的是很关切的。她觉得这个弟弟倒也还不错,不枉费她小时候忍他这么多年。

    赵长淮离开后不久,刘胡就从里面出来了。

    朱明炽终于答应见她了。

    朱明炽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堆得跟小山一样。在赵长宁进来的时候,他搁下了笔,往后仰靠了一些。

    未等长宁说话,他就淡淡开口了:“朕不想见你,你知道为什么吧?”

    长宁应是:“微臣明白。”

    “朕听你二弟说,你有腿疾,才没叫你在外头跪着。”朱明炽说,“既然你明白,便知道不能说。”

    “微臣必须说。”长宁叹道,“孟之州的事,是微臣主审,就算是降罪也应该是降微臣的罪,而不是庄大人。”她跪了下来。

    朱明炽只看着她,淡淡说:“长宁,不要为难朕。”

    他一顿:“你知道朕不可能治你的罪,莫要——拿你自己来说事,朕也不接受威胁。”

    赵长宁知道他自是君主,就说:“微臣绝不是拿自己来威胁,只是公道自在人心,皇上倘若真的治罪与庄大人,而饶恕了微臣,恐怕言官也会颇有微词。何况孟大人被毒害一事,大理寺本非防范严密的地方,中毒这事非我等能料得到的,皇上倘若就因这件事让庄大人降职,恐怕朝政不服。”她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朱明炽听了,就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

    “说来说去,还是想让朕饶恕庄肃吧。”

    “皇上三思,此事绝不是为了微臣的一己私欲。”长宁又道。

    “让朕重新考虑也可以,只是,你得替朕做一件事。”朱明炽见她恐怕不得罢休,突然有了个想法,就慢悠悠地说。

    长宁自然不犹豫:“皇上但说无妨。”

    半柱香后,当她站在御膳房的灶台面前,面前摆了些刀具时,难免的,长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君子远庖厨。

    她虽然不是君子,却是当君子养大的,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半点厨事都不会。

    而朱明炽的要求真的很简单:“你给朕煮一碗面,揉面做面都不假他人之手,你要是做出来了,朕就答应你考虑一下。”

    这对别人来说,大概是挺简单的事吧。长宁瞧着那些佐料,却生出一种不如回去继续跪的感觉。她也不是没看过一些文人雅士的烹调雅集,问题是那全是理论知识,从理论知识转化为实际成品,真的是件很难的事。

    赵大人抓起了案板上的一个萝卜,在旁边的水盆里清洗。

    专供帝王膳食的御膳房一共十六灶头,御厨都被赶出去了,一个都不留给她打下手,真狠。只有怕她作弊,朱明炽派了个小太监在门口监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