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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今儿太子殿下要见我,找见平常衣裳就行。”赵长宁放下茶杯,走进内室,“给我送进来吧。”

    香榧看着她们家大少爷的背影,忍不住就脸颊微红。只是什么不敢多说,进去为大少爷找了件蓝布直裰,绫布裤子送进去。

    太子殿下今日突然要见她,长宁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徐三的案子还没审完,交给了大理寺丞许大人复审。赵长宁最近又在处理案子,许久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了。

    马车落到了东宫外面,赵长宁被陈蛮扶下轿子,沿着一重重门往里走,只见是金碧辉煌,琼楼玉宇。

    太子殿下正在书房里练字,他的侍读学士在旁边看着。他写字的时候目光低垂,单手背在身后,袖子微微挽起。

    赵长宁给他行了礼。

    朱明熙就笑了,走过来扶他起身。“多礼了,你过来见我这字写得如何?”说着让身边的侍读学士退了下去,还掩上了书房的门。

    赵长宁应喏,垂眸看太子殿下的字,突然听到太子殿下在她身边轻轻说:“看看是不是这两物。”

    说罢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名帖,一封信出来。然后朱明熙淡淡道:“我听沈练说了,就替你拿了过来,你亲手毁了吧。”

    赵长宁突然抬起头:“殿下!”

    朱明熙怎么知道她牵连进受贿的事情,而且……沈练为什么会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

    第49章

    朱明熙只是喝茶:“免得这东西留着生祸患,你还是毁了的好。”

    太子私自从大理寺取物,可能会落人把柄,却也不是件小事。

    “可是这两物,还有没有别的?”太子殿下又轻轻地问了一遍。

    赵长宁摇头,立刻半跪下向太子殿下道谢:“殿下此恩……长宁是无以为报!”太子又扶起她他:“你也别谢我,你是我推举去大理寺的。若你名誉有损,我怕也脸上无光。”

    话虽然这么说,但分明就是太子殿下想让她宽心,不要她记挂这份恩情。

    赵长宁也不再说话了,此物的确是她的心头大患,日后蒋世文要是还想借题发挥,大可拿这些东西来说事。她将旁边熄灭的烛台拿过来,接过太子殿下递过来的火折子,拢着袖子点燃了蜡烛,火光腾地亮起,将这些东西烧了干净。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通禀,说是杜大人求见。

    朱明熙一听是杜大人来了,就说:“请老师去宴息处,我立刻就过去。”那内侍却道:“殿下,杜大人说是急事,已经朝您这儿来了。”

    杜大人!赵长宁眉毛微微一动,能让朱明熙喊一声老师的杜大人,应该是礼部侍郎、翰林院侍讲学士杜成,也就是杜若昀的父亲。因为当初赵家推拒了杜家的亲事,杜大人一直不太喜欢她。原一直没遇到过,不想今天碰上了。

    长宁就后退到朱明熙身后,见门已经打开了,卷帘也被掀开。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杜成走进来,给朱明熙下跪行了礼:“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还请您先清退左右。”

    可能真的有急事,他似乎没看到赵长宁,于是赵长宁就行了礼,顺利地退了下去。

    书房的房门紧闭,半点声音都听不到,赵长宁就看着书房外的花圃,宝珠茉莉开得正好,满园淡淡的茶清香。

    她看到一个孩子站在花圃边上,身上穿着件明黄色团云纹小褂,不到她的腰高,粉雕玉琢。手里抓着一把茉莉枝子,正看着她不说话。

    赵长宁一见这孩子穿着明黄,就走了过去下跪向他请安:“五殿下安好,怎么殿下一个人在这里?”心想难不成是五殿下玩野了,跑到这里来,也不知道照看他的嬷嬷发现了没有。

    这孩子看了他一会儿说:“我认得你,太子哥哥说过你是探花郎。”

    赵长宁一笑,声音很柔和:“是的,殿下竟然还记得我。”她对孩子一向比较和气,更何况面前这个孩子,可能是如今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

    朱明谦就说:“看过一遍的人,我都记得。”他的睫毛很长,像把小扇子一样地动,然后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茉莉花。

    赵长宁一时也没说的,问他:“殿下站得这么高,还是下来好不好?”

    朱明谦却想了一下,才伸出短胖的小手:“那你抱我下来吧。”他倒不是跟长宁亲近,只是习惯了有人服侍。

    赵长宁还迟疑了一下,心想肢体接触会不会对殿下不太恭敬,小孩的手仍然伸着,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还不抱我下来?”

    赵长宁才伸手搂住这个软软的小团子,把他抱了下来。

    朱明谦看着他,又有点好奇地说:“你是探花郎,应该书读得很好吧。太子哥哥最近忙,不能带我读书,你能带我读书吗?”

    赵长宁很为难,该怎么回答殿下,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教他读书的。

    傍晚的风吹遍庭院,茉莉的香味在晚霞里变得暖暖的,醉醺醺的。

    这时候院里却快步走进来几人,里面几个嬷嬷慌忙跑了过来,一看到朱明谦站在这里,连忙过来查看朱明谦是否安好:“殿下竟在这里,怎的自己就跑出来了!”

    朱明谦却看着门口的来人,清脆地喊了声:“章姐姐!”

    原有个少女站在月门口,穿了件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兰色挑线裙子,头发未绾起,只戴了两只嵌翡翠莲花的簪子,一对海珠耳环。长得也甚是柔美端庄,正看向这边。赵长宁见这女子未过来,应该是看到他这个外男在这里不方便,于是长宁后退准备回避。谁知道书房的门就打开了,朱明熙走了出来:“何事在外面吵闹?”

    那两个仆妇就跪下道:“扰了太子殿下安宁,奴婢们是过来找五殿下的!”

    那少女见太子殿下出来了,只能走过来给朱明熙屈身见了礼:“太子殿下。”

    朱明熙笑了笑:“竟是若瑾表妹,你如何过来了?”

    少女就恭敬地说:“姑母召我进宫陪她说话,结果姑母与齐嫔娘娘有些事,就让我陪着五殿下出来顽。方才不见五殿下,才跟着两位嬷嬷过来找。”

    朱明熙听了少女的话,就揉了揉朱明谦的头:“明谦,怎么跑到哥哥这里来了?”

    朱明谦就说:“哥哥在见大臣,我遇到了赵大人,他陪我说话。”

    这时候杜大人也从书房里出来,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赵长宁。赵长宁有点无奈,她能感觉到杜大人的目光在身上停顿了许久,拱手向他见礼,杜成只是淡淡地挤出了一声“嗯”,竟看也不看她,目光带着些许冷意。拱手向朱明熙告退离开了。

    朱明熙让长宁先进书房等他,他在外面跟这位若瑾表妹说话。

    赵长宁退回书房喝茶,她对这位少女其实很好奇,这位应该身份不低,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听到朱明熙跟少女说:“……父皇是提过把你指婚给二哥,不过母后没有同意,怕你自小在家娇养,不会操持他那些事。母后觉得宋家的那位嫡长女嫁给二哥更好,但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

    又听那少女轻柔的声音:“这事多谢殿下和姑母了。我向来是最不喜欢那些动刀动枪的……真的嫁了二殿下,怕一辈子都不痛快。偏偏圣上的话,怎么敢有半句违逆。”

    “放心就是。”朱明熙道,“二哥对这些从来不会说什么,都是听父皇安排的。”

    那少女又笑了笑:“不过我可听说宋应莲自小恋慕您,若将她指给二殿下,怕是她也不会快活。倒不如让周家那位小姐嫁,她却一直仰慕二殿下的威名,后来无意见过一次,更是非二殿下不嫁了,可惜这些事都由不得咱们……”

    朱明熙的声音就一低:“什么恋慕不恋慕的,你这话可别随便对别人说,免得坏了人家的声誉。”

    他们两表兄妹的感情似乎不错,赵长宁边喝茶边想。这位章氏可能就是她梦里听到的章氏,她现在是不想嫁给朱明炽的。但那个梦里,她最后是朱明炽的贵妃。长宁现在对梦都是半信半疑的,只是奇怪,梦里的人物真的在现实里存在,她还是不能忽略。

    接下来两兄妹说话的声音更低了。等少女告退了,朱明熙才走进来。几个内侍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将书案收拾了,另外铺了宣纸。

    朱明熙说:“方才我见老师看你的眼光不对,你是不是和老师有些过节?”

    他走过来的身姿俊雅如玉,有种少年的温润,说不出的好看。

    赵长宁也没有隐瞒太子殿下什么,苦笑了一下说:“原来杜家跟我们家是世交,微臣中了探花后,两家本来是想结亲家的,后来因微臣已经和老家的表妹有婚约而作罢,自此后杜大人就一直不喜欢微臣了。”

    早知道他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说不定中探花那会儿还被人榜下捉婿过。朱明熙的笑着说:“我竟不知道你在老家还有亲事。”

    赵长宁应是。朱明熙就有点好奇:“那我可要看看,什么样的美娇娘才配得上你了。京城里想嫁给你的姑娘恐怕要伤心了。”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了书案面前说,“你现在初入官场才多久,就接连得罪了杜家、蒋家,还有个徐家。要不是个明君,还当真护不住你,记得在大理寺行事要谨慎些,我怕护得你一次,下一次就护不住了。”

    赵长宁突然想说‘您就是个明君’,但是这话她没有说出口,虽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些话不必说出口。“殿下放心,下官定会万分小心。”长宁轻轻地说,“等殿下有朝一日用得着微臣,微臣日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他这么一说,朱明熙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也来写一首诗吧,我看看有什么不同。”

    朱明熙自幼就是翰林院大学士专门教导,但毕竟又不用科举,跟赵长宁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只要摸准了太子殿下的脾气,就知道他这个人是很亲和的,叫你做事就做,顾及别的不敢做,他反倒会不高兴

    “那微臣就献丑了。”赵长宁走上前拿了毛笔蘸墨,看了眼太子殿下方才写的诗,是出自《诗经?邶风》其中的一首《击鼓》,最有名的那句情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从里面来的,不过诗的愿意是形容战场聚散离合,战友之间的感情。

    太子殿下只写了前四句,她就提笔接着写下去。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朱明熙看着他慢慢写出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长宁的神情非常认真,薄薄的嘴唇有层柔和的光,一手扶着桌沿,一手字已经成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沙场上刀剑无眼,无居无所,也只能有一起赴死的誓言,的确是悲壮的。”赵长宁叹了口气。

    待长宁后退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朱明熙。一抬头,竟然看到太子殿下也凝视着自己,两人之间顿时生了些古怪,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朱明熙后退了一步说:“你的字是比我好看得多。”然后匆匆地将桌上的纸、卷轴卷作一团,胡乱地也太注意,刚才那张纸也一并卷了卷轴里,扔在旁边。赵长宁心里也有些异样,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

    随后又有宫女端了温水上来,服侍朱明熙洗手。

    “教导明谦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回乡丁忧了,他正好没有人教导功课,我的水平教导他是一般的。就向父皇请了命,让你教导他一段时间,你在大理寺无事的时候,可以过来教教明谦写字。”朱明熙说,“正好你在翰林院也是挂职的修撰。”

    赵长宁苦笑道:“殿下,我可担不起这重任,教导皇子怎么也得是大学士才行啊!”太子殿下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就算进了翰林院,这时候估计也在文件堆里熬资历,怎么可能有在皇子面前露脸的机会。朱明熙却笑:“不过是教他写字而已,他才多大,你教他绰绰有余。等开了春父皇会给他再指个老师。”

    说罢已经不容长宁拒绝了,看天色快晚。叫内侍进来,把堆在书案上的那些卷轴收起来,装进一个大绸袋里给了她:“……这些你顺路给二哥送过去,他想要北疆的堪舆图,我从御书房给他找了出来。我要进宫一趟,你就先回去吧。”

    长宁拿了东西告退,里面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经过二殿下府上的时候把东西给他送了进去。

    ——

    萧冷的夜色笼罩向宫闱,一盏盏石灯被点亮,檐下侍卫重重,大门紧闭,拿着拂尘的大太监守在外面,看到朱明熙带人过来了,连忙上前请安:“……奴婢见过殿下,圣上龙体抱恙,正和二殿下在里面说话。”

    “二哥竟然也在。”朱明熙凝视着紧闭的大门,“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朱明熙走进了乾清宫里,宫女们给他挑帘。父皇坐在椅子上批阅奏折,脸色苍白,肩上披了件外衣,旁边是两个宫女在侍疾。二哥站在父皇面前,似乎一直没有说话。

    朱明熙就想起章若瑾不想嫁给他的事,若瑾表妹向来喜欢才高八斗的书生,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就有人喜欢二哥这种。高大威猛,遇事沉稳,还能征战沙场。朱明炽看到朱明熙来了,对他淡淡一笑。

    “父皇可是心头痛又犯了?”朱明熙几步走上前,他自幼是皇上带大,跟着皇上的感情是最深厚的。

    “不碍事。”心头痛是老毛病了,皇上也没有在意,淡淡地道,“连你母后也没惊动的,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件事。如今朝廷贪污越发严重,杜而不绝,朕是恨极了这些蛀虫!孙秉户部税银贪污一案告破,朕想诛其九族,有牵连的也一个都别放过,胆大包天了!”

    朱明熙立刻跪下了,这事方才老师就告诉他了,彻查后发现孙秉接连贪污了五年没人发现,皇上当即就大发雷霆。老师也早跟他说过如何应对了:“父皇忧国忧民,爱民如子,自然忍不下这等贪官污吏,儿臣愿为父皇分忧!”皇上一向温和,说株连九族怕是生气极了,朱明熙绝不能顺着说,等过段时间他消了气就好了。

    皇上过了会儿又问旁侧站着的朱明炽:“你以为如何?”

    “儿臣是不懂治国的,只觉得您和太子殿下都对。”朱明炽笑了笑,并不发表意见。

    “你三哥也是赞成严惩。”皇上道,“朕将判罪这事交由你管,你二哥带大理寺协理。平时若有什么事要做,尽管找你二哥就是。”

    朱明熙应喏。随后听到二哥说:“儿臣自当协助太子殿下。”说完后皇上就让朱明炽告退。

    朱明炽出来之后,回望了一眼夜色里灯红通明的乾清宫。

    朱明炽回府时天早已经全黑,夏夜的星子散落天上。他快步走进府内,面色有些阴沉。高镇跟在他身后,也走得极快,都不敢说话。其余一众侍卫等匆匆跟着,在陆水堂外面站好。

    管事见他回来,连忙叫人拿方才赵长宁送的绸袋过来,他亲自送进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朱明炽的声音:“瞧着父皇的意思,怕是要我做太子殿下的辅臣了,早去了我的兵力,还怕我谋反不成?”

    “殿下。”高镇立刻起身给他奉茶,“您喝几口茶败火。”

    朱明炽一手就拂开了,他闭了闭眼睛,但睁开眼的瞬间,还是压抑不住的一股怒火。因为他已经压得太久了。

    朱明炽从小都不够出头,他的母妃出身较低,又不是皇上最疼爱的那个,他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不受宠的皇子,就算再出头也没有好处,他打小跟着宫里的师傅学行军打仗,学武功、骑射。十八班兵器样样精通。

    他知道,文章再出彩也讨不到皇上的欢心,因为在皇上心里培养的君主是朱明熙,别的他都不需要。他只有在武功上出挑,才能得到父皇的重视。果然是重视得很!他十八岁那年,父皇就派他去监军。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郎,只知道战场刀剑无眼,临走前母妃抱着他哭了一夜,怕他有去无回。那时候北疆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了不少人,甚至他都做好了自己回不来的准备,给母妃留下了所有的银子。到了战场后他不服,凭什么有的人就能在紫禁城里高枕无忧,而他却连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他发了狠,用两年就迅速地镇压了北疆人,接下来的三年将北疆人打退,其中有多不容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身上还留着许多伤痕,用了多烈的办法才在军中有了威信。

    以至于边疆的兵听到他,没有一个不肃然起敬的。他那时候在军中傲然无双,人人敬畏,但等到一纸圣旨回了紫禁城,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二皇子,给别人做陪衬的绿叶。

    皇上还想把章家幼女嫁给他,以此让他收心帮太子。最嘲讽的就是,章家竟然还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