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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雷家二小姐见鲤伴有些害怕,解释说:“她也是初九害成这样的。当年初九要杀掉所有经过皮囊师换皮削骨的宫中女人,她求初九放过她,承诺愿意为初九做牛做马。初九放过了她,并且叫皮囊师给她削骨头改形体,让她变成了这样,天天把她当马骑。初九说,不杀她的承诺做到了,她也必须兑现她的承诺。”

    “这也太残忍了!”鲤伴充满同情地说。

    老太太漫不经心地瞥了鲤伴一眼,想要说什么话,却干咽了一口,将话又咽了回去。或许人人见了她都会说出跟鲤伴类似的同情话,她已习以为常。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坐她?”鲤伴问雷家二小姐。

    雷家二小姐说:“只有这样,她才觉得活着还有一点存在价值。”

    老太太干巴巴地说:“二小姐,客人就要上来了。”

    雷家二小姐对鲤伴说:“我就不送你了。”

    然后,她坐在老太太的背上,缓缓地进入了墙缝。

    墙壁又轰隆一声移动起来,渐渐闭合。

    紧接着,床顶上的滑轮动了起来。床上的女孩坐了起来,颔首说:“谢谢光顾,下次再来。”

    鲤伴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

    如果不是能看到她背后的线,谁又知道她是一个被操控的人呢?谁又知道那些背后看不到线的人,所作所为不是被操控的呢?原来真实的生活跟那位师傅手下的皮影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鲤伴离开了这间房,下楼梯的时候果然碰到一个正在上楼的人。

    “怎么样?”明尼看到鲤伴下来,急忙问道。

    鲤伴不想说话,下了楼径直往外走。

    收钱的女人在后面大喊:“客官慢走,喜欢的话下次再来哟!”

    明尼紧跟着他,问:“她不肯吗?”

    鲤伴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她答应了?”明尼大喜道。

    鲤伴点点头。

    “那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明尼追问道。

    鲤伴停了下来,伸手在明尼背后的空气中抓了一把。

    明尼回头问:“怎么了?我后面有什么东西?”

    “我看看你后面是不是有线。”鲤伴说。

    “线?”明尼一头雾水。

    “这世间很多人身后都有线。”鲤伴说。

    明尼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傻?皮影戏里的人才有线。”

    鲤伴和明尼回到皮影戏院,找到做皮影的师傅,将雷家二小姐答应的消息告诉了他。

    师傅欣喜万分,却很快又犯愁起来。

    “做成人形容易,可是我应该用什么东西做呢?皮子肯定是不行的,瓷器又容易破碎,金属又太沉重,木头倒是不容易破又不太沉重,可容易腐坏。”师傅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说。

    鲤伴想起县城的路上算命老翁说的话,于是说:“要不用檵木吧。”

    “檵木?”师傅问。

    鲤伴看了一眼明尼,回答说:“嗯,听说牛鼻栓用檵木做最好,不会因为接触水而发胀腐坏,也耐用。”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弄檵木来。”师傅喜滋滋地说。

    说完,他撇下鲤伴和明尼走了。

    鲤伴和明尼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弄檵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便问皮影戏院的其他人师傅去哪里了。

    皮影戏院的人说:“师傅扛了一把斧子出去了。别人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去七里山砍檵木树。”

    七里山距皮影戏院有十多里。

    明尼尴尬地挠头,说:“怎么说走就走了?”

    师傅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鲤伴和明尼只好先回桃源。

    回到桃源,鲤伴告别了明尼,一个人回家。

    他走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时,看到狐仙居然在地坪里踱步。而在地坪前的桃树林里,映荷的母亲居然爬上了树,坐在桃树枝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狐仙走来走去。好像狐仙是在戏台上唱戏的戏子,而她是看戏的观众。

    鲤伴家的地坪里搭过戏台唱过戏,小孩子们占不到前面的位置,在后面又看不到戏台,往往就跑到桃树林爬到树上看戏。鲤伴小时候就经常这样。

    映荷的妈妈此时就像一个涉世未深、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笑眯眯地看着狐仙,脚不停地踢来踢去,欢喜得很。她光着脚,一双人字拖散落在树根旁。

    映荷的妈妈看到鲤伴来了,如老鼠一般迅速地从树上溜了下来,穿上人字拖,吧嗒吧嗒地跑到鲤伴身边,笑嘻嘻地说:“鲤伴,鲤伴,你可回来了,狐仙等你等得好着急呢。”

    鲤伴皱眉,问:“狐仙告诉你他在等我?”

    映荷的妈妈用力地摇头,说:“不,他没跟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在等你,等得心急火燎的。”

    说完,她从兜里抓了一把瓜子塞在鲤伴手里,然后踩着人字拖吧嗒吧嗒地跑了。

    鲤伴没做好接瓜子的准备,瓜子从他的手指缝里漏掉了好多。

    鲤伴握紧剩下的瓜子,走到地坪里。

    狐仙停止踱步,侧着身子说:“你回来啦。”

    “嗯。”鲤伴回答。

    要是在以前,他遇到狐仙的时候既紧张又兴奋。而这时候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只感到奔波了一天浑身疲惫,还有一点泄气。狐仙身上那种亲切的气息也荡然无存。

    狐仙似乎发现他的语气跟以往不同,问:“怎么了?小十二拒绝见你,还是见了但不答应予以援手?”

    鲤伴摇摇头,说:“他看到了耳环,见了我,他说他愿意帮助你们,但是他要先找到他的妹妹。”

    “那就是说,他答应了?”

    “我想是的吧。”

    “只要他答应,我们会帮他找到他妹妹的。”

    “这话需要我转告他吗?”鲤伴以为狐仙会要他再去县城一趟,将这句话转告小十二。

    “不,等我找到他妹妹了再告诉也不迟。”狐仙将双手背在身后,自信满满的样子。

    鲤伴看见狐仙的手指互相碰来碰去,说:“他妹妹被人换了皮、削了骨,变了模样。他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狐仙的手指看似毫无章法又像在掐算什么。他说:“小十二以前是皮囊师,即使把他的眼睛蒙住,只要他妹妹让他摸摸脸,即使变了模样,他也能认出他妹妹。”

    鲤伴说:“他确实在这么做。这是他的专长。”

    狐仙哼笑了一声,说:“这确实是别人不能而他擅长的事情。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很难找到他妹妹。初九早料到他会这样寻找妹妹,才故意让皮囊师给他妹妹换皮削骨,使小十二陷入大海捞针的困境。这样找下去,恐怕耗尽他一生都不会找到。而在他一生之中,再没有时间和心思对付初九。这正是初九想要的结果。”

    鲤伴问:“为什么正是他擅长的事情反而找不到他妹妹呢?我还以为初九没有那么绝情,要给他留一线希望呢。”

    狐仙哈哈大笑,说:“他有一双技法高超的手,就会不自觉地依靠那双手去做所有通过手能完成的事情。其实呢,初九改变的只是他妹妹的相貌,却没有改变他妹妹的气味、声音,以及透过她的眼睛才能感受到的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心。”

    鲤伴茅塞顿开。

    狐仙说:“小十二正是失败在他擅长的事情上。他去寻找已然改变的,却不去寻找未曾改变的。他若是从气味和声音等方面来寻找,应该早就找到了。”

    初九玩弄人的手法再一次让鲤伴大开眼界。

    狐仙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人之长处,往往亦是短处。”

    鲤伴问:“即使她的气味和声音没有改变,但是依然人海茫茫,你要去哪里寻找她?”

    狐仙的手指忽然停住,大拇指掐在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处。他将手抬了起来,放到眼前看了一会儿,说:“绿叶变黄,落地为泥,天山化雪,水流东海。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只要活得够久,见得够多,你就能掌握其中的规律,既能看到过去,又能预测未来。”

    鲤伴说:“可我没见过能预测未来的人。”

    狐仙说:“人不能预测未来,是因为活得不够久。区区一百年,太短了。足够聪明的人也许洞悉了一些规律,可惜很多人不相信他,而他很快就要撒手人寰。就像一个小孩子要摘他够不着的桃子,他好不容易搭了时间的凳子,拿了智慧的竹竿,恰恰够得着的时候,可是凳子倒了。”

    鲤伴望向不远处的桃树林。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次想摘树上的桃子,可是桃子的位置很高,他够不着。于是,他搬来了凳子,踩在凳子上去摘,桃子离他仍然有一段距离。他又找来一根竹竿,踩在凳子上想用竹竿打落桃子。结果他举起竹竿的时候,脚下的凳子一歪,他摔了个狗啃泥。

    狐仙这么说的时候,鲤伴感觉狐仙曾几何时恰好看到了他摔跤的那一幕。

    鲤伴问:“你是狐仙,活得比人久,你能预测未来吗?”

    狐仙说:“我虽然活得比一般人久,但仍然不够长。有些事情我能预测到,有些事情我预测不到。至于小十二的妹妹这件事情,我勉强可以预测到她的方位,缩小寻找的范围。”

    鲤伴点头说:“原来是这样。那你可以帮我预测一件事情吗?”

    “哦?你要预测什么事情?”狐仙没想到鲤伴会这样问他,语气中带着惊讶。

    鲤伴说:“我想知道我妈妈会不会一直平平安安。”

    狐仙没有回话。

    鲤伴注意到,狐仙的手指没有动。

    “预测不到吗?”鲤伴压抑内心的难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狐仙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母亲不久即将遭遇大难,身首异处。”

    鲤伴浑身一颤。

    狐仙说完就往屋里走,那双白底松糕鞋踩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时发出“笃笃”的声音。

    鲤伴在他身后问:“那你可以帮帮我妈妈吗?”

    狐仙在石阶上站住了。

    鲤伴以为他会回答,不管是同意还是拒绝。

    可狐仙站了一会儿,又迈开了步子,跨进大门,往楼梯间走了。

    鲤伴呆呆地站在地坪里,感觉像是站在无人的旷野。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仿佛是在讥讽他、嘲笑他。

    自己的声音随着风钻入他的耳朵。

    “他和花瓶女人来这里就是等待肉身的!他们一直在等,等了这么多年!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帮你?”那是另一个自己呐喊的声音。

    “亏你还费心费力地帮他们!你是在帮他们害死你的妈妈!你是他们的帮凶!”那个声音伤心而绝望地呐喊。

    鲤伴捂住了耳朵,那声音让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有气无力地抬起脚,步履蹒跚地走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这时,楼顶上响起了吱吱呀呀和唧唧叫的声音,还有花瓶女人细微压抑的声音。

    以前这样的声音只在深夜时才有,而此时太阳尚未落山,鸡鸭还未归笼。

    鲤伴已经不是当年的鲤伴,不会再以为那是老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