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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车内有一段时间的空冷和压抑,公仪音沉浸在方才的发现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秦默,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身侧,面容平静得找不出一丝裂缝来。

    不知过了多久,公仪才深深吸了口气,无意间一转头,正好撞上秦默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的目光,不由神色一怔,看着他眨了眨眼。

    “想通了?”秦默淡淡开口,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嗯?”公仪音没想到秦默开口是这样一句话。

    “你似乎很苦恼。”

    秦默拿面前矮几上放着的茶壶,幽碧的茶水缓缓注入他面前的白瓷杯中,细碎的茶末在水中上下翻腾,如同盛开得正艳的蓓蕾。

    他伸手将茶盏递到公仪音面前,清幽的眼神睨着他,“宁斐在你心中的地位不一样。”

    公仪音双手捧住茶杯,低了头没有否认,语声轻喃,“他在我心中,是亦兄亦友的存在。”

    “阿音,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别人的想法。”秦默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茶盏抵在唇边,小小啜了一口,“宁斐是聪明人,他就是怕你为难,所以从未向你吐露过他的心思。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开了这个口,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公仪音低低“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蓦然抬头看向秦默,“你知道?”

    秦默浅淡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公仪音皱了眉头。

    “比你早。”

    公仪音长长叹口气,是不是大家都看出来了宁斐对自己的感觉,唯独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秦默像是看穿了公仪音的心思,淡淡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宁斐掩饰得很好。我之所以会发现,不过是因为我对你身边的人格外关注一些罢了。”秦默的声音突然变得深情款款起来,让公仪音的心跳忍不住一滞,抬了头怔怔地望着秦默。

    自己居然同秦默讨论起了喜欢自己的人……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些?

    秦默却突然低了头,在她耳边用低沉而醇厚的嗓音慵懒道,“若是觉得心中不安,不如,以后少惹些桃花如何?”他分明是深情的声音,却又似带了丝戏谑,让公仪音原本阴霾笼罩的心情突然似雨过天晴一般,刹那间明亮了起来。

    嘟了唇看向秦默,眼眸一眯,“谁让我魅力无穷呢?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见公仪音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秦默也勾了勾唇,笑意莹然道,“是是是,看来以后我得看紧些。”

    公仪音“唔”了一声,“可不是嘛?你看看你,这次还不想带我去冀州,要是这一个月多的时间里我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秦默笑得一脸宠溺,“拐跑了我再拐回来便是。”

    与秦默嬉笑几句,公仪音方才的郁卒之情散尽不少,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把玩着秦默腰际垂下的玉佩道,“阿默,你说,回去我该怎么面对他?”

    “你若是不想日后两人太尴尬,做好装作不知。”

    “嗯。”公仪音想了一会,觉得秦默说得在理。宁斐也是怕两人日后相处太尴尬,所以才选择将这份情感埋在心中吧?再者,两人之间地位悬殊太大,本就是不会有结果之事,何必挑明了徒增烦恼?

    心里想明白,公仪音方才真正放下一颗大石头,挑起窗帘看向外面。

    官道两旁的景致从眼前一一闪过。

    到了城郊,两边的房屋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只有半人高的杂草丛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离建邺越远,萧瑟的秋意似乎就越浓。

    而此时的建邺宫城里,安帝正勃然大怒。

    他手中攥着公仪音派人递给他的信笺,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这个重华,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前来送信的小内侍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匍匐在地,身子抖得跟糠筛似的。早知道主上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就不接这个活了,原本以为重华帝姬受宠,自己还能借她的光在主上面前混个眼熟,谁想主上竟然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主上不会把怒气发在自己身上,一怒之下把自己“咔擦”掉吧?

    想到这个可能,全身冷得跟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后背全被汗水打湿。

    一旁的刘邴见安帝看了信之后骤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气,虽不明白信里写了什么,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劝道,“陛下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安帝冷冽的目光看向刘邴,一把将信扔到刘邴面前咬牙切齿道,“刘邴,你说,是不是朕对重华太过溺爱了,才导致她行事如此无法无天起来了?竟给朕玩起了先斩后奏的把戏?”

    刘邴低着头,目光在信上飞快一扫,很快明白了个大概,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出声劝道,“陛下请息怒,依奴才看,殿下这是为了陛下着想,陛下应该高兴才是。”他知道安帝虽然现下生这么大的气,但心里对公仪音到底是宠爱的,自己当然不能跟着附和,只能好言相劝。

    安帝睨他一眼,虽然声音中仍有怒火,但到底平息了几分,“你说说看。”

    刘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住发着抖的那个小内侍。

    安帝会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刘邴忙对他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一见,如蒙大赦般磕头见了恩,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安帝这才转回目光看向刘邴,“说吧,你方才那话是何意?”

    “陛下。”刘邴斟酌着语句开口道,“虽然秦寺卿惊才绝艳,连破了几个大案,但他到底姓秦。奴才知道您近来对秦寺卿颇为看好,但秦寺卿心里怎么想的到底不甚明了。此番前往冀州调查百姓失踪一案,极有可能关系到天心教,处理得不好了,也许会动摇到国之根本。如今几大士族态度不明,奴才觉得,有重华帝姬从旁看着,就算秦寺卿想玩什么花样,恐怕也得掂量掂量才是。”

    刘邴是经过郑重考虑万般斟酌才说出这番话的。

    陛下近日虽然对秦九郎愈加器重,但其疑心重的性格怎么也改不了,不可能完完全全信任秦默,此番派他前往冀州,也是无奈之举,所以自己这番话无疑戳中了陛下内心深处的隐忧。相对于秦九郎而言,陛下显然要对重华帝姬信任许多,所以他可以将帝姬的动机这样说出来,既安了陛下的心,又符合陛下对重华帝姬的期许。

    他并不是重华帝姬的人,但帝姬平素对他也算是彬彬有礼,礼遇有嘉,自己不介意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不管她此次偷偷去冀州是贪玩也好还是有别的用意,只要陛下不会想到那一层就好了。

    而只有陛下高兴了,他们这下做奴才的,才能生活得舒坦。

    安帝定定看了刘邴一瞬,突然大喝一声道,“刘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揣摩起朕的心意来了!”

    刘邴慌忙下跪,面上是诚惶诚恐的神情,嘴里忙求着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安帝责罚。”他虽然表情一片慌乱,心里却远比他流露出的神情要镇定得多。

    他知道,陛下疑心重,不光会对秦九郎生疑,对自己也不会百分百信任,如今这番呵斥,不过是想借机敲打自己一番罢了。但从陛下舒展的眉头来看,他已经将自己方才那番话听到了心里。

    果然,安帝训斥完,又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朕的身边也只有你敢说真话了,起来吧。”

    刘邴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躬身立在一旁,看着安帝望向窗外感慨,“重华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朕能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算了算了,由着她去吧。她有自己想走的路,朕就不瞎操心了。”

    刘邴忙陪着笑应是,“陛下放心吧,重华帝姬素来聪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安帝长长叹一口气,“希望如此吧。”说着,收回目光,“走吧,又有一堆奏章没看了。”

    “诺。”刘邴躬身应了,扶着安帝走远。

    *

    公仪音和秦默他们行了大半天,终于远远看到了一个城镇。

    荆彦撩起车帘一看,第一个欢呼出声。

    坐了这么久的车,全身骨头都快颠簸得散架了,好不容易终于可以歇息一会了,叫他怎么不欢欣鼓舞?

    听到前头荆彦的欢呼声,公仪音也好奇地撩起帘子来看。

    只见前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繁华的城镇,远远瞧去,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看上去烟火气十足,让看了这么久荒野草丛零落房屋的公仪音不由心向往之,脸上也露出雀跃的神色。

    牛车渐渐驶近小镇。

    镇门处上方雕刻的三个大字映入几人眼帘,“沧月镇”。

    公仪音在唇舌间将这三字细细咀嚼了一番,沧海月明,这样一个普通的小镇,却能有这样大气非凡的名字,不得不让公仪音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惊喜。

    牛车缓缓驶入镇中,公仪音挑起车帘一角,看着街道两旁的繁华景致在眼前一一闪过。比起建邺的精致,这个小镇显然多了一丝淳朴之气,镇子算不得大,镇中的百姓似乎都互相熟悉,时不时笑着打一声招呼,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意。公仪音目不转睛地看着,唇边也挂起一抹微笑。

    前头荆彦的牛车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公仪音他们这辆自然也跟着在后头停住。公仪音掀起车帘一瞧,正好见到莫子笙望过来,“女郎,先在此歇息片刻吧。”

    出门在外,莫子笙自然不可能称呼公仪音为殿下,所以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号。

    公仪音冲他笑笑,提着裙摆欢快跳下了车。

    前头荆彦已经下来了,正回头看向他们,秦默也跟着下了车。

    店里的小二见来了生意,忙将毛巾往肩上一搭,笑着迎了出来,“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荆彦笑着应了,“吃个饭便走。”

    “好嘞,客官里面请。”看了看他们的牛车又道,“客官的车辇,小的派人牵下去喂个草可好?”

    莫子笙便朝给荆彦驾车的秦府侍卫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阿井,你去看看。”

    那个叫阿井的侍卫应一声,跟着另一名小二安顿他们的牛车去了。公仪音几人则随着先前那个小二进了客栈大堂。小二将他们引到一张空凭几旁坐下,莫子笙请示了一下秦默,点了几道店中的招牌菜,挥手叫了小二下去。

    因着要同秦默一道上路,公仪音今日特意换了身寻常的素色衣裳,秦默几人亦是穿得十分低调,可几人身上那种气度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一时间,大堂中用饭的众人纷纷侧目。

    好在几人都是被看惯了的,面上神情未变,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过沧月镇到底处于通往建邺的必经之路上,镇中时常有旅客来来往往,一来二去这里的百姓都习惯了,只是秦默和公仪音身上的气韵太过高洁才让他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快就习以为常,接着转回去吃自己的饭去了。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渐渐减少许多,公仪音暗暗舒口气,也拿眼打量起四周来。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张长几上,长几前的人正背对他们而坐,但那身影,那艳红而骚气的衣衫,怎么看怎么熟悉。公仪音不由戳了戳秦默的胳膊,朝那身影处呶了呶嘴,疑惑道,“阿默,你看那身影,像不像谢七郎?”

    秦默看着她淡笑不语,眸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公仪音一怔,忽然明白过来,捂住嘴看着秦默不可思议地小声惊叫道,“阿默,你知道是不是?”她脑中忽然又一道灵光闪过,“阿默,这……是不是你安排的?”

    秦默依旧只是浅浅微笑。

    公仪音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着谢廷筠的身影长睫一眨,忽而秀眉一挑,起身走到谢廷筠身侧,声音清脆悦耳,“这位郎君,一个人?”

    谢廷筠其实早就知道秦默他们一行人到了客栈,只是先前同秦默约好了,便暂时按捺住没有动,没想到公仪音主动找了过来。

    他抬了头看向公仪音,带出一抹笑意,“无忧?!这么巧?”

    公仪音眯了眼眸一笑,顺势在谢廷筠对面坐了下来,等了一会,见大家不再看向这边了,方才压低声音好奇道,“谢七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廷筠手指敲了敲凭几桌面,叹口气懒惫道,“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得问你家熙之了。”眼眸转了转,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公仪音几眼,“我倒还想问你呢,熙之不是说你不会跟来的么?这是怎么回事?”

    公仪音嘻嘻一笑,“破案这种事怎么能不带上我呢?我偷偷跟来的,九郎拗不过,只得由着我了。”

    谢廷筠长叹一声,哭丧着脸哀嚎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跟他说不想来,他却理都不理我,还威胁我。”

    公仪音好奇道,“你干嘛不想去冀州?”

    谢廷筠瞪大着眼睛看着公仪音,一脸“你有没有搞错”的神情,“你没听说吗?熙之这次过去调查的案子,十有八九跟邪教有关。我放着建邺好好的游手好闲的生活不过,干嘛要去蹚这趟混水?”

    公仪音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又没查过案,九郎非让你去做什么?”

    谢廷筠叹一口气趴在几上,“这个就得问他了。”

    “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带了些秦府的精锐护卫过来。我们昨日便到了,在此住了一晚。”谢廷筠懒洋洋道。

    公仪音盯着他看了一瞬,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秦默是为了让人以为他只带了极少数人去冀州?他手下的势力本就属于隐藏势力,自然不可能让太多人知晓,若是明目张胆地跟着他出建邺,势必有人会质疑,会调查,所以才事先派了谢廷筠先带了一部分人手过来。

    出了建邺,盯着他的目光自然会消失大半,这个时候再同谢廷筠会合,也不会引人注目。

    至于为什么会选谢廷筠,除了秦默同他关系要好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就是谢廷筠比较闲,而且没有多少人盯着,就算他消失一个多月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的。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感慨秦默的缜密心思。

    不过,她很快略带担忧地看向谢廷筠,“那……我贸然过来,会不会坏了九郎的计划?”

    谢廷筠不以为意道,“熙之那个狐狸,若真担心坏了计划,早在你准备过来时就会制止了,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