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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节

      昨日秦默派了人传话,说是凶手已经找到。他本想像来人打探打探情况,不想那人竟一问三不知,让宇文渊不由有些恼火。也不知那人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自己?

    若是后者……宇文渊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若是后者的话,是不是就说明,杀害宗云飞的凶手当真在自己的人当中?他沉着脸色,目光在下首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众人心思各异,厅内有些人心浮动。

    等了一会,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众人的目光纷纷朝门口望去。

    首先进来的自然是秦默。他今日难得的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官服,衬得其丰神俊朗气韵如水。身后紧跟着的,是一袭天水白广袖曳地长裙的公仪音,面容高贵端肃,让人错不开眼去。

    见秦默和公仪音相携而来,宇文渊的眼中神色有一丝晦暗。目光在公仪音光洁如玉的脸庞上一顿,很快又收了回来。

    公仪音和秦默走到厅内立定,在仆从的指引下入了席。

    “秦寺卿,人已到齐了,开始吧。”待她二人落了座,宇文渊也没心思寒暄,看向秦默直截了当道。

    不想秦默却微微翘了唇角,看着入口处道,“睿王请稍安勿躁,还有一人,也要过来!”

    第143章 我本将心照明月(一更)

    宇文渊看向秦默皱了眉头,“还有一个人要过来?!”

    秦默淡然地点点头,眸光看向门口,却似乎没有再做解释的打算。

    宇文渊脸色略微黑沉,耐着性子刚要开口再问,门口处却倏地响起一声尖利的唱礼声,“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一惊,双膝跪地从席位上挪出,匍匐在地高声行礼,“见过主上!”

    伴随着众人的行礼声,安帝一身深蓝色蛟龙出海常服在刘邴的贴身伴随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八名步履轻盈神态恭谨的青衣宫婢。

    安帝身上那种久居上位而散发出的凛然气质,让在场众人忍不住神色一凛,纷纷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唯独公仪音莞尔一笑,从坐席上起身,走到安帝面前挽住他的胳膊,小声娇俏道,“父皇,您怎么来了!”

    安帝慈爱地看她一眼,“听秦爱卿说案子已经破了,朕过来瞧瞧。”说着,携着公仪音一道走到上首处。

    宇文渊没想到安帝今日也会过来,不过诧异片刻便想通了。这案子虽不大,但涉及到两国邦交的敏感问题,安帝上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见安帝在公仪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也忙跟着起身,将上首的位子让了出来,“陛下,您请这边坐。”一面又吩咐身后仆从再加个席位在旁边。

    片刻的忙乱之后,众人又坐了下来。

    安帝扫视了在场之人一眼,沉缓开口道,“贵国使者宗云飞中毒身亡之事,朕十分关注,着令延尉寺秦寺卿大力调查此案。秦爱卿果然不负朕的厚望,短短几日便查明了真相。朕今日特地过来,就是为了听听,这杀害贵国使者宗云飞,意图破坏我南齐北魏两国邦交的人,究竟是谁!”说到最后一句话,安帝加重了些语气,眸光微凝,看向众人的眼神中带了一丝警告和狠厉。

    见安帝这样的神情,公仪音猜出秦默怕是已将案情经过大概跟父皇讲过一遍了。否则,父皇也不可能有如此底气。

    她能想到这一层,宇文渊自然也想到了,本就黑沉的脸色愈发阴了下来,像极了厅外的天色。原本还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不知为何,突然之间竟飘来大片大片乌云,遮住了琉璃般耀眼的阳光,让天地间倏然阴暗下来。

    公仪音将眼角余光从宇文渊身上收回,端坐于席上,安静地等着秦默开口。

    安帝说完方才那一番震慑的话,微睨秦默一眼,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秦默点点头,缓缓开口道,“那日我们已经查明,宗云飞所中的鼠莽草之毒正是下在他喝酒的杯壁上。宗云飞有吮吸拇指的习惯,他的大拇指触碰到杯壁上下的毒后,被他无意间送入嘴中,这才不小心中毒身亡。能知道宗宇飞这个习惯的人,必然是熟悉他的人。因此,这凶手极有可能就在此次来建邺的使团成员当中。”

    秦默定定打量了使团中的人一眼,收回目光接着道,“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素需要考虑在内。那就是——凶手是在什么时机在宗云飞的杯子上下的毒?”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宇文渊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似有火花四溅的迹象。只是,秦默很快勾唇,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我派人调查过了,御膳房中准备食物和酒水之人都是结对工作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在寿宴的酒水中动手脚。上菜和酒水的宫婢亦是成队进人,顺序不定,不可能恰好保证送到宗宇飞席位上的那个杯子就是凶手下过毒的。所以,这杯壁上的毒只能是杯盏到了宗云飞的席位上后才涂抹上去的。”

    大家听完秦默此话,纷纷皱了眉头,转头与身侧之人讨论起来,厅内的议论之声一时大了起来。

    秦默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众人,目光朝宇文渊一扫,隐有不悦。

    “都安静下来!听秦寺卿说完。”宇文渊蹙了眉头沉厉道,眼中含着浓重深雾,神色也越来越难看。

    众人纷纷住了嘴不再出声,只是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看着秦默。秦默微垂了眉眼,接着道,“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宗云飞的杯子上下毒,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将毒药涂在自己的杯壁上,然后趁宗云飞不注意,将自己的酒盏和他的调换过来。”

    他顿了顿,饶有深意的目光在场中几人面上滑过,“要做到这件事的人,一定就坐在宗云飞身侧,否则无法将酒盏对调又不让人起疑心。”

    宇文渊的面色登时一垮,利剑般的目光朝几人射去。想来被秦默这么一分析,心中已然有了嫌犯的人选。他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合上了唇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默低头啜了一口席上茶水,声音清朗继续开口,“所以,杀害宗云飞的凶手必然就在你们四人当中!”说完这话,他轻抬了眉眼,向场中坐在一起的四人看去,清澈的眸中未曾波动些许,带着无悲无喜的目光看着那神色各异的四人。

    公仪音和安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黄波、毛一峻、潘梓涵、史广平。

    正是那日秦默问起何人同宗云飞交好时站出来的四人,也恰好是坐在宗云飞身侧的四人。

    四人猝不及防被点到名,都是一脸错愕的神情,面面相觑眼睛圆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宇文渊死死地盯住他们,妄图从几人面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恼怒地放弃,看向秦默道,“还是秦寺卿明示,凶手到底是谁!”

    秦默回望向他,语声凉淡,“在指出凶手之前,我们需要弄清楚,凶手杀害宗云飞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在此之前,我想请睿王将一人请上来。”

    “何人?”宇文渊眉头拧作一团,面色沉郁,放在凭几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臂上暴露的青筋显示出他此时心中的怒气汹涌。

    “睿王身边的那个女婢,碧舒。”秦默清亮的目光直视着宇文渊,轻启唇瓣,缓缓吐出几个字。

    宇文渊面色一变,怔愣了一瞬才看向旁边伺候着的仆从,“去,把碧舒叫来。”

    真相前的等待即使短暂,却也是最煎熬的。

    被秦默点到名的四人皆是心中忐忑,额上后背上都渗出了细密汗珠。其他人既是好奇又是心急,纷纷引颈看向门口。宇文渊虽然端坐在席上,内心亦是风起云涌,暗气沉沉的眸光时不时在那四人面上扫过。

    唯独秦默、公仪音和安帝三位知情人面上神情未变,落在其他人眼中,却愈发不安起来。

    公仪音澄澈的眸光看向天色骤变的厅外。

    与房才相比,此时的天色似乎更暗了。原本碧蓝的天幕如今却像被打翻的墨汁渲染过一般,浓重的墨色铺天盖地袭来。空气中有一丝了风雨欲来的躁动。

    终于,门口传来了些许动静,众人纷纷扭头朝门口望去,眼中露出期待的神色。

    踏着门外萧瑟的秋意走入众人视线中的,是一袭浅水蓝裙衫的碧舒。她面容依旧如前几次所见那般,淡然,从容,仿佛站在大家面前的不是一名寻常的女婢,而是哪家士族出来的教养良好的女郎。只是,她面色的些微苍白透出出她此时的内心,或许并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但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碧舒都远胜于一般女婢。

    难怪宇文渊想将她献给父皇,公仪音打量着款款而来的碧舒,心中沉吟。这世上漂亮的女子不少,漂亮而聪明的女子却不多,漂亮聪明又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

    宇文渊或许就是想利用这一点,将碧舒培养成南齐内宫中的眼线吧。

    可惜……父皇虽然耽于女色了些,在大是大非上却并不含糊,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碧舒盈盈走到场中众人,朝上首的几人行了礼,尔后垂首立在原地,眉眼低垂,一副恭顺的模样,却不再主动出声。

    “碧舒,你可知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碧舒清清泠泠开了口,“婢子听说杀害云飞的凶手找到了,想来秦寺卿是想让婢子前来听听凶手是谁的。”

    秦默盯着她,眼中神色不明,却是勾唇浅淡一笑,“你说的不错。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碧舒长长的睫羽几不可见地抖了抖,很快抬了头,沉然道,“秦寺卿尽管问,婢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同宗云飞是否熟悉?”

    碧舒点点头,“婢子同云飞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兄妹。”

    秦默勾了勾唇,唇角有一缕嘲讽的笑意闪过,“情同兄妹?宗云飞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碧舒气息沉了沉,清澈的眸子看向秦默,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婢子不大明白寺卿这话是何意?”

    秦默直直凝望着她,眸光比碧舒的还要清澈无害,可碧舒却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他这双眸子太过幽深,仿佛能穿过人的躯壳,直直望向人最深处的内心世界。

    她有些慌乱地垂了眉眼,听得秦默一如既往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日睿王欲将你献与主上却被拒绝。可我听说,你原本与宗云飞有婚约。被主上拒绝了之后,宗云飞立刻向睿王对质,睿王最后同意回北魏后就立马为你们准备婚礼。”

    这话就是一颗重磅石子,蓦地投入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激起巨大的水花。

    只因当时寿宴上人声鼎沸,嘈杂纷纷,除了当事人和坐得近的几人,没有人注意到还发生了这一幕。如今被秦默蓦地揭露出来,人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碧舒的注意力,却被秦默话中的“献与主上”四字所吸引。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在她胸口处慢慢地划着,心口一阵生疼,却流不出血来,只有那疼痛如剜心刻骨一般,提醒着她内心最不想接受的事实。

    她只是个仆从。

    是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婢,普通到近乎卑贱,卑贱到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握。所以主子想把她送给谁就送给谁,一开始是宗云飞,后来又是安帝,她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哪怕……哪怕……他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那日在宫宴上,她满心欢喜地出来,表现得端庄得体,只为了让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不想等来的,却是他冷冰冰的一句话,“不如我将碧舒献与陛下,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仿佛,她只是一件商品,可以随意转手,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甚至,为了不让他失望,自己面上连一丝讶异的神色也不能露出。

    碧舒袖中拳头紧握,神情恍惚想着心事,一时间忘了回话。

    秦默看出碧舒心不在焉的模样,淡淡又问了句,“碧舒,我说的是否属实?”

    碧舒这才回了神,仰头看了秦默一眼,点点头,“秦寺卿查到的事情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婢子对云飞当真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意。婢子原本想着回了北魏再向殿下坦明心迹,只是没想到……”说到这里,她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又低垂着头。

    过会,她又呐呐补充了一句道,“因为……因为婢子心里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云飞的。”

    碧舒说这话时,长长睫毛慌乱地抖动着,双颊处也飞上醉人的红霞,愈发显得她的面容艳若三春桃李。

    只是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心上人是谁,攥着衣角怯怯站在一旁,神情有些惶恐,大大的眼眸中蓄着将坠未坠的泪滴朝上首看了一眼,很快又受惊般地低了头。

    秦默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尔后转向一侧沉思着不曾开口的宇文渊问道,“睿王为何要在两人有婚约的情况下还要将碧舒献给主上?”

    宇文渊黑着脸道,“碧舒虽是我女婢,却也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我待她之情分自然与他人不同。”他轻瞟一眼安帝,“碧舒性情柔美,长相秀丽,本想献给主上聊表心意,也算是给碧舒找了个好的归宿,只可惜……”

    他顿了顿,提了些声调道,“至于秦寺卿所说的碧舒和云飞的婚约,只是很小的时候一句戏言,我早也忘记,却没想到云飞一直记在心里。主上拒绝之后,云飞一脸郁色的来找我,我这才隐约记起两人年少时的戏言。云飞和碧舒二人本就是青梅竹马,又都是我身边的得力干将,嫁给云飞,碧舒应该也会幸福的,云飞又对其情根深种,我自然乐见两人在一起。只是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模样。”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了宇文渊一眼。

    他面上的神色真挚而诚恳,仿佛真的在为碧舒考虑一般。而碧舒的眸中,此时却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公仪音突然想起昨日问碧舒,碧舒说他和宗云飞只有兄妹之情时宇文渊眉宇间闪过的异色。他果然隐瞒了这一出没有说!

    真真是个伪君子。

    说什么为碧舒打算,为碧舒考虑。依她看,分明就是父皇拒绝纳碧舒入后宫之后,碧舒失了价值,而宇文渊又很清楚碧舒对自己的心意,怕留她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正好此时宗云飞提起幼时的婚约,权衡利弊之下索性成全了宗云飞的请求。如此一来,既能落得个好名声,还能除掉不必要的麻烦。

    若没有宗云飞遇害一事,宇文渊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公仪音在心中对他颇有些嗤之以鼻,不屑地撇了撇嘴。不想她的神情正好落入宇文渊的眼中,让宇文渊不由蹙了眉头,拿眼望过来道,“重华帝姬对我说的话,有什么意见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公仪音的火气就“蹭蹭”往上冒了,看着宇文渊轻笑一声,“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初我们在问碧舒有关情况时,她说自己同宗云飞情同兄妹。可睿王明明知道宗云飞对碧舒有意,还同意了回北魏为两人主持大婚,为何当时不说出来?”她虽然笑着在说话,那清浅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看着宇文渊的眼神中有一丝犀利的锋芒闪烁。

    宇文渊神色一僵。

    当时他的确存了私心。宗云飞既已死,他和碧舒的婚约就只能作废,若此时再将碧舒牵扯进来,难免会让人怀疑到她身上。可碧舒对他来说,还是一颗好棋子。他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下意识想保住她,当时便没有将实情说出来。

    只是此时公仪音蓦地说出来,难免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想了想,才僵硬着笑容道,“当时以为这事与云飞中毒一案并无关联,又见碧舒颇为伤心,实在不想再刺激她,所以便没有说出来。”他转了目光看秦默一眼,“若因此造成了秦寺卿办案时的不便,还请寺卿担待。”

    秦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无妨。只是……睿王还有什么隐瞒于我们的事情,也请一并说出来吧。”

    宇文渊神色难看得如同厅外乌云密布的天气,他沉着声音说了声,“没有了。”尔后垂了头不再说话,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默瞟一眼垂着头的碧舒,又看回宇文渊接着道,“睿王,宗云飞求娶之时,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

    宇文渊点点头,“他就是在宫宴上提出的请求,周围离得近的人应该都知道了。”说到这里,他狐疑地看向秦默,“不过这些……与云飞被害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