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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

      邹嬷嬷抹起了眼泪。

    “无妨无妨,”张老先生忙安慰邹嬷嬷,“你们大奶奶这脉象,除了弱了些,别的都好,倒不是大事,这脉息弱不过是孩子瘦弱些,胎儿只要健健康康,瘦些倒不怕,生下来找个健壮的奶娘好好喂养,一个半载也就养过来了,可别哭,这怀胎之人,心情好最要紧。”

    张老先生劝了邹嬷嬷,又看着纱帘后的李思浅温声劝道:“这位奶奶更要放宽心,若能消化得动,就多吃些,若实在不能,不吃也无妨,多喝鱼汤就很好,奶奶这不算病,我给你开个健胃消食的方子……这样吧,我开了方子,让你那个长随到药铺把药用蜜团成药丸子,你就当零嘴儿吃好了。”

    李思浅在帘后郑重的躬身谢了,邹嬷嬷更是千恩万谢。

    张老先生出到外舱开了方子,余七拿了方子,送张老先生回去,顺便去药铺团药丸子。

    “这老先生真是个好人!怪不得几个儿子都那么出息!真真是好人!”送走张老先生,邹嬷嬷喜不自胜。

    李思浅靠在大引枕上,神情冷峻。

    那黑衣长随紧盯着她这怀胎的月份,若她没有这快八月的身孕,是不是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她假死脱逃,原本就瞒不过朝里那几个人老成精的千年狐狸。

    津梁府府尹是俞相公的人,当然这只是明面上,明暗是否如一谁也不知道,就算明暗都是俞相公的人,能指挥得动俞相公的人的,至少还有两位……

    “大奶奶,喝碗汤吧,这是用刚刚捞上来的鲜鱼熬的。”邹嬷嬷递了碗浓白的汤过来,李思浅接过,慢慢啜着,细细盘算着这津梁府和自己能动用的人手。

    余七回来的很快,抱着满满一大包东西,进了船舱,将东西放到桌子上,指着道:“都是张老先生让买的,这个,老先生说让放鱼汤里,说是好东西,这个,老先生说若闻得了这个味儿,就用这个泡茶喝,茶叶姜葱什么的就别用了,还有这个,老先生说当零嘴儿吃很好……”

    余七指着摊了满桌子的各样东西一口气介绍一遍,连喘了好几口气,接过邹嬷嬷递过的茶一口气喝了,接着道:“就是药丸子,药铺里说快不了,再快也得明天午后,我先作主让他们做了,要不要等?”

    “等。”李思浅毫不犹豫的点头,连药都不等,那就有问题了。

    “这张老先生是个什么来头?儿子都进士了,怎么还出来行医出诊?”邹嬷嬷忍不住八卦道。

    “这老爷子是津梁府出了名的善人,他的故事特别多,他中举那年才十九,津梁府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中了举人后,突然说自己福小命薄,从此扔了经书,开始学医行医,治病救人,从那到现在,五十多年,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积了多少福报,他儿子中了举、中了进士,他还跟从前一样,每天天一亮就开门给人看病,整个津梁府,说是就连府尊,在他面前也要执个晚辈礼,我特意请了他来给大奶奶诊脉。”

    余七说的很简洁,李思浅看着余七笑道:“这人请得好,你有心了。”

    “大奶奶,今儿这事?”余七躬身谢了李思浅的夸奖,指了指外面,压低声音忧虑道。

    “嗯,我也这么想,最好能试一试。”李思浅眼帘微垂,伸手取出个杏仁大小的蜡丸,示意邹嬷嬷拿了只青橄榄过来,剥开青橄榄,将蜡丸塞进去,递给余七道:“你含在嘴里,再去买些蜜饯干果回来。”

    余七会意,接过青橄榄含在嘴里漱着,出了船舱,又去买蜜饯了。

    第二天午后,余七取了药丸子回来,李思浅吃了,傍晚,邹嬷嬷和余七带着几个船工,挑着礼物,往张家诊铺千恩万谢,张老先生很是高兴。

    隔天天一亮,李思浅的船启程,余七却留下了,因为张老先生的方子实在管用,余七留下来要配够这一路上要吃的药丸子,要配的太多,余七不得不在津梁府耽误两天再去赶船。

    第三天傍晚,一幅等药丸子实在等的无聊,整天在码头上蹲着看热闹寻人闲磕牙的余七正托着包盐烤白果,和几个不当值的衙役边瞎聊边吃的快活,浮桥上的衙役突然跑动起来。

    几个正吃着白果的衙役忙站起来,将手里的白果丢到余七手里的桑皮纸包里,紧忙往浮桥上跑。

    余七站起来,没往前去,反倒往后退了几十步,找了棵树利落的爬上去,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的看热闹。

    靠着浮桥,一只不算豪华、却显的精洁非常的大船上站满了如临大敌的衙役,守在船舱门口的是两个黑衣长随打扮的男子,没多大会儿,浮桥让出条通道,船工撑着船,带着满船的衙役、长随,缓缓往前,泊进了津梁码头。

    余七的心渐渐揪成一团,那船尾挂着一长串鲜艳的木鱼,正是姑娘交待的标识,果然是有人知道姑娘还活着,这浮桥果然是用来捉拿姑娘的!

    姑娘还活着这信,正是自己不小心走漏的,余七心里一阵接一阵揪心扯肺的懊恼难过,要捉姑娘那人能摆出这么大阵势,姑娘的安危……

    余七坐在树上,连吸连吐了好几口气,姑娘说过,遇事一定要镇静,要镇静!他还要下去找那帮衙役说话呢,一定要镇静,一定要淡定,就象姑娘那样,他那天求过签,连摇了三回,次次都是同一支,大吉大利!

    第364章 求仁得仁

    京城,离大相国寺不远,是一处占地宽广,景色幽静的庵堂。

    林明月从大相国寺离庵堂最近的偏门鬼鬼祟祟的溜出来,左瞄瞄右看看,突然提着裙子,飞快的往庵堂方向奔去。

    庵堂的门几乎没有开的时候,林明月用力拍着厚沉的木门,直拍的手掌都疼了,眼看耐性用尽,正要泄气回去,门‘吱扭’一声,开了条缝。

    “我是看望端木二娘子的!我是宁海侯府二娘子,你去跟端木二娘子说,她肯定要见我的,我有极其极其要紧的事找她,你跟她说,她一定得见我!”林明月大喜,对着门缝里那半张脸,又是说又是比划。

    “等着。”林明月话音落了好一会儿,那张脸上嘴唇才动了动,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林明月对着‘咣’一声重又紧闭的大门错着牙,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睛姐儿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一住好些年?

    直等到林明月心神不宁,几乎要转身逃回去,那扇木门总算又开了,这次开了一尺多宽的缝,那张干巴巴、好象生下来就不知道表情为何物的脸闪到一边,手抬起来抬了抬,示意林明月进去。

    林明月急忙挤进门缝,“睛……端木二娘子呢?她怎么没出来?算了算了,你赶紧带我去见她!”

    婆子没理林明月,只顾一板一眼关了门,栓了门,再检查一遍,转身,抠偻着背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林明月连跺了好几脚,可这间庵堂的传说她听到的太多了,不是她能发脾气的地方,再恼怒,也只能往下咽,林明月深吸了好几口气,跟在婆子后面转了六七个弯,才到了一明两暗三间青砖硬山房前,婆子冲屋子指了指,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林明月几步奔上台阶,边叫着睛姐儿边掀起帘子。

    “你来了。”微微有些昏暗的屋里,端木睛一身缁衣,目光平和却漠然疏离的看着她,抬手往里让了让,“进来坐吧。”

    “睛姐儿,你怎么穿成这样?我是说……”林明月慌乱的看着端木睛,这样的端木睛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这让她突然害怕起来。

    “你听说我择好日子剃度的事了?这才过来的?”端木睛盘膝坐到榻上,一边倒茶,一边问了句。

    “啊?你要剃度?你疯了!你真是……你不是说过一阵子就好了?进来住一阵子静静心就回去?二爷都化成灰了,你……”林明月目瞪口呆,她找端木睛是为了玉姐儿,可端木睛这一句话却打的她晕头转向,暂时把玉姐儿扔到了一边。

    “我不是为了他。”端木睛眼里的平静如同被投了块石头,可那波也就是片刻,就又平静如初了。

    “不是为了他,那你还要剃度?你……”

    “你来寻我做什么?”端木睛打断了林明月的话,林明月滞了滞,这才想起她这趟偷跑过来的正事。

    “是玉姐儿!出了好多事……”林明月零零乱乱的先说了金明池那一场马球打出来的祸事,大理寺那一场大火怎么惨,守志怎么不讲理非说义绝,一直说到她被太婆从靖海王府捉回宁海侯府,“……我答应了玉姐儿要去接她,可太婆说什么也不肯,说二嫂没了,玉姐儿这个侄女一定得在府里守孝,哪儿也不能去,什么大规矩不能乱了什么的,总之说什么就是不肯,不但不肯,还拘着不让我出府!”

    端木睛原本一只手捏着杯子,这会儿已经双手紧紧握住杯子,只脸上的神情还是平静的看不出异样。

    那个霁月光风一般美好的女子,死了……

    “后来我听说李家大奶奶把她从府里接出来,送到她阿娘……就是姚世子妃那里去了,后来因为要成亲么,太婆总算肯让我出来一趟两趟的了,我就说要去大觉寺上香,就是非去不可,太婆就放我去了,我好不容易才见到玉姐儿,唉!睛姐儿你不知道,姚世子妃现在跟疯子一样,见了谁都说不怪她,她不知道那药里有毒,她是好心,不能怪她,可吓人了,你说,玉姐儿怎么能跟一个疯……我是说,太吓人!而且那里又苦的不得了不得了……”

    “这是她的缘法。”端木睛突然打断林明月的话站起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这是求仁得仁,大嫂也是,阿娘也是,我也是,四哥是个有福运的,你也是,你走吧,我已经是出家人了……你回去吧。”端木睛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你们……你们姓端木的,除了表哥,个个都是怪物!”林明月气的跳起来就往外冲,她算是错看她了!以后,她就当她死了!

    韩府,东轴线上位置最好的那间院子里,韩征半躺在床上,神情晦暗,似睡非睡。

    “今儿怎么样?饭进了没有?”门口传来简夫人的声音,韩征厌恶的扭过头。

    “回夫人,饭进的还好,还是不肯用药。”当值的丫头小心翼翼的回禀。

    简夫人双眼微微有些浮肿,站在床前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才开口,“你就算生气,也不该折磨自己,更不该拿你身上那伤出气,这是何苦来?”

    说到最后,简夫人声音颤抖。

    “这鞭子印就该留在身上,好让我不至于忘了六妹妹是怎么死的。”韩征的盯着简夫人,目光里都是寒意。

    “我都是为了你……”简夫人再也忍不住,掩面抽泣,“这些年咱们在府里有多难,你这个嫡长子有多难……我能有什么办法?公主说的明白,咱们护佑四爷登基长大,别的不说,就是跟四爷这份护佑长大的情份,也就够了,你妹妹的事,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没了,我……”

    简夫人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只一声紧一声的抽泣。

    “翁翁为什么那么厌恶你?厌恶我?”简夫人抽泣声稍缓,韩征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

    “你?”简夫人眼睛猛的瞪大又缩回去,“我……”

    “韩家和简家订的是娃娃亲,这门亲事是翁翁亲自上门求的,阿爹成亲前,翁翁连个通房都不许他收,翁翁为什么会厌恶你?”韩征一句接一句紧逼。

    “你听到什么混话了?你这是跟阿娘说话?”简夫人象觉察到危险的野兽,瞬间就从头到尾武装起来,紧盯着韩征,仿佛随时要扑上去撕咬。

    “阿娘这么精明的人,当年……这么多年,难道还没处理干净?难道还能让人说出什么话?”韩征悲伤的看着简夫人。

    简夫人一口气堵住,外头的人,当年她的阿娘替她处理的干干净净,只除了她身边的人。浓翠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她遇到征儿他爹之前,她就是她屋里的大丫头,她都知道,她失踪了……

    简夫人满嘴苦涩,浓翠失踪的事,她一个字不敢提,公主……或者说是上头交待的事,她的失手太多,不能再多了!

    “阿征,你得赶紧好起来,阿娘……”简夫人脸上的疲色尽显,“撑不了多久了,你再这样,咱们娘俩就没几天活头了。”

    韩征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端木莲生日夜兼程,一连赶了十四五天,离南军还有两三天的路程,端木莲生却命令放慢速度,日头还挂的老高,就住进了驿站。

    黑山提着几个半尺长三寸多宽的锦袋进来,交给端木莲生验看了锦袋和封口,取刀剪开,将里面的军报、文书等取出,整齐的摆放在炕几上。

    端木莲生一张张看的极慢,有时候看着看着,跳下炕对着那张行军用的地舆图拧眉沉思。直看到夜深人静,端木莲生才全部看完,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吩咐黑山收起军报,自己出了屋,站到天井里,动作舒缓的打了套长拳。

    打了套拳再进来,黑山侍候着净手净面又奉上茶,端木莲生坐回炕上,黑山禀道:“回爷,京城和南边的信儿都到了,还有封广川王府的信,走的府里内线。”

    端木莲生眉头一皱,走王府内线送过来的信,只能是舅舅广川王的,他写信来,有什么事?

    黑山呈上几个薄铁管,端木莲生接过,慢慢捻开,一张张看了,最后才打开广川王那封信。

    端木莲生看的很仔细,看完信,轻轻‘哼’了一声,将纸抖进黑山端过来的化纸盆里。在那件大事上,舅舅和袁先生就是一个人,可他没有这个想法。

    “爷,”黑山看着他,微微有些迟疑的禀道:“刚刚有几个贩药材的商人,说是从上上个月起,三七等南边特有的药,突然就买不到了。”

    端木莲生神情一滞,突然一巴掌重重拍在几上,这一定是广川王府的手脚,是舅舅的意思,真是小家子气!

    “不必多管。”端木莲生冷声道,黑山忙躬身答应,正要退出,只听端木莲生又吩咐道:“你做的很好,正该如此。”

    “是!谢爷夸奖!”黑山心里一震一喜,知道这是让他继续关注这一类的消息。

    第365章 返京

    药丸子配好,余七特特过去辞了张老先生,雇了两匹马,快马加鞭追赶李思浅的船。

    这两天都是逆风,追到第二天午后,余七就追上了船。

    小船接了余七,邹嬷嬷接过那一大包药丸子,余七脸色白中透青,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看到船了,刚靠上浮桥就被他们撑走了,先是停在码头上,天一黑就移走了,遵姑娘的吩咐,我只远远看着,既没敢靠近,也没敢盯上去,隔天和那些衙役闲聊天,说昨儿那船怎么没了,几个衙役统不知道,还说大约是一早启程走了,第二天,那几个黑衣长随打扮的人不到浮桥上来,问衙役们,他们简直就是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不去了。”

    “津梁府知府是俞相公门下。”李思浅凝神听完余七的话,轻轻说了句。

    “是俞相公!”余七一声惊呼,“他怎么知道……”余七猛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李思浅没有答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余七看了邹嬷嬷一眼,邹嬷嬷一脸的担忧。

    “你辛苦了,先去歇着吧。”李思浅示意余七,余七垂手退出,李思浅看着满脸忧虑想要说什么的邹嬷嬷笑道:“没大事,嬷嬷也去歇歇吧。”邹嬷嬷明白李思浅这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替她倒了杯热汤,轻手轻脚退出了船舱。

    李思浅直起上身,伸手将绡纱帘子拉开到底。这会儿她心情极其郁塞难过,从金明池她被玉姐儿指认,到大理寺的牢中,再到塘桥那座逼仄的小院里,再到这条船上……难道她从此就是这么仓惶恐惧?不知什么时候落到谁的手里?

    她不是个愿意活在阴影中、随人摆布的人,她也不是一点抗争的力量也没有,可是……

    李思浅烦躁的闭了闭眼睛,可是她有外翁,有阿娘,有二哥,有小侄女、侄子们,还有……大哥,至于莲生,她不担心他,他跟她的家人不一样,他有自己的力量,很强大,而且他现在在南边军中,他也不是个顺从的人,至少现在,没谁能伤得了他,她不担心他。

    她只担心她的家人,她若抗争,会引起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会给外翁、阿娘她们带来什么样的祸事?

    李思浅想的心烦意乱,起身下了榻,在船舱里来来回回踱着步。

    可是象现在这样一味躲避不是办法,百密一疏,她就万劫不复了!躲,是处理危机最糟糕的办法,她至少要搅混这池子水,至少要让那些人不能用很多精力来对付她,至少……要挑点事出来……

    李思浅步子顿住,她要回京城,他们既然认为她已经南下或是北上,京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只有在京城,她才能让他们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