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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李思明抬手摸着后脑勺,他昨天又是游街又是觐见又是赐宴,很晚才回,又饮了酒,今天一 早醒来竟遇到他爹闹了这么一出!李思明站在二门里呆呆想了好一会儿,也不出门了,转身直奔 晚睛轩,得问问阿浅,他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晚睛轩出来,李思明心情愉快的直奔常山王府,他还得去给大长公主和宋太妃请安,再把 小高接出来,昨天让小高打听王家的信儿,今天晚上他就有大用。

    腊月初的夜晚,月黑风高,适合穿墙越户。

    李思明一身特别定制的、既帅气又适合穿墙越户的黑色夜行衣,踩着小高那辆高大马车的 顶,翻上王府后花园的围墙,借着棵靠近围墙的古树,纵身跃下。

    小高和张胜两个人一起仰着脖子什么也看不见的看了半天。

    小高低头揉着脖子,吩咐把车赶到王相府正门侧对面的茶楼,和张胜上了二楼,要了茶水点 心,两人谁也没心思吃喝,只紧盯着对面挂着一串大红灯笼的王相府门,等会儿要是二郎被捉住 押出来,他俩无论如何得冲过去把他救出来!

    李思明躲在树影下,对照着记了一下午的那张地形图,先认出了后湖,再闻到了那片梅林, 王三娘子酷爱梅花,她的院子就隐在一片梅林中。

    梅花多么清雅,也不怪王三娘子爱它,这清雅好,大有好处,顺着味儿就能找过去,这么黑 的天,换了什么桃花杏树,大冬天的一丝味儿没有,他到哪儿找去?小高这办事就是不怎么靠 谱,那图跟这园子,除了中间有个湖不错,别的简直风马牛全然不相搭!

    梅林里一座小巧的院落,院门口挂着两只气死风灯。

    李思明度着布局,沿院子走了半圈,找到处女儿墙,跳起来搭上墙头,胳膊用力撑起跳下, 落进了院子里。

    这是座两进的院子,李思明隐在暗处,先细细打量这间院子。

    他应该是在正屋后面,对面是后罩房,李思明轻悄无声的凑近后罩房,耳朵贴在门缝上细细听了片刻,里面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这屋里应是住了仆妇丫头。

    李思明退出来,贴着墙壁进了月亮门,到了正屋廊下。

    正屋东厢有一丝灯光溢出,李思明盯着那片灯光,眼睛亮闪闪满含着深情,呆看了好一会 儿,才悄悄挪过去,蹲在窗户下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突然往后挪了几步,跃下台阶,径直穿回 后罩房前,跃出王幼仪的这间院子,直奔进来的地方,借古树跳上围墙跃出,沿着黑暗的巷子直 奔王相府门前的茶楼。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差点要打进他们王家!”小高一看到李思明,‘呼’的一声窜起来,双 手按在李思明肩上,上下看了一遍,猛推一把,将李思明转个身,又看了一遍,这才长长松了口 气:“还好,还好!囫囵个儿的回来了!”

    李思明拍开他坐到桌前,一手提壶一提拿杯子,倒一杯喝一杯,喝一杯倒一杯,喝光了一壶 茶,才放下壶和杯子,长长透了口气。

    “怎么样?见到没有?怎么说的?非你不嫁了?”小高见李思明毫毛无损,兴趣就直接跳到了最 让人兴奋、让人不能不知道的事上。

    “什么怎么样!”李思明横了他一眼,一脸的不愿意多说。

    “什么什么怎么样!我问你亲事怎么样!见到王家姑娘没有?你们俩都说什么了?去了这么半 天,你看看你看看,快两个时辰了!”小高哪肯放过,一把揪住李思明,那架势摆明了:李思明要 是不说,他绝不会放过他!

    “你松手!”李思明先拍开小高的手,“我没进去见她。”

    “啊?”小高惊呆了:“出什么事了?难不成……你正好撞上王相公了?”小高的想象力有时候丰 富的出奇。

    “撞上王相公他还能囫囵着出来?”张胜在旁边补了一句。

    “那倒也是,那出什么事了?”小高急的眼巴巴的看着李思明。

    “是我!没进去!见她!什么事也没出!”李思明一字一顿的答道。

    “啊?难不成……你又不想娶她了?热呼劲儿过了,觉得没意思了?不想娶了?”小高的想象力 令人叹服。

    “你就不能想点好事?”李思明抬脚背踹在小高小腿上。

    “那到底什么事?二郎!二爷!二哥!你赶紧给句痛快话!”小高最猜不得谜语,急的啪啪啪的 拍桌子。

    第88章 送上门的银子

    “我一直在她窗户底下蹲着。”李思明神情凝重。

    小高和张胜呆了呆,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在人家姑娘窗户底下蹲着,这话说的太猥琐太暧昧,偏李思明这一脸的凝重,仿佛他正在谈 论的是第一等的军国大事。

    “一直犹豫,你们想想,我又不能敲门,要是摸进去再突然冒出来……”李思明叹了口气:“三娘 子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吓肯定吓不着她,可万一三娘子歇下了……唉,不瞒你们说,这亲事,我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就我这样的,就算做到了六品,想娶王相公的孙女儿,想娶三娘子,那也跟 癞蛤蟆要娶只天鹅差不多,我就怕万一这亲事没说成,我这么一闯,岂不是害了三娘子的清白? 再多想一点,岂不是有坏人清白好要挟人家把人家娶到手的嫌疑?我想来想去,就回来了。”

    “我就说,二爷是个侠义人!”张胜拍桌称赞。

    “你说你这人!”小高也一个劲儿的拍桌,“非得蹲人家窗户底下才能想到这个理儿?早干嘛去 了?这不是白折腾一趟?”

    你不懂!”李思明眯缝着眼,满足的长叹了口气:“刚才蹲在她窗户底下,我一想到她就在隔壁,就跟我隔了一层窗户纸,捅破窗户纸我就能看到她,那感觉……那心情……啧!”李思明舔了一圈嘴唇,闷在胸腔里的笑声听起来愉快极了。

    “瞧你这德行,还真象只癞蛤蟆。”小高上下打量着李思明,不客气的评价道。

    李老爷日夜被人追逼要帐,在家没有片刻安宁,在衙门里也是坐立不安,实在急红了眼,牙 一咬心一横,决定回去就去寻大郎,他是他的儿子!他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银子,难道他敢坐视他 爹被要帐的逼死?他的孝道呢?

    李老爷打定主意,红着眼气横横出了衙门,冲蹲在衙门口等他出来的要帐伙计恶声恶气呵 骂:“王八东西!且等着,爷这两天就把银子砸你们脸上!”

    话没说完,人已经跳上了车,这大半个月,被一群要帐的围追堵劫,他的身手倒练出来了。

    “唉哟!这不是李老爷么?”刚被李老爷重重摔下的帘子又被人挑开,一个圆胖大脸探进来,那 张脸上堆满了李老爷久违的谄媚笑容。

    “足下是?”那笑容让李老爷极是舒坦,这话就客气多了。

    “小的是秋丰商号的东家秋万年,李老爷守牧汶水县的时候,对鄙商号多有照拂,小的感激得 很,去年听说李老爷高升回京,小的就一直掂记,不知道小的有没有福气遇到李老爷,没想到这 么巧,竟然真遇到了!”秋万年脸上除了感激,就是景仰,看的李老爷舒心爽气,捻着胡须得意洋 洋。

    “不知道小的有没有福份请李老爷到前头摘星楼小酌几杯?小的还有些心意想孝敬给李老爷。 ”秋万年最后一句孝敬,让李老爷眼睛一亮,捋着胡须故意沉吟了片刻才点头道:“这是你一片诚 心,怎么好不去?”

    秋万年将李老爷让进摘星楼雅间,吩咐茶酒博士,只管拣拿手的摆上来,没多大会儿,几个 茶酒博士就摆了满满一桌,又送了瓶三十年的玉泉酒,照秋万年的示意叫了几个标致的歌伎进 来。

    酒过三巡,秋万年挥手屏退诸歌伎,挪着椅子往李老爷身边靠了靠,“宋侍郎跟老爷是儿女亲 家,老爷如今在工部,不说一言九鼎也差不多,外头人都说,这工部,老爷也就排在韩尚书和宋 侍郎之后,是第三把交椅呢!”

    “哪里哪里!”酒醇美人软,李老爷已经有七八成醉,被秋万年奉承的得意洋洋。

    “如今有笔大生意。”秋万年进入了正题,“只要老爷肯说句话,这银子……”秋万年捻着手 指:“那可就海了!”

    “什么生意?”李老爷精神了,他穷的都快咬人了!

    “城外的护城河,还有汴河,五丈河、金水河、蔡河,照定例,每三年疏浚大修一次,明年正 是第三年,这河工……”秋万年拖长声音,话里溢出的全是银子味,“那就是金山银山,咱们也不求 多,只要能拿到一段,就够吃个三年五年了!”

    李老爷的眼睛亮了,却抬手掩嘴,连咳了好几声:“这河工的事,不在我手里,倒没留意。”

    “老爷一来忙,二来,老爷这样的清雅之人,哪会留意这些?照历年规矩,这疏浚的差使,都是在这一阵子分派出去,出了正月就得动工呢,听说……”秋万年嘿嘿笑了两声:“这差使是宋侍郎管着呢,分给谁不分给谁,就是他一句话!”

    李老爷眉头微皱没答话,虽说结成了儿女亲家,可宋侍郎还跟从前一样不冷不热,这让他心 里没底之余,也很有几分不快。

    “老爷若肯帮忙,”秋万年盯着李老爷直接放饵:“小的先孝敬老爷一万银子,若能拿到这河工 的差使,不求多,只要一段就行!只要差使分派下来,小的再孝敬老爷两万银子!”

    李老爷听的心砰砰乱跳,有了这一万银子,他还完所有欠帐,还能有富余!不对!不是一 万,是三万!三万银子!

    被钱逼进死胡同的李老爷如今听到银子两个字就想亮牙咬一块下来,哪受得了秋万年这几句 话的诱惑。

    秋万年话音刚落,李老爷就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容易!不就是一段河工,我跟宋侍……跟宋 兄说一声就成,一句话的事!”

    “这事搁老爷手里,可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秋万年更高兴,“小的遇到老爷,那就是遇到了大 贵人!”

    “这银子?”李老爷这会儿没心思听奉承,他只掂记着银子,只想赶紧拿到银子,赶紧把银子砸 在那帮子要帐的王八东西脸上!

    “银子在这里!”秋万年竟真从怀里摸了一叠银票子出来。

    李老爷两眼放光死盯着那一迭银票子,激动的眼泪几乎落下来,手指跳动,抬手就要抢过来。

    第89章 心爱之物

    李老爷伸手就要抢,秋万年比他利落多了,一把按住银票子拉到怀里,看着李老爷眯眼笑 道:“只是,得请老爷写个手条儿给小的留着,这不是小数目。”

    “嗯?”李老爷死盯着银票子移不开眼,极不耐烦的‘嗯’了一声算是问话。

    “拿一段河工,虽说在老爷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毕竟老爷得举举手不是,这差使总是没下来。 ”秋万年陪着小意解释。

    “有话痛快说!”李老爷盯银票子盯的眼睛生疼,可又舍不得移眼,急的声音都高上去了。

    “是是是!”秋万年连声答应:“这一万银子,烦请老爷先写个借条,再随便押个物件儿,这就 是个过场,等河工差使一下来,小的连这借条带余下的两万银子,一起交到老爷手里,半天都不 敢耽误。”

    李老爷不过犹豫了一瞬,就爽快的点头答应了,他要领的是河工差使,往后和工部打交道的 时候多着呢,他可不怕他赖帐!

    “押个物件儿?”秋万年转身就拿来了纸笔,李老爷提笔一挥而就,到最后要写押的物件儿时, 李老爷卡住了,值一万银子的物件儿,他好象真没有。

    秋万年袖手站着,却不说话了。

    “押不押东西,爷还能赖了你这帐?”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能押的东西,李老爷烦躁了。

    “就是这么个意思,值不值钱不打紧,只要是老爷心爱之物就成,只要是老爷最喜欢的东西,断没有置之不理的理儿,小的就是说句笑话儿。”秋万年瞄着李老爷,不动声色的往某个方向引。

    “心爱之物?”李老爷还是紧皱着的眉头想不起来,那目光一直不停的瞟着被秋万年捏在手里的 银票子,想那叠银子只想的焦急上火,“你到底想要爷押什么东西?爷没功夫跟你磨蹭,快说!”

    “听说府上有位姨娘,是老爷的心头肉,要不?”秋万年哈着腰,陪着一脸小意讨好的笑,试探 着说出了口。

    李老爷脸上闪过层怒意,想要摔了笔再痛骂秋万年一顿,可一眼正瞟在那叠银票子上,垂下 了眼皮,象这老货说的,这借据也就是个意思,等他跟宋亲家说一声,拿到份河工,这借据就能 带着两万银子一起回来了。

    商人果然目光短浅、卑贱无知,也不想想,这一张借条,就把十分人情活活做成了三分!

    算了,赶紧把银子拿到手,天天被一群要帐伙计缀着,他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秋万年送走李老爷,从怀里摸出那张押上了柳姨娘的借据,笑眯眯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仔细折好收起,袖着手,沿着华灯初上、热闹无比的街道一路逛过去,绕过几条热闹街道,进了 黄大掌柜那间两进小院。

    谈大一头冷汗,一口气将李老爷从衙门出来遇到秋万年,再挨个往要帐伙计脸上打了巴掌、 还了银子的事说完,仰头看着李思清紧张道:“……小的没本事,没能跟进去,不知道老爷和姓秋的 到底做了什么,这银子必是姓秋的给老爷的……”

    “我知道了。”李思清温声止住谈大的话:“无妨,你辛苦了,明儿寻大奶奶领五两银子,老爷 那边不用盯了,好好歇几天,安心过个好年吧。”

    谈大眨了眨眼,干脆的躬身答应一声,垂手退下了。

    李思清拉了拉斗蓬,微垂着头,转身进了院门,沿着游廊慢步往上房回去,不知道外翁到底 怎么打算的,又安排了多少人给阿浅,阿浅的手段……唉!李思清叹了口气,他和阿明虽恼恨阿爹 的无情不慈,可心里到底还念了几分生身之恩,可阿浅……这也不怪阿浅,她一生下来,就算是个 没爹的孩子。

    许是因为这个,外翁才把这些事交待给阿浅。

    李思清站在垂花门下,仰头望着阴云密布暗沉的天空,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步进了上房。

    端木二爷又是一个凯旋回来,等靖海王小恙痊愈,这接风庆功的宴会就又热热闹闹的开上 了。

    李思浅接到了端木睛的贴子,不过她对靖海王府没兴趣,正打算回张贴子委婉推辞了,姚章 慧找上了门。

    李思浅不喜欢靖海王府,姚章慧对靖海王府更是恨不能退避三舍,可靖海王府那位世子妃是 她堂姐,三天两头捎过来的信可以不理会,可庆功会这样的热闹大事,姚章慧若还是不去,难免 招人口舌,肯定要被人说她攀了高枝就将寡居的可怜堂姐抛之不理,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姚章慧不得不去,哪会不拖上李思浅,所谓有难同当么。

    端木睛写给姚章慧和李思浅的贴子一送出去,端木守志就知道了,到庆功会之前的这两三 前,他简直象过了一百年那么长,偏偏这份焦急期盼又无人可说。

    端木莲生从来不理会林王妃张罗的所谓庆功会,她会给他庆功?真是笑话!

    今年的庆功会和往年一样,之前的忙碌是林王妃的忙碌,当天的热闹也是林王妃的热闹,至 于庆功会的源头--端木莲生则冷漠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庆功会头一天晚上,端木莲生回来的极晚,背着手,沿着青石小径一边走,一边漠然的打量 着已经布置停当的府邸。

    真是无聊之极!

    这是端木莲生对满园喜庆的唯一评价,和去年一样无聊!

    去年!端木莲生脚步顿住,去年的庆功会上,她扑倒在他脚下,端木莲生嘴角挑出笑意,真 是个莽撞的小丫头,他那时只看着她眼熟,竟然没认出来她!

    她其实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