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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婉柔面上便是一滞,从袖袋里摸了二两银子出来,嘟嘴道,“才收了个银锭子,捂都还没捂热呢,您也真是太料事如神了。”

    众人便是一阵笑。

    徐明薇笑眯了眼,又将那银锭子推了回去,说道,“得了,你自个儿收起来罢。今个儿要从你这小气鬼手里拿了银子,改明儿我就又成徐扒皮了。”

    婉容等人笑得肚子痛,连连喊了哎呦哎呦,扶着椅子乱做一团。好不容易抹干净了眼泪,婉容才止了笑,说道,“(奶)奶惯会消遣人的,奴们哪里敢背地里编排了您。前头您说要做粉,徐婆子在后头已经把水缸都拖到院子里了,这便去?”

    青秧虽是新来的,因着年纪小,模样也生得可爱,几个大丫头都颇照顾她。这会儿听说要做粉,心里奇怪道,怎地放着好好的官粉不用,偏要自己费力气做了?又十分好奇,便小声地问了碧桃,“家里年年如此吗?都要自己做了粉用?”

    碧桃也压低了嗓音回她道,“粉就是要新鲜的才好用哩。因此四季都是姑娘带着咱们自己做了的,不比外头的爱掺了杂粮米粉和铅粉,却是只用上好的梁米,细细筛了,留用最饱满的颗粒才用……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待会儿你见了便晓得了。”

    说得青秧越发好奇起来。

    众人转到后院,徐婆子正候在缸边,见着徐明薇脸上立时堆满了笑,恭敬道,“(奶)奶,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就等您开封。”

    第二卷 第083章 纵使举案齐眉

    徐明薇一眼便看见了天井里的两口大缸,点头道,“既如此,开了罢。”

    婉容使了个坏,推了青秧上去,笑道,“你不是好奇这粉是怎么做的吗,今年便让你开了封罢。”

    婉柔等人听了肚里直笑,可怜青秧不明就里,真听了婉容的上前开了封,只觉得一股子酸臭味道冲鼻而来,险些恶心地要吐,到底还记着这是在主子跟前,硬生生地忍住了。

    “还道(奶)奶是狭促鬼,原来婉容姐姐才是哩。”婉柔乐得拍手直笑,总算还有些良心,与婉容一起上前牵了青秧回来,打趣道,“闻了这味儿,以后还用粉不?”

    青秧还没缓过劲来,眼泪都快被熏出来了,委屈道,“姐姐们也不提个醒儿,但等着看奴笑话哩,往后看奴还理不理你们了。”

    徐明薇嘴角含笑,说道,“好啦都别闹了,等会淘换干净了水,就不是这个味儿了。婉容,你上练姑娘院子看看去,看她这会儿得空不。要是得了空,又有心思来瞧的,便好言相请了。”

    婉容点头退下。

    回头,徐婆子已经指派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将缸里的水来回换了十几遍,总算洗干净了那一股子酸臭味。青秧这会儿倒不记着前头受的罪了,前前后后地围着婆子们看热闹,见缸里沉淀下的米粉渣子越来越洁白,心里连连称奇。

    徐明薇看她那新鲜模样,倒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着贺兰氏带了丫头婆子做粉的场景,如今看得多了,也不觉着稀奇了。

    徐婆子捏了一点澄下的米粉渣子,两指合着一碾,指尖的渣子便化作了滑腻的细末,便对徐明薇说道,“(奶)奶您瞧,看着能成。”

    徐明薇看了也觉着这次发酵的不错,点头道,“便捞了再碾上三道。”

    婆子们得了吩咐,不敢偷懒,各自拿瓢捞了湿粉团进瓷盆子里头碾。这全是体力活,才碾了一道,婆子们额上背上便冒出汗来。婉容她们就在一旁帮着擦了汗,免得汗珠掉进瓷盆子里头,废了粉。

    碧桃怕青秧看不明白,解释道,“这些梁米都是压碎了泡的,却不尽够,这会儿压过三道不算,等会儿还要拿袋子滤了米汁,在盆里搅上三百多转,沉下来的才算是能用的。”

    青秧听着咋舌,惊道,“我滴个乖乖,竟要费这么多功夫!”

    说话间,已经有婆子碾过三道,拿水冲洗了米浆,便有婉容她们接过手去。用细纱袋子筛过,半缸子碎米,也值得了浅浅一瓷盆子米浆罢。

    青秧不解道,“其余的便不要了么?也忒费米。”

    碧桃笑道,“婉容姐姐她们手里的是要亲自做了,专门供了(奶)奶用的。剩下的米渣子继续碾磨几道,出来的米浆制的粉就是咱们用的了。你可别小看了这粉,比官粉可好得多,也不是轻易能得了的,一个季度也只发一盒罢了,用完就没有了。”

    “这样好的粉,既然让我瞧见了,做得了可得分了我一盒。”

    身后忽地传来人声。徐明薇回头望去,来的正是练秋白,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宽袖纱裙,映着脸上盈盈笑意,气色倒是不错。

    第二卷 第084章 纵使举案齐眉

    徐明薇上前迎了,柔声道,“原也是打算匀你一盒的,但瞧你这赛雪肌肤,却是用不上哩,倒省了粉盒。”

    练秋白作势便要打她,笑道,“楞个舌滑嘴油的,你与我那大表哥也如此说话不成?还是单单就挑了我这个好欺负的?”

    徐明薇连声讨饶,说道,“好人,住了手罢,便分你两盒,成不?”

    练秋白这才拿帕子掩了笑,与她歇住了。一会儿又探长了脖子看婉容和婉柔手里的动作,奇怪道,“她们两个要这样搅到什么时候去?”

    徐明薇解释道,“三百余下,她们两个都是做惯了的,也不必记数,看了米浆颜色便知。”

    静璇讶道,“三百余下!那胳膊怎么吃得消?”

    碧桃接嘴道,“这个中间换了人都不成,换了就废了。奴也试过一次,浪费了上好的米浆,出来的粉勉强能用罢。”

    练秋白看得稀奇,越发凑近了瞧。

    婉容见她脸上孩童般的天真神色,笑道,“表姑娘若是想玩,奴让婆子也给你滤一小盆子出来?”

    练秋白连忙摆手,拒道,“这样麻烦的,别叫我给完坏了。你们管了自己便是,我就随便看看。”

    徐明薇陪在一旁,心中也是忧肠百结,看她如此高兴,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将傅宁慧说亲的实情与她吐露了。

    练秋白正与她说话,听着没了回声,便转头来看,奇怪道,“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出神?”

    徐明薇哂笑道,“只是一时心有所感,想起了书里的故事罢了。”

    “甚么故事,也说与我听听罢,这几日正闷得很。”练秋白笑道。

    “原也是个富贵人家,姊妹兄弟住了个大观园,平常混吃胡闹在一块儿,也同我们这般自己调了胭脂水粉。到后头却是各种唏嘘,有情人难成眷属,泪珠儿还尽掩身去,落得断肠无数罢了。倒是应了那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徐明薇声音渐淡,心道,罢了,还是不说了罢。

    练秋白面上一白,怔楞了片刻才道,“也是个多愁多思的身子,这世上便是王侯将相,也奈何不得身后事,还管谁人来葬?人活一世,草木一春,能多些快活日子,便是赚来的。叫我说啊,你也少看些叫人伤心的故事。人人都盼人月能两圆,可除去十五,又有多少日子是缺着的,不过是顺应了天命,知足才能常乐。”

    徐明薇听出几分意思,心里也放心了不少,笑道,“还是你想得通透豁达,却是正合了日前看来的一句话——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练秋白心里泛苦,自嘲道,“我这样的身子,自小大人们就万千叮咛了,动不得真,动不得气,泥人性子才保得了三十载春秋。也时时夜里常想,人一辈子要活那样长做什么,七老八十了,走也走不动,吃不吃不下,老得脸上褶子都能夹死蚊虫,那有多可怕。便像我这样,尚还能看的时候就走,来祭礼的亲友心里也只会想念我的好。原是这样的年轻,去得多可惜……现在却不觉得了,如果早知道自己身体无碍,早些与他提了,也用不上那一句,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徐明薇前头听她还说得好好的,后面越说越不对劲,正要开口排解一二,便听得静璇惊叫了一声,练秋白忽地突出一口鲜血,萎顿倒地。

    还未等她伸手去扶,后头忽地传来傅恒的一声怒吼,“你与表妹乱说些什么,竟气得她如此?!”

    第二卷 第085章 纵使举案齐眉

    徐明薇伸出的手冻在半空,连解释都来不及,傅恒已经抱了人出去寻医了。

    静璇又歉又疚地看向她,徐明薇笑着摆手道,“什么也不用说,快些随你家姑娘去吧,我这会儿也不便去了,反而添乱。”

    静璇只好转身追了出去。

    一院子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停了手里的活儿,看着徐明薇的眼神莫名都带了些同情。

    徐明薇淡声朝婉容和婉柔说道,“还等着你们的粉用,仔细别做坏了。”

    众人见她神色如常,权当作没看见刚刚那一幕,埋头伺候起手里的米浆来。小半个时辰后,不管是主子用的,还是她们下人用的,都澄清了米粉水,拿粗布叠了三叠仔细盖了,上头再铺上草木灰。后头就是无限更换草木灰吸湿的过程了,真正要等粉晒干了能用,还要好几天的日头将粉英揉搓了晒制。但看婉容她们低头伺弄地认真,徐明薇寄情于此,寻一片安宁罢了。

    正打算着使个人上静璇那儿问问消息,看看练秋白这一口血吐的,要紧不要。傅恒却又快步折返,眼里满是歉然,还未走至她身前,便开口道,“适才是我的不是,一时见表妹吐了血晕倒,我便着了急,还当着下人的脸面就叫你下不来台。还望夫人能饶过这回,恕了过错罢。”

    徐明薇不以为意,淡笑了回道,“你这会儿能脱身来,表妹必定是无大碍了。没事便好,也省得我夜里睡不安稳,于心有愧。”

    傅恒低头看她,见她眉眼间仍是平常模样,冷冷清清的,倒觉得一阵气闷。心想莫不是还记怪着他先前的,不肯宽了罢?但教他在人前再讨了原恕,却是不能了。怪也只怪自己来得巧,只听到练秋白晕厥过去之前,说的那几句自厌的丧气话。徐明薇又是背对了他站着的,傅恒便下意识地默认了是她拿话激了练秋白。说到底,在他心里,徐明薇终究还是个外人,值不了无条件的信任罢了。

    这个道理傅恒能想明白,徐明薇心里更是清楚。

    前有亲妹,后有表妹,傅恒这会儿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怪她呢。人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或许和傅宁慧这场官司里头,傅恒觉得她也该负些责任罢?不然又怎会一看见练秋白吐血晕倒,就默认是她使的坏,故意气得人如此?

    徐明薇觉着心累。

    这次好在是人没事,还有个活口能证明了她没存了歹意。要是练秋白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她自己原谅不了自己,好好地偏要多管闲事;就是傅恒,都不会轻易放过了她……她要是聪明,就该趁着这个时候卖个好,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了。

    但她不愿。泥人尚还有三分性子,也不是只有他们傅家的自尊值钱。

    傅恒见她不睬自己,脸上便有几分哂哂的,说道,“也好叫你安心,刚刚大夫来看过,说是表妹多忧思,致郁结于心,不得排解。这会儿吐了血,也不全是坏事,往后只好好静养着,莫再动了气,动了忧,便是无妨。”

    徐明薇点点头,说道,“却是大幸。”

    傅恒又道,“说也奇怪,表妹一醒过来,便问我宁慧是不是要择婚了。她晕倒前,你们是不是也在说这个?”

    徐明薇只摇头,“并不曾提起。还没影儿的事情,我作何缘故要到处说了?想必表妹心里另有所想罢。”

    心里却叹,到底还是让她参透了这一层,也省却了她的反复纠结。徐明薇就怕练秋白成了第二个林妹妹,忽然听到消息会受不了刺激,如此有个缓冲,想着总会不同些。

    至于到底能有多少不同,只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第二卷 第086章 纵使举案齐眉

    徐明薇没问傅恒那天是怎么回了练秋白的,以他的聪慧,想必也猜到了些内情。但大道将行,就如冲堤的洪水,便是有阻路的,也一并被奔腾之势给吞淹了罢。

    徐明薇不知道傅恒是怎么向秦简瑞提的亲,反正到了五月底,整个傅家都知道了傅家大姑娘这年十月就要出嫁。急是急了些,但天启是经过三年国丧后的婚事爆发年的,不消说还有五个月的备嫁时间,就是一个月,也能将要紧的都给采买齐全咯。

    徐明薇之后也去看过练秋白一次,屋里的中药味较之先前竟是浓重了不少。人看着虽然还是那个样子,并不显得落败,眼里的欢喜光彩却是失了。

    徐明薇苦笑道,“早知道是这等光景,我便不拾掇着你起了心思,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

    练秋白回了她一个笑脸,摇头道,“我从头到尾都不曾怪过你一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会儿才是我一生中,真正尝到有奔头是个什么滋味儿。只叹老天终究是薄待了我的,想来也是命不好,且做个过客,叫我看尽人间繁华,匆匆来,匆匆去。”

    徐明薇听她又起了自弃之意,便止不住摇头。

    练秋白笑道,“你莫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经此一糟,我倒想得明白了。左右也就是这么几年,我又何苦为了能偶尔出门晒晒太阳的清苦日子,浪费了原本可以有更多奔头,更多失望的日子?”

    怕徐明薇听不明白,练秋白又解释道,“与其躺在床上过一年,不如在外行走一天罢。我心意已定,已经发了书信回家,只等了父亲同意,便要西行。”

    徐明薇一个怔楞,惊道,“你真要走?”

    练秋白重重地点头,应道,“我也知这山长水远的,路上必然艰辛,也或者就死在半道上了……不管好坏,终归是我自己的决定,父亲能准了自然好,不能准了,我也是要动身的。”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原也觉着能挺过这个坎儿,却原来是实在好不了了。若是留在这个家里,只怕也撑不到她出门的那天。”

    徐明薇叫她说得心酸。那天傅宁慧明明听见了练秋白的心事,又怎么忍心逼她到如此?只好开口说道,“一辈子该怎么活,你自己想好了便成。我既不阻拦你,也不想劝你,只盼着你能好好待自己,来日只盼还有想见之日罢。”

    练秋白湿了眼眶,笑道,“必有那么一天的。还没谢过你送的粉,果真是好用,也不枉费婉容她们费了那些力气。”

    徐明薇笑道,“喜欢便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六月等了蔷薇花开,我们还要做了香脂,若是赶得上,也是好的。”

    练秋白摇头道,“预备着是替你过了寿辰便走,怕是赶不上了。你替我收了也是一样,日后再问你讨要罢。”

    徐明薇只好作罢,一时两人相看着又觉得伤感。练秋白笑道,“十年前你来家中玩,都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也是奇怪,一见了你便觉得分外亲近,倒像是认识了经年一般。往后这一分别,我若是得空,必时时寄了信回来。署名也只做了琉璃一词,你见着了便知道是我写的。什么时候信断了,什么时候就是真正分别了。你也别为了难过,须知道这路是我自己选的,走得也是高高兴兴的,不欠了任何人的,也没谁欠我的……”

    说得徐明薇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来,练秋白笑着递过帕子,说道,“好端端的,反而惹了你不痛快,我便不说了。听说你五姐姐又要回京来,房子什么的可都找好了?”

    第二卷 第087章 纵使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