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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节

      皆南唐名臣。

    ……

    太子访士,传遍天下。

    李从璟回到洛阳后不久,春帷开考,朝廷设明经、进士、明法、明算等五十余科,纳士数百。

    在春帷之际,洛阳学院建立,士林震动。

    诸侯闻之,莫不色变,随即,天下大震。

    长兴二年春,天下士子,无论名流隐士,亦或是州县学生,皆争相入洛阳。

    本朝自安史之乱以来的衣冠南渡,由此而终。

    第807章 天下士子入洛阳,衣冠南渡自此终(二)

    春暖花开。

    一辆装饰颇为华贵的马车在洛阳走街过巷,最后在温和的阳光中来到城东长和坊。长和坊内外行人如织,不乏宝马雕车,人群中最多的一类人士子装扮,间或有身着官袍的朝廷官员。

    长和坊并不是寻常街坊。

    华贵马车经过百步大街,在一座牌楼前停下来,马车里走出两个儒生模样的文士,一老一少,前者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后者也到了三十而立的阶段。

    这两人正是杨悫、戚同文。

    经过牌楼向前,是一座巨大院门,院门前有座门屏,高一丈长三丈,上面刻有铭文,笔锋苍劲有力,古朴厚重,听说是出自宰相李琪的手笔。杨悫、戚同文在门屏前驻足片刻,品味了一番。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杨悫抚须颔首,面露欣赏之色,“取《大学》开篇,倒是的确当得开篇明义四字,朝廷开办这洛阳学院,心怀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戚同文见老师心情不错,脸上也有了笑意,前番杨悫虽然到了洛阳,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完全认同学院的建制,当初之所以离开虞城,半是受太子亲自登门的感化,半是被太子的学识所震惊,总而言之就是看对眼了太子这个人,若非如此,仅是凭太子勾画的蓝图,杨悫还不至于抛家舍业。

    在杨悫看来,一个既有诚心又有学问的人,总是不至于太过欺骗他。平心而论,太学院总是比这个学院要有档次,若不是对李从璟感官很好,杨悫大可以去太学院执教,反正太学院也不是没有邀请过他。

    只不过到了洛阳后,与太子坐而论道的时间久了,杨悫对学院的了解更加深入,也亲自见到了太子为之所做的种种准备,于是敬佩之情逐渐滋生,对学院的看法也产生了改变。

    戚同文和杨悫走进大门,入目是初步建设完成的学院,崭新的阁楼花圃青石板走道,自有一片勃勃生机,移栽的植物虽然多半还在发芽阶段,但想必夏日到来之后,四处不乏绿树成荫之所。

    学院的建筑布局很是雅致,小桥流水,草长莺飞,的确是个静心读书,安心做学问的地方。

    戚同文与杨悫虽不是第一回来,也仍是感到赏心悦目。

    与他们先后到来的有许多儒士,都在官吏的引导下走向目的地,中间也不乏翰林、学士,还有一些身着布衫、没有书卷气的人物,想必不是士子这类人。

    今日,太子在学院召集先生们议事,因为学院“开学”在即,很多事情都需要商讨,包括确立原则、制定章程等。

    “杨兄。”王不器从不远处走过来,与杨悫见礼,而后两人并肩而行,戚同文就落在后面。

    杨悫见王不器春光满面,不禁打趣道:“今日劳烦祭酒亲自相迎,杨某很是惭愧。”

    王不器一副你为老不尊的眼神,“杨兄是自个儿不愿做这祭酒,怎生打趣起我来了?放着祭酒不做,却甘愿做个博士,也就杨兄这号人了。”

    学院仿照太学院的编制,学院的教学先生与管理层,依然是助教、博士、司业、祭酒这些头衔,与太学院一样,都受礼部管辖。

    “无功不受禄,只要能将肚里几分墨水交给生徒,是祭酒还是博士,就不那么重要了。”杨悫与王不器来到学院“礼堂”,看见许多人已经就座,在官吏的带领下,他们坐在最靠前的位置。

    礼堂并不是礼堂,只是一个很大的厅堂,堂中摆放的小案有六排,以厅堂中央为界限分开,每排有八张,北边主位有三尺隔板搭建的平台,平台上相对有四张小案。

    就座的都是学院的先生,不少人相互认识,彼此攀谈,皆温声细语。

    王不器以目示意正前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宇文新,建筑大家,这座学院的规划建设便是出自他手,如今也是学院祭酒之一,掌管‘建筑分院’。”

    杨悫目露钦佩之色,“素闻其名,不见其人耳。”

    宇文新也是儒士出身,有进士功名,所以杨悫容易接受。

    王不器又看向另一位气定神闲,坐在小案后像是在打坐的老者,“御医李华赞,听说太子殿下为了请他来学院授业,可是接连七日登门,最后扰得他没有办法,才勉为其难答应来执教两年。”

    杨悫神色有些怪异,“太子殿下为了网罗先生,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为了大唐一统天下再现辉煌,太子殿下可谓是殚尽竭虑矣!”

    “岂止于此!”

    王不器叹道:“百家学问,大多敝帚自珍,能有二三关门弟子,已是难能可贵,许多大家没有碰到看对眼的弟子,便宁愿将一身本事带进棺材,也不轻易授人,正因如此,诸多先贤的精深学问,往往失传,尤其是天下大乱时,能剩下的就更少了。这李御医虽是医药大家,但性子却是执拗得很,学院学生虽然不会是滥竽充数之辈,但未必有多少有极为出众的医药天资,有成为大家的心性,他不愿将学问随便授之于人,也是人之常情。”

    杨悫略一沉思,动容道:“如今天下正是烽烟四起,太子殿下网罗百家学问大家于学院,岂非是正有挽救百家学问,要使其得以顺利传承下去的用意?”

    王不器正色道:“的确如此。不瞒杨兄,日前太子已跟我商量过,想趁着学院召集了世间百家学问大家的时机,为百家著书立说,印发行世,传承各门精要学问,避免其失传。等此事做成,则在此基础上,号召百家百工精研各门要义,将各家学问发扬光大。”

    杨悫悚然动容,“这可是千古功业!”

    王不器点点头,“如今杨兄可是知晓,学院并非只是为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更是传承我中华学问,精研我中华学问,发扬我中华学问的地方!用太子的话说,他是要将汉文明发扬光大,传播到天下的每个角落去!”

    杨悫怔了半晌,忽的猛然起身,左右张望,“太子殿下何在?杨某有话要说!”

    王不器将他拉住,失笑道:“太子早晚会来,你却是急什么?当初你不还不愿到洛阳来?”

    杨悫被王不器拉着坐下,老脸有些红,半晌才叹道:“太子之胸怀大志,某未曾闻也!”

    在他两人身后,戚同文则已是呆呆愣在那里。王不器与杨悫的谈话内容,已经深深震撼了他。传承、发扬汉学,这岂非正是他改名为“同文”的初衷?

    ……

    时年十岁的赵普衣着寒酸,走在洛阳大街上,与寻常百姓家的孩童并无二致。他的父亲赵回原本在相州做司马,去岁因为绩考结果不错,到了洛阳来任职,如今在工部做个员外郎。在眼下的洛阳城,一个员外郎的家境实在是谈不上富裕的。

    洛阳的繁华让赵普眼花缭乱,所以他跟家人走散了,如今在大街上茫然失措,不知该往哪里走,急得双眼发红。

    不巧,首先发现他的不是武侯铺的差役,而是一位穿着贵气的公子,十二三岁的模样,站在赵普面前,拿一柄折扇,戏谑的看着他,赵普往哪边走,对方就往哪边走。

    对某些富家公子而言,欺负小上一些的同龄人,原本就是生活中的乐趣,是不需要理由的。

    赵普急了,伸手用力推开小公子,就要夺路而跑。

    “给我抓住他!”身后传来小公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没跑出两步的赵普,就被人提着后衣领放回原位。

    “你竟然敢推我?你知道本公子是何人吗?”小公子挥舞着折扇,就要上前教训赵普。

    然而他错估了赵普,在他手中的折扇还没打到赵普脑袋上的时候,赵普的小拳头首先就挥在了他脸上,小公子先是一愣,随即怒不可遏,张牙舞爪招呼身旁的家丁,“给本公子揍他!”

    赵普被包围在内,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就要用打耳光扇他,他睁大的双眼里充满了惧怕与倔强两种神色,想哭却给拼命忍住。

    “住手。”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威严,“重美,你在这做甚么?”

    赵普随即就看到那些凶恶的家丁都趴在了地上,而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公子也变得温顺如绵羊,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公子。

    赵普睁大眼睛,望着这个如同神仙般的大公子,然后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拜见太子殿下!”

    李从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问李重美:“今日你不是要去学院?”

    小公子李重美,也就是李从珂的次子,搔头讪笑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我这正要去呢。”

    李从璟看向面前的赵普,温和笑道:“小郎君要去何处?你的家人呢?”

    赵普脱口而出,“我也要去学院!”话说完,连忙正正经经行礼,“赵普拜见太子殿下!”

    “赵普?”李从璟咀嚼了下这个名字,有些熟悉,随即猛然想了起来,这厮不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头号功臣吗?

    李重美鼻孔都扬到了天上,“学院是你想去就去的?你以为你是谁?”

    洛阳学院第一批学生都是官宦子弟,这是因为招牌还没打响,骤然招收百姓子弟恐怕招不到人。

    “令尊是?”

    “家父赵回。”

    “既然如此,我就带你去好了。”

    李从璟将赵普带上马车,而李重美则回到了自家马车上,车厢里李从璟打量了赵普几眼,不由得暗暗点头,从面相上看,这赵普的确眉正脸圆、五官端正,颇有一丝英气。

    笑了笑,李从璟也不以为意,带着赵普去到学院。

    在院门将赵普交给孟松柏,李从璟来到“论学堂”,也就是王不器、杨悫等人聚集的地方,堂中数十个当世学问大家见太子到了,都连忙起身见礼。

    第808章 学院立志医天下,继往开来塑大唐

    “诸公请坐。”学院建立之后,没有院长之职,设祭酒三人,官拜从三品,与太学院相同,作为洛阳学院的最高管理层,李从璟与三位祭酒坐在小台上,这便开始议事。

    李从璟没有打官腔浪费时间的习惯,开口便直入主题,“学院建制,初设祭酒三人,司业三人,丞一人,主簿一人,录事一人,府七人,史十三人,管理学院。学院初分十二分院,曰经、文、礼、吏、户、兵、工、刑、农、医、财、算,各分院设博士四人,助教八人,典学四人,掌固四人。”

    现有的分院建制只适用于学院初期,往后或增或减根据实际情况而定,李从璟也没有办法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到,建立学院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既要符合眼下的实际情况,又要放眼未来。

    李从璟继续道:“各分院依照实际情况,再细分类别,例如‘文’分院当有天文、地利之分,‘工’学院当有建筑、水利之别。各分院招收多少学生,亦要依照本院实际情况和朝廷需要而定。”

    所谓经学,意思雷同于国学,就眼下而言,经学院的学生差几与儒生相同,所谓文学,自然不是诗词小说这类学问,眼下学院的建制,主要还是服务江山社稷,注重经世致用的,所以特指历史、天文、地理这些方面。

    李从璟接着道:“第一期学生共计四百人,学制四年,第一年教授各门基础学问,自第二年分科,第四年分派各处实习。初设淘汰率为百分之五十,凡是学成者,授品阶从十品。”

    这就涉及到“官吏合流”带来的变化了,在九品官员品阶外加上第十品,这第十品就是“吏”,由此可见学院的建立并非只是建造一座学院那么简单,它涉及到的“改革”“变革”是多方面的。

    第一期学生很少,但三五年内肯定不会增多,得等到学生履职有成果之后,学院招牌打响了,才会根据实际情况增加人数。至于淘汰率,虽然多了些,却也是初期严格执教必须的选择,被淘汰的学生,只是绝了经由学院直接成为官吏的道路,还可以参加贡举,也可以被世俗其它势力任用。

    说完这些,李从璟看向诸人,“诸公可有疑虑,亦或不同见解?”

    以上诸事都是经过先前商讨定下的,此时李从璟问起,诸人自然没有意见。

    李从璟于是接着道:“学生学成之后,可以不任官职,留在学院继续研读,精深钻研各门学问,便是与学院的博士、祭酒编撰书籍,亦是可行的,对于这些学生,同样授予品级,并且以其往后成就作为品阶提升的依据。”

    “学生的事无非学甚么、怎样学,学成之后做甚么,往后如何晋升,这些问题都已经解决。接下来要论一论先生做甚么。”李从璟继续道,“先生除却教授学生学识外,可独自亦或合力继续钻研学问,搜集先贤成果编纂书册,也可自行研究学问编写书籍,还可研究能够用于实际的学问——工学院的,不就可以研究建筑技术、造船技术?”

    饮了口茶润润嗓子,李从璟接着道:“学生成绩、自身成果,是各位先生的绩考对象,关乎各位的品阶与俸禄,各位可有甚么意见?”

    诸多杂事,其实都有章可循,李从璟有后世大学的经验,当世也有国子监、太学院的办法,稍加借鉴完善,并不难处理该处理的问题。

    见诸位先生都没有意见,李从璟微笑道:“办学也跟其它事一样,得出成绩才行,既然考核标准已定,诸公也已同意,朝廷便不会容许有尸位素餐之人。一言以蔽之,诸公不用担心做事会花钱,甚至不用担心会走错路,朝廷不会在这方面对诸公有限制,做错事总比不做事好,朝廷只担心没有成绩。学院初建,万事皆赖诸公,所以朝廷的胸怀诸公完全不用顾虑。”

    这话说完,就有先生发言了,或者询问细节,或者询问规则——这些事虽然已经颁布了章程与细则,但文字性的东西总有多种解释,他们都要在李从璟面前问的明白。

    论学堂的论事,持续了整整一日。

    也好在诸事早先都有商议,很多疑问都被解决,很多事都被定了下来,今日不过是最后一次商谈,类似学院的开学会议,所以总算没有太多疑难杂症需要李从璟解释。

    在会议的最后,李从璟道:“这两日学生入学,三日后就要正式授课,等过两年皇长孙年龄稍大,达到学院招收学生的年龄、学问基础等条件,本宫会将皇长孙送过来,让他也跟其它学生一样,依照学院规则,在学院学习四年。”

    这无疑是重磅消息,堂中众人无不惊异,朝廷再如何表现对学院的重视,都没有将皇长孙送到学院读书的份量大,诸人以为李从璟这是在鼎立支持学院,遂无不拜服谢恩,如今他们已是学院人,自然与学院荣辱一体,有这个举动不奇怪,但在李从璟看来,让李政到学院来学习,正是李政成长的必要。

    李从璟走后,生拉硬拽着李从璟言谈了半晌的杨悫,站在学院门口面色凝重,好半晌想长叹一口气,竟是没有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