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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节

      桃夭夭摇头道:“孔循带的人不多,在截杀中受了伤,现今已往汴州退回。”

    李从璟未作置评。

    孔循此番进京,为向朝廷表明妥协之意,声势很小,没带多少人随行,这也就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孔循之所以愿意进京,是因为他有退路,可以向朝廷妥协,但曾与他有勾连的人,可不是每个都有退路,都能向朝廷妥协,对这些人而言,坦白过失,就意味着脑袋搬家。

    李从璟到政事堂中坐下,莫离即道:“当时的情况离已基本了解,孔循遇刺,对方本能将其杀之,却伤而不杀。之所以伤而不杀,对方的目的,依离推测,就是要将孔循逼回汴州,逼他造反。”

    桑维翰道:“行刺之人,极有可能是冒充朝廷身份,说不得还可能是假借殿下之名,好给孔循制造一种朝廷不欲宽以待之,而要谋其命而后谋其镇的假象,如今孔循遇刺负伤,必然恼怒,他对朝廷本就不是忠心,这下足以摧毁他对朝廷的信任。”

    李从璟问:“何人行刺?”

    桃夭夭道:“暂且不知。事发之地在荥阳,河南与郑州的交界之处,孔循遇刺后往汴州而退,当地官员轻衣快马赶上去问过情况,虽然话语不多,但言谈间透露的东西不少,军情处去见过那名官员,据此我等这才得以有以上推测。”

    汴州与河南府之间,就隔着一个郑州,洛阳就在河南府。

    李从璟眼神闪过一抹杀意,“天子脚下都敢动武,这些人可真是胆肥。”

    王朴这时道:“洛阳的吏治整顿基本已经完成,接下来就剩收官,而后整顿吏治之事就要推向诸道州县,某些藩镇与朝臣坐不住,也是情理之中。在殿下回来之前,我等交换过一些意见,依据先前对宣武军的了解,大体认为此次截杀行动,有宣武军校参与。”

    卫道补充道:“整治藩镇,节使好安置,而镇军不好安置,宣武军劝阻孔循不成,便与某些朝臣勾结,武力阻拦孔循进京,逼他回镇,也在情理之中。”

    李从璟问:“宣武军校与哪些朝臣有勾结?”

    桃夭夭道:“怀疑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康义诚,但只有蛛丝马迹没有十足证据……方才我派人去了解过了,康义诚这两日一直在军营中,不曾离开过。”

    李从璟眉头一挑,“哦?”

    莫离道:“若真是康义诚牵头,恐怕他也是被洛阳吏治整顿之风惊吓得狠了,时刻担心自个儿会成为下一个被投入大狱的对象,这才联络藩镇挑起事端,以作输死一搏。如此观之,康义诚大有可能不止联络了宣武军,若是孔循之事处理不好,宣武军果真据汴州而乱,只怕有些藩镇也会群起跟风,届时的局面,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李从璟漠然一笑,“朝臣文斗不成,现在改由藩镇武斗了?”

    桑维翰道:“事到如今,明眼人也都知晓,吏治整顿推向地方,必是为新政下一阶段之推行清扫障碍,如刘谋、张春来这些人,对新政之事烂熟于胸,自然也会将朝廷意欲在新政下一阶段削藩的消息,泄露给诸道藩镇。前些时日,诸道藩镇之所以没有大动静,一方面固然是吏治整顿还只在洛阳,没有推向地方,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寄希望于赵王的缘故,如今孔循进京、赵王南征,藩镇便再无退路可言。”

    李从璟点点头,“如此说来,藩镇对新政的抵触、抗拒浪潮,要提前爆发了?”

    王朴肃然道:“怕是真会如此。”

    卫道接话道:“藩镇一旦动乱地方,只怕会影响南征大局。南征若是不利,则杨吴可能尽有楚地,其势顿时不可同日而语。”

    李从璟拿定主意,“既是如此,那便各司其职,军情处调集人手,务必在孔循回到汴州之前,将他拦住。”

    桃夭夭领命而去。

    李从璟站起身,“去捉拿康义诚。”

    王朴讶然道:“我等并无康义诚参与截杀的证据……且他身在军营,若是聚众抗拒,只怕会出大乱子。”

    李从璟摆摆手,“没有证据,捉回来审就是了!”哂笑一声,“他是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不假,但侍卫亲军,可不是他康义诚的私军!”

    说罢,李从璟招呼孟松柏,“调集甲士!”

    又对其他人道:“通知两位宰相与三司,遣人随孤去往军营捉拿案犯!”

    众人应诺,无敢不从。

    初,高祖以义兵起于太原,既定天下,将士悉罢遣归,其愿留宿卫者三万人,高祖以渭北白渠旁民之所弃腴田分给之,号“元从禁军”。后将士老不任事,以其子弟代,谓之“父子军”。

    李嗣源整顿六军与侍卫亲军,得精锐甲士六万,屯于洛水之北。

    洛水虽不是渭水,其情可谓相当。

    李从璟率数百甲士来到侍卫亲军营地外时,正是黄昏。

    寻常时候,有其他将帅领甲士至此,必要遣人先行一步,到营中通报,否则军营重地,非营中甲士,不仅是乱闯不得,便是靠近,都多有危险。

    李从璟却没遣人事先通知。

    他所领甲士,尽皆精骑,到得辕门外,军营辕门已闭,号角声呜咽响起,门内甲士晃动,正在集结,那角楼上,弓箭上弦。

    李从璟在营外勒马,孟松柏朝辕门一声大喝,“都他娘瞎了狗眼,竟敢以弓箭对秦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至,还不开门相迎?!”

    辕门内的小校看清来人,神色大骇,连忙下令撤去弓箭,打开辕门,让那正在集结的甲士纷纷走人,自身急忙来迎,抱拳道:“不知元帅驾临……”

    “休得废话!”李从璟高居马背望向营中,孟松柏厉喝一声,“马步军都指挥使营帐在何处?速速带路,慢了半分,误元帅大事,当心你的脑袋!”

    那小校不敢怠慢,连忙应诺,大步向前奔跑,边跑边指:“康将军营帐在前面,不知……”

    他话未说完,李从璟已经快马奔出,他身后的甲士席卷如风,根本就没人有空理会他。

    营中甲士纷纷侧头,都跑过来观看发生了何事,营中不许纵马乃是铁律,眼前这些精骑是何来头,怎敢这样狂奔?

    那些挡在精骑路上的,急急忙忙避向两边,吃了一脸灰的汉子,正要大声骂娘,待看清精骑甲胄,认出这是秦王府亲卫,立即闭上了嘴,眼中露出敬畏之色。

    李从璟等人快马而来,康义诚得了速报,还没出帐,秦王府近卫就将营帐围了下来,见此情景,康义诚脸色数变,看清骏马上的大元帅,连忙过来见礼,“元帅至此,末将未曾远迎,还望元帅恕罪。”

    精骑将康义诚的亲卫都围在外面,圆圈里的康义诚亲卫不过一二十人,李从璟策马缓步,来到康义诚面前,“未曾远迎就不必恕罪了,但你贪赃枉法履职有亏,却的确要向朝廷认罪。”

    说罢,手一挥,“来人,将其拿下!”

    康义诚见李从璟高居马背,连马都不下,还策马到自己面前,心头大感受辱,正怒火中烧,乍然闻听此言,又是心胆一颤。他密令心腹,乔装出营,与宣武军合谋做下截杀孔循的事,这几日之所以不出营,也是以防万一,要静待事情发展,等确认下面的人没有露出马脚,才会再出营。

    但不曾想,孔循昨日才遇刺,今日李从璟就率领甲士而来,而且来了就直接闯营围下他的营帐,康义诚猝不及防。

    “元帅!秦王殿下,末将自问不曾收受贿络,不知殿下此言从何而来……”康义诚抱拳低头,却趁机以目示意亲卫。

    “康义诚,孤王办案,不须向你解释,你只需配合调查即可。现在,孤王命令你,解甲,缴械!”李从璟坐在马背上,对远近之事一目了然,他一挥马鞭,“侍卫亲军听令,后退二十步,胆敢有向前者,视为与罪人同谋,孤王立斩不赦!”

    “殿下……”康义诚还想拖延时间,等甲士们围上来,才好行事。

    “孟松柏,愣着作甚,拿人!”李从璟冷声下令。

    孟松柏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和十来名近卫滚路马鞍,冲上去粗暴蛮横的将康义诚与其亲卫隔开,甚至还推倒了数人,有那出言不逊亦或想反抗的,立即被拳脚相加。

    近卫围上康义诚,孟松柏过来后一言不发,直接一脚踹向对方膝盖,将他踢倒摁在地上,夺了他的横刀,捆上绳索。

    康义诚百般反抗,却无济于事,他急声大喊:“殿下不公,将士们……”

    话未说完,被孟松柏一拳轰在脸上,打掉数颗牙齿。

    李从璟在马背上冷冷看了左近甲士一眼,在秦王府近卫面前,这些甲士平素再如何凶悍,此时也全无用武之地。

    直到绑了康义诚,营中副将才急急忙忙赶过来,李从璟对他丢下一句“你暂统营地,若生事端,拿你是问”,即带精骑与康义诚,转身出营。

    等李从璟到了营外,安重诲才带一众官员赶来,见李从璟已经拿下康义诚,安重诲等人无不惊愕。

    “人孤带走,尔等营中宣令。”李从璟留下一句话,就和数百甲士驰离。

    安重诲等人,遂入营,向全军将士,宣布拿人的缘由,并处理善后事宜。

    第753章 赵王领军向楚地,秦王洛阳理大局(九)

    却说李从璟从军营提了康义诚回城,当即带到大理寺,并不曾升堂审问,直接就将其投进监牢。康义诚起初还百般辩解,被孟松柏一个布团塞住嘴后,不得不老实下来。

    到了大理寺,眼见李从璟既无升堂讯问之意,也无将其直接投入大牢之象,而直接带到一处阴森晦暗之所,望见满屋刑具、燃烧的炉火、斑驳的血迹,康义诚不禁脸色大变,瞪圆的双眼朝李从璟望去,扭动身体呜呜叫个不停。

    李从璟来到屋中,自有人为他搬来高脚椅,李从璟往椅子上坐下,一挥手,孟松柏即将康义诚摁到一张,不知多少死囚重犯做过的,冷冰冰的木椅上,全身四肢都给绑住。

    大理寺的官员闻讯而来,都在李从璟身旁候着,上至四品大理寺少卿,下至九品录事,全无一句赘言,只是冷眼看向康义诚。更有其他官、吏各司其职,来来往往准备好刑拘,坐到书案后研磨,准备提笔记录,所有人轻车驾熟的模样,让康义诚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物充满了然,心头不禁泛寒。

    孟松柏终于肯将康义诚嘴里的布团拿掉,后者又惊又怒的望向李从璟,叫嚣道:“殿下不经会审,带某直入此地,是欲私自动刑乎?敢问某犯下何罪,竟使殿下如此不顾法度?”

    李从璟看向神色激动的康义诚,目光平静,语气清淡,“你没资格问孤问题,孤也无需回答你,如今你是犯人,孤为主审,你如实回答孤的问题即可。”

    说着,挥挥手,自有大理寺小吏手持刑具,逼近康义诚身前,李从璟继续道:“孤的问题,你只有一次回答机会,若是孤不满意,便断你一指。现在,回答孤,你是何人?”

    身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平日里是何等威风,哪曾受过如此待遇,康义诚心头怒火交织,听到李从璟的话,以为他要问甚么,正暗自计较,忽听得那最后一问,不禁一怔,“甚么?”

    李从璟嘴角微动,略显不屑。

    那执刑小吏却有眼色,当即上前,不由分说,拽出康义诚的食指,猛一用力,只听一声脆响,那手指就给生生掰断。

    十指连心,康义诚猝不及防,骤然一声惨叫,脸色顿时苍白,他看向李从璟,目光中充满仇恨。

    李从璟望着康义诚,“孤没功夫给你瞎扯,现在回答孤,你是何人?”

    康义诚不愧是一条汉子,咬牙切齿道:“如此蛮不讲理,蔑视法度,便纵你贵为亲王,日后也……啊!”

    话未说完,中指也给掰断,两支手指扭曲的翘着,倍显可怖。

    李从璟揉揉脖子,“你是何人?”

    康义诚额头冒出冷汗,却犹自咬牙,只是怒视李从璟,那目光犹如刀剑,已在李从璟身上捅出百千窟窿。

    李从璟道:“不回答也不行。”

    又是一声脆响,康义诚的无名指也给掰断,到得这时,康义诚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李从璟站起身,来到康义诚面前,俯身看着他,“都说贪财者必苟且,你之所以还挺得住,看来是孤太仁慈了些。来人,纸、水伺候。”

    李从璟不顾康义诚那红通通的双眼,又回到座椅上。两名五大三粗的小吏提着一桶水和一堆白纸过来,另有人一把抓住康义诚的头发,让他脑袋昂起,一名小吏即在康义诚脸上铺上一张纸,然后浇上一瓢水,如此循环往复,不多时康义诚脸上就盖上了数层湿纸,呼吸困难,却又不至于完全透不过气。

    这是李从璟从后世带来的逼问手段,屡试不爽,据说此法能让人清楚感知到死亡步步临近,便是心智坚韧、能撑得住血刑之辈,也熬不住那恐惧。

    李从璟坐在木椅上,“你可能以为,作为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身份尊贵,孤不敢真的整死你,你或许还认为,作为颇受陛下信任的大将,陛下会念你旧情,你甚至还可能以为,吏治整顿从不私刑杀人……孤现在就告诉你,在大唐的江山社稷面前,你狗屁都不是,孤想整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要怀疑孤的话,孤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只是这些年众人称孤为贤王称呼惯了,忘了孤往日的手段。对待敌人,孤的心里可没仁义道德。”

    “别让康将军‘睡着’了,给点提神的东西。”李从璟摆摆手,自有小吏面目狰狞的上前,粗鲁而准确的拔掉康义诚的指甲,一块接一块。

    康义诚正难以呼吸,如处深渊,不断下坠,骤然感知到剧痛,不免大力呼吸,只是这口呼吸,只不过是让湿纸在他脸上贴的更紧了些。

    这还没完,小吏拔出他的指甲后,又在血肉模糊的伤口洒满盐,然后使劲揉捏。康义诚痛的四肢抽搐,却喊也喊不出声,如同一条濒死乱摆的鱼。

    李从璟见火候差不多,让他们撤去康义诚脸上的湿纸。湿纸兀一离脸,康义诚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大口不停喘着粗气,他全身都给汗水湿透,胸膛剧烈起伏,十指流血不停,奋力想去扰掉手指上令人钻心的盐,却怎么也够不到,最后只能全身乏力的瘫在椅子上。

    这副惨绝人寰的模样,并没有让李从璟有丝毫动容,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孤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所以康将军最好不要挑战孤的耐心。在契丹孤能亲手将二十万契丹战士投入火炉,让他们自相残杀,数日间便横尸十万,今日对你这祸国害民之辈,就算你在孤面前被凌迟,切成一千片碎肉,孤都不会眨一下眼。现在,告诉孤,你是何人?”

    康义诚双手不停颤抖,十指血滴不停,身子间或抽动,他披头散发垂着脑袋,哂笑一声,声音虚弱但仍有不甘:“李从璟,今日落在你手上,某为鱼肉,你为刀俎,是某一时不察,某愿认栽。你想要甚么,直接问就是,犯不着绕圈子!”

    李从璟摇摇头。

    小吏会意,一把抓住康义诚的脑袋,再度在他脸上蒙上湿纸。

    康义诚如同待宰的肥猪,不断挣扎,身躯乱摆,却毫无作用,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李从璟犹如一只恶魔,冷静的看着康义诚,“孤已经说过,在孤面前,你狗屁都不是,所以不要想回避孤的套路,用你自己的方式说话。你以为这样,你那可怜的尊严就还能剩下一点?你错了,康义诚,在你与大唐为敌的时,背叛陛下对你的信任时,在大唐的天下里,你就注定不会再有尊严,一丝一毫都不会有。不要怀疑孤对敌人的手段,对待敌人孤真的一点儿底线都没有,在孤眼里,你跟一草一木没有区别。”

    康义诚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四肢的扭动越来越乏力,眼看就要没甚么动静了。

    李从璟摆摆手,示意撤下刑罚,等康义诚勉强缓过来一口气,便继续问道:“你是何人?”

    康义诚耷拉着脑袋,发如杂草了无生机,嘴中涎水不受控制的流出,“康……康义诚,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

    李从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