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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节

      章修文对上章修严审视的目光,心里打了个突。从小到大章修严和章先生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甚至可以说章修严比章先生更经常管束他们,在他们心里威严更盛!章修文小心地喊道:“大哥……”

    章修严敲了敲桌沿,淡淡地问:“那些人还找过你吗?”

    章修文心猛跳了两下,连声音都颤了颤:“我不明白大哥你的意思。”

    章修严注视着章修文。他也并不愿意往这边想。他一直在让人跟进关于“孤儿”的事,昨天袁宁说起沈霁云的提示,他蓦然想到家里除了袁宁之外,章修文也是被收养的。再让人一查,章修文和章秀灵的恋情被公诸于众的事也透着古怪——要么是章修文自己干的,要么是有什么人故意做的。再往回看看,章修文进了大学之后突然变得很低调,和章秀灵窝在话剧社不出头。

    这真的是爱情的力量吗?

    章修严说:“前不久宁宁回华中,老爷子找上宁宁,说有人寄了我和宁宁亲密相处的照片给他。当初你和秀灵的事也是因为被捅到老爷子那边才闹大的,”他再次轻扣桌面,“如果宁宁不是韩家的外孙,我不是父亲属意的继承人,现在恐怕也像当初一样闹得风风雨雨。”正是因为看重他和袁宁,章老爷子才没直接爆发,而是找袁宁说起这事。

    章修文从小聪明过人,怎么会不明白对于章家这样的家庭来说,“没有用处”就会被人随意拿捏?除非比起失去一切,有更可怕的东西在后面威胁着章修文。

    章修严紧盯着章修文。

    章修文与章修严对视片刻,微微握起拳头。从小到大他们的所有事都瞒不过章修严的眼睛,他们担忧的、害怕的、犹豫的,在章修严看来不过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可事实上,章修严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章修严真的不害怕自己和袁宁的事被人公诸于众吗?不害怕自己多年的经营付之一炬吗?

    章修文说:“没有,他们没再找我,因为我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他曾经汲汲经营,一心想借着章家的资源和背景往上爬。后来他突然发现即使爬到更高的位置,也不过是身不由己地活着,他就心生退意。那一次他与章秀灵恋情曝光,大概就是“那边”的最后一次动作。

    在章修严的注视之下,章修文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他是在到章家之前就被找上的,对方询问他愿不愿意成为章家养子,他当时穷怕了,自然不顾一切想抓住眼前的机会。自那以后他也是努力表现得足够优秀,努力争取一切对自己有用的资源,恨不得连章修严这个正经的章家继承人都比过去。

    章修文垂下头:“对不起,大哥,我不敢和你说起这些事。”他拼了命挣脱过去的一切,拼了命挣脱与“那边”的关系,想要安安稳稳、堂堂正正地和章秀灵在一起——他希望那边彻底放弃了他这个棋子,过去的一切永远不再被人提起。如果被发现连他被章家的收养都是一场算计,大哥他们还会愿意让章秀灵嫁给他吗?

    章修严把手里的杯子一放,目光沉沉地望着章修文。即使章修文老实地交待了一切,背后那只手还是藏得严严实实。他说:“你没有见过那些人的面?你们是怎么联系的?你都为他们做了什么事?”

    章修文说:“见过,可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脸,每次来的也不是同一个人。”他顿了顿,“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要我做什么事,甚至还帮了我一些忙,让我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后来我感觉不对……”

    章修严说:“当然不对,没有人会无条件帮你那么多年。”这说明对方所要求的回报必然是无比巨大的。

    章修文说:“是的,就是这样的。我慢慢长大,也试探着让他们帮一些比较大的忙,结果他们居然能轻松解决。那时候我就发现,他们背后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的庞然大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和大哥你们说起这些事,可是我又害怕——”他握紧双手,“我害怕自己又变回一无所有,你们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如果没有得到的话,他就不会这么舍不得了。

    章修严心中失望。他说:“就是因为你这种害怕,才让人有机可乘。”若不是袁宁得了沈霁云提醒,他永远都不会怀疑自己的家里人。章修严定定地看着章修文,“我记得当初是你和妈妈说起宁宁的事。”

    有些事袁宁当初还没到章家来,所以根本不知道,章修严却是知道的。

    袁宁这个“弟弟”怎么被接到家里来的,章修严了解得清清楚楚。一开始有调查的人说南边有个长得像的,还寄来了袁宁的照片,是章修文收的信。后来对方又打电话说起袁宁的身世,依然是章修文接的电话,也是章修文直接和薛女士说起袁宁的情况——他们一般不会直接把没确定的消息告诉薛女士,否则的话他们可能就不止袁宁一个“新弟弟”了。

    表舅莱安固然有一定的决定作用,但也只是给了个饱含恶意的建议而已。

    章修文对上章修严洞明一切的视线,有些着急地说:“宁宁他不一样,”他拧紧眉头,“宁宁他和我不一样。大哥你——”

    章修严打断:“不管我怀疑谁,我都不会怀疑宁宁。”

    章修文沉默。

    章修严说:“这些事我不希望妈妈她们知道。”他注视着章修文,“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和秀灵携手共度一生,那么你要么就保证自己能隐瞒一辈子、能保护她一辈子,要么就和她坦诚以对。”章修严语气严厉,“秀灵她没你聪明,但她比你勇敢。如果你没有信心和决心能够与对方对抗到底,你的害怕和你的担忧都是能被利用的,自以为是的欺瞒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章修文一震,死灰一样的心又活了过来。他满眼希冀地看着章修严:“大哥,我还可以和秀秀在一起吗?”让他下定决心斩断那一切的就是章秀灵,而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被发现之后大哥他们不会再同意他们的事。现在章修严知道了一切,却没有拆散他们的打算!

    章修严说:“有心要在一起的人是拆不散的。”他看了章修文一眼,“但是你如果让秀灵伤心失望,想要和你分开,我自然会站在秀灵那边。”

    章修文说:“大哥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让秀秀伤心!”

    章修严点头,示意章修文吃饭。吃饱之后,章修严打发走章修文,给章先生打了个电话,交待自己查到的线索。

    他总觉得章先生掌握的东西比自己要多。

    这是他和章先生过招拆招这么多年锻炼出的直觉。

    听完章修严试探般抛出线索,章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你在怀疑什么?”

    第240章 患失

    章先生话一落, 电话两头陷入静寂。

    章修严只是试探般开口, 听了章先生的反问却多了几分肯定。他顿了顿, 才坦然说:“我确实在怀疑——怀疑父亲你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什么都知道。”

    即使两人并非面对面谈话,章先生依然能感受到章修严话里暗藏的锋芒。对于章修文的一举一动,他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他这个父亲实在太不称职了。如果他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管不顾?

    章先生淡淡地说:“你觉得呢?”

    章修严指出事实:“父亲您对修文的态度和对宁宁他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事实上他对章修文也是这样的,不过他的态度起源于对章先生的模仿,章先生对他和章修文要求严格, 他对章修文要求自然也严格,对待章秀灵、章修鸣则不一样——对袁宁就更不一样了。

    章修严一直认为这是因为章秀灵是女孩子, 而章修鸣和袁宁还小。

    现在仔细想来, 差别一开始就存在, 有这样的差别约莫是因为章修文从一开始就有着一双充满野心的眼睛,而且从一开始就显露自己往上钻的渴望。

    章先生说:“我在二十多年前去了南边。”他沉吟片刻, 才接着往下回忆, “那时候我遇上了一个朋友,他无父无母, 在福利院长大, 却很有出息。他是当地的一把手, 我调到那边后和他是搭档,可是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他在一场意外中因公殉职。我把他的骨灰带回华中, 把他葬在你们祖母和姑姑旁边,每年带你们去拜祭你们祖母和姑姑会让你们为他拜祭。”

    章修严听到“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长大”,眉头就突突直跳。他很快明白过来:“在那时候父亲你就知道有人在躲在暗处吗?”

    章先生说:“我知道。”他语气微微沉凝,“我的那个朋友就曾经是其中一员,但他一直想挣脱。他当时并没有立刻牺牲,而是被送进急救室抢救了两天,临去之前他和我说了一些话,他说有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是他有太多想做的事,所以舍不得死。”

    章修严沉默。

    章先生说:“他说是我的出现,让他可以放心地解脱。”

    这些事章先生从未与人提起。

    这位朋友于他而言是至交,也是知己,让他了解到活在这世上不仅仅有仇恨和争权夺利,也有远大的抱负和高远的理想。可他从未想过那样一个磊落光明的人,从失去父母那天起就生活在深深的泥沼之中,不管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必须先去做自己不想做——甚至满心憎恶的事。

    有些事是不能用等价交换的思维去考虑的,只要你心里有着渴望或者有着恐惧,暗中窥伺着的恶鬼就有了可乘之机。

    对方的存在如同附骨之疽,令人痛苦无比,却又难以清除。

    对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即使章先生没有明说,章修严也明白了章先生的一些决心和章先生做过的事。

    收养章修文的时候,章先生就看出了章修文的野心与企图,只是从未点破,反而顺水推舟地给章修文机会——

    若不是与章秀灵有了那样的感情,章修文说不定会成为章先生找出幕后之人的诱饵。

    章修严挂断电话,开车去了首都大学那边。他坐在车里,看着爬出学校围墙的藤蔓好一会儿,心里好像也爬满了长长的藤蔓,纵横交错、难以理清。

    为了心中在意、为了心中看重的人,牺牲一些不在意的、不看重的东西,似乎是根本就不需要权衡的事。他与章先生是同一种人,在考虑感情之前永远先考虑利弊。

    会不会有一天,今天所在意的、今天所看重的,渐渐变得不重要,渐渐变成可以牺牲的那一部分?

    章修严沉默地在车里坐了许久,才收回了像是想要穿透围墙的目光。他走下车,关上车门,走进了学校。

    章修严的衣着打扮不像学生,又长着张天生就严肃的脸,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注目。他没有太在意,而是转向学生会办公楼那边,找到袁宁的办公室。

    袁宁正在和其他人商量事情,隔着窗户,可以看见袁宁带笑的侧脸。

    章修严静静地注视着袁宁,同时也认出了袁宁身边的每一个人,宋星辰和郝小岚是早就知道的,濮满这个小学弟也听袁宁提起过,还有一个个说得出名字的、说不出名字只记得脸的。

    他强悍的记忆力甚至让他回忆起每一个人和袁宁是怎么相识的、有过怎么样的往来。

    确定关系之后袁宁对他向来是坦诚的,没有隐瞒他任何事。

    章修严正要收回视线,转身离开,袁宁却像突然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看向窗外。

    见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袁宁很快结束了与宋星辰他们的对话,扔下他们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心头蒙着的一层灰雾蓦然散去。他看了眼屋里的宋星辰几人:“事情谈完了?”

    袁宁点头:“聊完了,剩下的让小岚他们完善一下就可以了。”他回头和郝小岚他们说了一声,拉着章修严离开办公楼。和章修严说起刚才在商量的事,“现在我们也大三了,有些事要陆陆续续交给学弟学妹他们,我正琢磨着把和大小企业的合作历史整理出来,让他们学着去发展发展新的合作企业——毕竟现在经济发展快,各种企业更新得比学生会换届还要快,总不能年年吃老本。”

    章修严说:“这是应该的。”他轻握着袁宁的手,没太用力,却也没放开。

    袁宁一开始就察觉章修严不太对,特意带着章修严绕到幽静的校道上,把章修严的手握得更紧:“大哥,你怎么了?”

    章修严脑中闪过各种思绪,比如如果袁宁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来到章家之后会如何,会不会也像章修文一样被当做是诱饵,会不会也时刻痛苦和害怕——害怕自己会一脚踩进万丈深渊。

    如果袁宁不是因缘际会之下找回了修鸣,如果袁宁不是那么勇敢、大大方方地承认心底埋藏的感情——

    章修严蓦然想到了那一天的梦。

    如果不是袁宁,他也许只会按部就班地过完一辈子。即使到生命的最后时刻遇上了袁宁,他也会因为种种考虑而迈不出脚步。

    章修严张手抱住袁宁。

    “没事,”章修严说,“只是突然想见你。”

    袁宁愣了一下,由着章修严抱紧自己。

    在这段感情之中,更患得患失的一直是看起来永远镇定自若的章修严。

    章修严有他的责任、有他的抱负、有他想要去做也必须去做的事,而他想抓紧的只有眼前的人,所以孤注一掷、无惧无畏。

    察觉章修严不对劲,袁宁拉住章修严的手,和章修严一起往校外走。他拖着章修严上了车,坐在车里问:“大哥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章修严与袁宁对视片刻,把与章修文、章先生的对话都告诉了袁宁。

    袁宁沉默着听完,搂住章修严的脖子亲了章修严一口。

    乍然听到章修严的推断与验证,袁宁遭受的冲击不比章修严小。但袁宁与章修严不一样,他从小遇到的事情比别人多,看到的听到的事情也都比人多,接受起各种意外变故自然比别人要快。

    袁宁安静了一会儿,见章修严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理了理思路,缓声说:“如果我在三哥的位置,我也许也会那么做。在那样的境地里看到一条可以逃出困境的路,哪怕再难、哪怕要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一定也会咬牙接受的。”

    章修严沉默。

    袁宁说:“如果我在父亲的位置,我也许也同样会那么做。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和一个因为‘意外’死去的挚友,我可能也会选择借此机会查明挚友死去的真相。”

    章修严张手抱住袁宁。

    袁宁说:“但是我们都没有在三哥和父亲的位置上。”他仰头亲章修严的额头,“别人都说我们选的路很难,可是我们是最幸运的,我们没有经历过三哥陷入绝境的磨难,也没有经历过父亲失去挚友的痛苦。大哥,你的梦不会成真的,我才不许你那样苛待自己,一辈子都和工作绑在一起,从来不为自己想。”

    章修严安静地由着袁宁抱紧自己,在自己脸上亲来亲去。

    袁宁笑眯眯:“我这个特别特别自私,我希望所有我喜欢的人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什么责任、什么理想、什么改变时代改变世界,都比不上我喜欢的人半根指头。所以大哥你可要做好准备,要是以后你想要做点什么让自己不快活的事,我肯定会拖你后腿!”

    章修严的心情也轻松起来。他亲了亲袁宁含笑的眉眼:“好,以后就由你来拖我后腿。”

    有些忧虑、有些自我怀疑,即使没说出口袁宁也是明白的。

    袁宁说:“这周我们去爬完山,回华中一趟吧,我们再和父亲好好谈谈。”章修严和章先生都是寡言的脾气,很多事情没有深入交流根本说不清楚,还是面对面地谈一谈才能做到双方互通有无、扫清盲区。

    第241章 坚定

    袁宁似乎注定清闲不了。秦教授和司马弘来了电话, 说暂时回不来, 他们要牵头组织考古队开始考证古籍中的记载, 同时还敲了袁宁竹杠,让袁宁帮忙解决资金问题。

    袁宁早习惯了, 一口答应下来,认命地继续完成这学期的公共课。结果《历史大讲堂》也出了问题,节目播出之后节目很受欢迎, 袁宁这个年轻嘉宾成了节目一大看点,讨论度居高不下。瞿制作人树立“标杆”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可事情也跟着来了。

    由于第二期邀请的嘉宾不是袁宁,雪片似的观众来信一下子挤爆了《历史大讲堂》的信箱, 电视台的观众热线也被相关的电话打爆了,都在追问为什么嘉宾换人了, 没有第一期好看了。第二期的嘉宾也是千挑百选的天之骄子, 专业底子不差, 就是上了节目有些放不开,解说喜欢掉书袋, 观众听完后觉得云里雾里, 没有第一期的清晰易懂。

    于是观众开始抗议了。那位嘉宾看了观众的投诉信,心情差到极点, 找了个理由撂担子不干, 其他人选见连那位嘉宾都没顶住压力, 也生出了退意。他们是想要争取这个机会没错,但一点都不想往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