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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章修鸣用力抱住西蒙·普尔曼,眼泪唰地掉了下来。他在这边住了两年,却只被允许跟管家一样喊西蒙·普尔曼一声“先生”。他以为西蒙·普尔曼不喜欢自己,可在听到西蒙·普尔曼与章先生的对话之后,他知道西蒙·普尔曼也是在意自己的。可是他们不是父子,也不是兄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跟着家人离开,他们就是陌生人了,还相隔整个大洋那么远。

    章修鸣抽噎着说:“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西蒙·普尔曼“嗯”了一声,感受着颈边那颗小脑袋带来的暖意。原来两个人这样亲近一下,感觉还算不错,只可惜他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之间并没有亲近的机会。他顿了顿,做出一个难得的保证:“我会去看你的。”

    章修鸣又惊又喜。

    管家先生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拉过来,都是章修鸣喜欢的衣物和东西。

    章修鸣再一次不舍地抱了抱西蒙·普尔曼,才从西蒙·普尔曼膝上滑落,跑到了管家先生面前。他仰头说:“管家先生,我可以抱您一下吗?”

    管家脸上的褶子抽了抽。

    从西蒙·普尔曼让人准备那些文件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有可能被带走。

    来到这里两年多了,这孩子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软话,偶尔还会把他噎得不轻。可是有了这孩子,这座古老的城堡好像没那么冷清了,多了点儿人气。厨师们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来询问他该做什么吃的,许多佣人脸上也都有了笑意,连木头一样的保镖也变得话多起来。

    他从来没有给过这孩子好脸色看,也从来没有对着孩子说和颜悦色地说过半句话。

    现在,这孩子要走了。

    管家蹲到章修鸣面前。

    西蒙·普尔曼微微诧异。

    章修鸣伸手抱了抱管家。

    章修鸣叮嘱管家:“要盯着他按时吃饭,吃饭的时候您注意看一下,最后夹的就是他喜欢的;傍晚的时候雾气没有那么大,太阳也没有那么大,记得带他到湖边透透气,对身体好;晚上记得帮他按摩双腿,他不爱别人靠近,您的关节也不好,自己也常常按按。”

    管家眼中溢出了泪。

    这孩子平时闷不吭声的,实则心里透亮得很。他颤声说:“行,我都记住了。”管家回抱章修鸣,难得地说了句软和话,“回到家里也不能瞎闹,要听话点。”

    章修鸣点头。

    他再次抱了抱管家:“您想吃石锅鱼,可以叫厨师叔叔做的。”

    管家:“……”

    果然还是不讨人喜欢的东方小鬼。

    西蒙·普尔曼打断他们的对话:“行了,跟着你父亲他们走吧。”

    章修鸣看向西蒙·普尔曼。

    西蒙·普尔曼平静地坐在轮椅上,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刚才把他抱在膝上的不是他。

    章修鸣闷闷地点头:“好。”

    章修严拉过行李箱。

    章修鸣看向他,感受到一种极深的熟悉感。章修鸣走过去,主动抓住章修严的手。章先生与章修严很相像,相比之下章修严还是比章先生好接近得多。

    章修严看着失去消息两年的弟弟,心中软成一片。他说道:“我们回家去,妈妈她们都在等你。”

    章修鸣点头。

    西蒙·普尔曼说:“你们先出去,我和你们父亲还有些话要说。”

    章修严牵着章修鸣走到书房外。

    章先生重新落座。

    西蒙·普尔曼把章先生还回来的文件拣出三份:“这三份,你签上名。”他看向章先生,“我送给艾斯的。”

    章先生知道西蒙·普尔曼在章修鸣心里已经有了永远无法替代的位置,两家永远不可能切断这份联系。他说:“章家不能与境外有过密的联系,我们也许不能常常带他来看你。”

    西蒙·普尔曼说:“我知道。”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我也不可能常常去看他。所以,请你们对他好一些。如果你们不适合抚养他,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带回来。”

    章先生难得没有因为被威胁而愠怒。他认真答应:“好。”他没有拒绝西蒙·普尔曼的好意,抬手在三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西蒙·普尔曼没有出门相送。

    章修鸣走出城堡时,回头看向书房的阳台。西蒙·普尔曼坐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他,似乎要一直目送他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为止。

    章先生一行人上车离开普尔曼家,坐最早的航班离开了圣罗伦堡。

    章修鸣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云,眼眶发涩,低头吸了吸鼻子。

    *

    家里早早得了消息。

    袁宁一大早就跟着薛女士他们等在大门前,一直等到接近中午。袁宁站得脚有点软,但没有喊累,乖乖跟着薛女士她们等待。大概是十二点多的时候,袁宁看到一辆熟悉的车驶入视野之中。

    袁宁心怦怦直跳。

    那是李司机开的车。袁宁感觉腿一点都不酸了,站直身体往前看去。薛女士他们已经围了上前,他眼前一空,愣愣地站在原地。车门打开了,章先生先从车上下来,接着章修严抱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下车,他的眉头舒展开了,低头看了看抱着的男孩,眼神非常柔和。

    袁宁呆了呆,跟着跑上前,站在章修文身后,想张口喊人,却觉得自己的声音挤不进去。章修文注意到自己多了个小尾巴,转身摸了摸袁宁的脑袋,拉了他一把,将他带到前面。

    章修严察觉章修文的动作,转头看向袁宁。这时他抱着的章修鸣也醒来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时,他动了动,想要下地。章修严弯身把他放到地上,等他站稳才松手。

    章修文望向等候着自己的薛女士几人。

    薛女士眼含泪光,却不敢轻易上前,仿佛害怕这是一场梦,她再往前走一步梦就醒了。薛女士不动,章秀灵和章修文自然也不动,只齐齐望向章修鸣,对章修鸣投以善意的目光。

    袁宁也看了过去。韩助理说他和章修鸣有点像,但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章修鸣只比他大两个月,却比他高半个头,看起来聪明又可爱。同样是到了陌生的环境、看到“陌生人”,章修鸣却也一点都露怯。

    章修鸣眨了眨眼睛,把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就口齿清晰地喊:“妈妈,姐姐,三哥。”最后才把目光落到袁宁身上。

    袁宁心里一阵紧张。他结结巴巴地喊:“四、四哥。”

    章修鸣注视着这唯一一张陌生的脸,想了想,喊道:“宁宁。”

    袁宁一喜。四哥知道他的名字,看起来也没有不喜欢他。袁宁马上再喊了一声:“四哥!”

    章修鸣看着袁宁亮亮的眼睛,上前拉住了袁宁的手,又看向薛女士。

    章修鸣没有说话,薛女士却明白了,激动地上前牵住章修鸣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那暖暖的、软软的触感,薛女士眼眶蓦然发红。

    回来了,他们的鸣鸣回来了。

    薛女士高兴,袁宁也非常高兴。四哥没有不喜欢他,四哥还主动拉他的手!

    章秀灵也拉着章修文的手跟着往里走。

    章修严盯着章修鸣和袁宁牵在一起的手。这两孩子年纪差不多大,合得来也正常,但瞧见袁宁那一脸高兴的模样,章修严莫名有点不舒坦。

    这小结巴,见到他回来也没喊他一声,甚至连看都没看他!

    章先生看见章修严站着没动,眼底难得地有了点笑意。往后这家里恐怕会很热闹,这习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小子要是再当闷葫芦,以后恐怕有他煎熬的。章先生伸手拍拍章修严的肩膀。

    章修严面无表情地与章先生对视。

    章先生说:“有些东西你想要就该去争取。”

    章修严顿了顿,迈开脚往里走。他脚步迈得大,很快追上了袁宁他们。

    章修鸣正驻足看着花园一侧的大泳池。

    袁宁向章修鸣解释:“过年前大哥让人挖的,说是挖好放个几个月,天气暖和一些就可以游泳了。”

    章修鸣说:“这样啊。”

    袁宁说:“大哥还让人改了个健身房,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在家锻炼。”

    章修鸣点头。

    袁宁说:“你早上会早起吗?早起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跑步!”

    章修鸣没有一口答应,想了想,才说:“我试试看才知道。”

    袁宁说:“大哥一直养着你买的含羞草,它也很想念你,你要去看看它吗?”

    如果是大人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觉得太奇怪,含羞草怎么会想念人?章修鸣却蓦然回忆起了那颗小小的含羞草,明明失去了很多记忆,那含羞草的模样在他脑中竟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章修鸣说:“好啊!”

    袁宁说:“含羞草会很高兴的!”

    薛女士在一旁听着袁宁与章修鸣的对话,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涩。因为太过在意、太过欢喜,她反而没办法像袁宁一样和章修鸣细细地聊天。

    一家人上了楼,章修严上前打开自己房门,看了眼袁宁,把他们领到阳台看含羞草。袁宁愣了愣,感觉章修严刚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似乎不太高兴。

    袁宁忙抓住章修严的手。

    章修严睨着他。

    袁宁喊:“大哥。”

    章修严脸上牢固无比的冷肃被他喊没了。他点了点头,看向那株仗势极好的含羞草。

    但章修鸣古怪地看了看章修严。

    章修严问:“怎么了?”

    章修鸣觉得大哥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至少记忆里的大哥不会因为被忽略就绷着脸,被人喊了一声又把脸舒展开。

    章修鸣聪明地没把实话说出口。他瞄了瞄章修严的头顶,说:“听说含羞草会释放毒素,养在屋里太久会秃头的。”

    袁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立刻担忧地看着章修严——若不是他长得太矮了,可能还会伸手摸摸章修严的脑袋,看看章修严的头发有没有变少。

    含羞草不服气地辩驳:“才不会!才不会!我才不会害别人!”

    章修严也板着脸开口:“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章修鸣和袁宁齐齐看向章修严,好奇地问:“什么叫耍流氓?”

    章修严:“……”

    章修严转开了话题:“那我们把它移栽到花园里去。”弟弟已经回来了,他没必要再把含羞草摆在房里养着。

    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对一个生命负责——哪怕它只是一棵不需怎么费心的植物。

    第55章 路遇

    草色转黄,落叶飘零,又是一年夏末秋初。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到站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月台上。年长的少年年约十六七岁,模样和衣着有点成熟,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的;年幼的那个年约八九岁,大概只有一米三四左右,才长到少年的胸口下方,但手脚都伸长了不少,不再是那手短脚短的矮豆丁。

    年幼的那个正是袁宁,他看着月台上挑着担子来来往往的商贩,想到了当年第一次坐上火车的忐忑与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