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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他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他们出事之后很多人都为他们哭肿了眼睛。但他那时总生他们的气,他们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回来得很晚或者不回来,留他一个人在家里——或者把他送到奶奶那边。

    他不喜欢奶奶那儿,大婶娘总爱骂他,说他古怪,说爸爸坏话,说妈妈闲话;他也不喜欢大堂哥,有次大堂哥推他,害他磕到了膝盖,很疼,但奶奶却对爸爸妈妈说是他自己摔的。

    袁宁看过妈妈抱着村小里摔伤的孩子去处理伤口,也看过爸爸连夜背着村小里发烧的孩子去镇上看病,可是总是只有窗边那棵大槐树陪着他,春天发芽,夏天开花,秋天落了叶子,冬天光着树桠。

    每天他都能看见它变得不一样。

    后来有人看中了大槐树,说愿意花钱买走它,给钱村小修校舍。

    爸爸妈妈答应了,大槐树很快就被挖走了,他只能趴在窗上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发呆,等着他们回来。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袁宁摇了摇头,说:“我不想。”

    章修严望着他。

    袁宁说:“我不想当很厉害的人,我只想让我喜欢的人都好好的,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他抬起眼瞄着章修严的脸色,生怕章修严会因为自己自私的想法而生气,“大、大哥,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对?”

    章修严说:“不,你这样想是对的。”他伸手把额头渗着细汗的袁宁抱了起来,“就像我上次骂你一样,我不是让你不去帮助别人,而是要衡量过自己的能力——你如果有余力帮助别人的话,自然是该帮的。”

    袁宁呆了呆,悄悄伸手环住章修严的脖子。

    章修严一僵。

    袁宁把脑袋埋进章修严颈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章修严抱着袁宁僵立原地。

    这小结巴就是麻烦!

    袁宁哭过了,抽噎着说:“爸爸妈妈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一直哭闹,妈妈说以后他们会有很多时间陪我,但村小那些哥哥姐姐的爸爸妈妈却常年都不在家,他们不能不管。我听了还是在闹,要妈妈哄了很久才肯睡觉。”他搂紧章修严的脖子,一下一下地吸着鼻子,“我一直在想,爸爸妈妈一定是生我的气才不回来的。”

    章修严微微收紧手臂。

    袁宁用手背擦干眼泪,声音却还是带着哭腔:“我现在听话了,爸爸妈妈就回来看我了。他们要是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会不会又生我的气?”

    章修严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在陪伴家人这件事情上,很多人总会觉得时间还很多——

    总想着日后能和家人团聚的日子还很多、日后能和家人相处的时光还很多,所以总是专注于事业、专注于爱情、专注于心中的理想。

    若是袁家父母知道在他们意外离世之后,他们唯一的儿子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一定会后悔的吧?

    后悔分给袁宁的时间那么少,后悔留给袁宁的东西那么少——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把他们的理想、把他们的观念灌输给袁宁,没来得及引导袁宁去思考他该成长成什么样的人。

    所以袁宁带着白纸一样的心孤零零地面对这广阔而陌生的世界。

    章修严伸手拍拍袁宁的背,缓声说:“相信大哥,你这样想才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爸爸……

    章·爸爸·修严:……

    第15章 人渣

    早饭过后孟兆来给袁宁补习,一眼就注意到袁宁红通通的眼睛。

    孟兆没多问。

    来章家这么多回,孟兆大致了解了袁宁的情况,也知道自己是走了大运才被选中给袁宁“启蒙”。加入张家这样的家庭,委屈自然是不可能受的,但小孩子敏感,肯定会有哭鼻子的时候。

    好在袁宁听课时表现如常。

    正课上完了,照例又到了替袁宁解答问题的时间。孟兆耐心询问袁宁这两天有没有攒下什么疑问。

    袁宁想了想,问:“老师你知道植物为什么会生病吗?”

    孟兆一愣,答道:“植物生病的原因可多了,缺阳光、缺水份、缺元素、缺营养都有可能让它们生病。这些都是缺了东西,也有和我们人一样被病毒感染、化学伤害、物理损伤。”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

    孟兆一看袁宁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照本宣科太厉害,把袁宁给弄懵了。

    孟兆问:“总之原因很多,每种原因都能说个几天。你养的植物生病了吗?你可以把它们的症状告诉我,我来判断判断。”

    若是普通的农学院学生可能不一定能做到,但孟兆已经在导师手下实习两年,想判断病因还是很简单的。

    袁宁老实回答:“它们很没精神,全都蔫答答地垂着脑袋,据说好像是泥土不对。”

    孟兆拧起眉。这真是标准的小孩子答案。

    孟兆只能谆谆善诱:“它们叶子黄不黄?”

    袁宁认真回想。

    “叶片变黄,叶脉变酱紫色、萎缩、变脆,而且植株矮小,比同期的花草要矮小。”章修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完整而又详细地把昨天那些植物的特征说了出来。

    袁宁惊讶地望向章修严,眼里满是崇拜:“大哥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章修严瞅了袁宁一眼,很满意他这次喊大哥时没结巴。

    孟兆的神色却凝重起来。

    袁宁心中一紧:“怎么了?它们病得很严重吧?”

    孟兆说:“听这症状,像是重金属污染。”这些病症他刚学这方面的东西时每天都在背,实在再熟悉不过了。他与导师去过不同的省市考察,也亲眼见过在重金属污染的地方长出来的植物,章修严说的症状跟镉污染地区的植物非常相像!

    现在都在谈发展,“污染”两个字鲜少人提起,即使提起了,也会被要求为发展让路。很多人都没意识到各种污染的破坏性与持久性,只觉得污染了治理一下不就成了?

    事实上要治理并没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这重金属污染。重金属一方面会渗入地下水,不断扩大污染范围;另一方面,它会随着植物进入食物链,最终进入人体!

    孟兆神色认真:“小章先生,你们是在哪里看到这样的植物?可以告诉我吗?我回去与导师商量一下,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修严示意袁宁把昨天的情况说一遍,自己则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上园艺店的地址。他把地址递给孟兆:“在这里,你去前台工作人员那里登记一下就可以上楼看那些植物。”

    孟兆说:“谢谢小章先生。”他一刻都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别,“那我先回去找导师。”

    袁宁知道自己不能跟去,乖乖自己看起书来。傍晚的时候,袁宁托章修文陪自己去谢老那边看那只叫招福的大狗,章秀灵听了也非要跟上。

    招福看起来精神多了。

    章秀灵在门口时还有点害怕,见到招福后却奇妙地不怕了。她居然在招福身上感觉到一种友好的善意?章秀灵在得到谢老的点头之后伸手摸了摸招福,心底的恐惧彻底消散。

    章修文又去摆弄唱片机,和谢老聊音乐。谢老早年双眼就失明了,都说“上帝若是关上了一扇门,必然会为你开一扇窗”,他耳力极佳,在音乐方面尤其有天赋。半小时聊下来,章修文获益匪浅。

    袁宁却有点苦恼。

    章秀灵一直在逗招福玩,他不好和招福说话。虽然章秀灵听不见他们交谈,但总觉得怪怪的。

    好在这时章修文从屋里走出来,笑呵呵地把章秀灵喊了过去:“姐,你来听听这曲子适不适合你们期末汇演?”

    章秀灵马上抛下招福跑了过去:“什么曲子,放我听听!”家里自然也可以放音乐,但谢老这台唱片机看起来很有历史感,一下子吸引了章秀灵的目光,连连催促章修文赶紧放来听。

    袁宁总算可以和招福独处了。

    袁宁有些忐忑:“招福,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招福说:“当然可以,什么忙?”

    招福答应得这么干脆,袁宁反而不知该怎么说起。难道要招福到他的梦里去帮忙?

    袁宁纠结半天,决定把玉佩和鱼儿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招福很吃惊:“前天我也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头。没想到我对着四周叫了几声之后,眼前突然亮了,周围变成了看不到尽头的荒地。那里什么都没有,连棵草都没长,和你说的地方倒是很像。”

    袁宁也非常惊讶,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当时是招福你在叫?招福你居然到我梦里来了!”

    本来招福在谢老的教导之下是不容易大惊小怪的,此时却忍不住惊叹:“真是太奇妙了!”

    事实上小孩子对新东西的接受能力远胜于成年人,他们本身就有着无数奇思妙想,遇上再奇怪的事都只觉得新奇有趣。

    袁宁当下就和招福约定:“那招福你下次要是再到我梦里来,麻烦你叫大声一点,把那些坏东西都给吓跑!”

    招福郑重其事地答应:“没问题,我一定不会让它们伤害到你的朋友。”

    袁宁高兴地向招福道谢,带着招福进去和章修文他们一起听歌。

    谢老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脸上也带上了微微的笑意,右手跟着那欢快的曲子有节奏地敲击桌沿。章秀灵觉得有趣,就跟着谢老敲了起来,还拉上袁宁一起。最后连招福都跑到桌边,有模有样地学他们敲桌。

    章修文抱着手在一边看着,脸上笑吟吟的,似乎也挺高兴。

    一老两小正玩得高兴,门铃响了。章秀灵机灵地去关了唱片机,钟点工帮忙把人领了进来,是帮谢老处理遗嘱的律师,姓白。

    遗嘱这东西,国人都觉得不太吉利,所以一般是不立的。谢老本来也想着人死如灯灭,死后的事就不管了,可这次的保姆事件让他感到心寒。与其死后白白便宜了那些白眼狼和小畜生,还不如在生前安排得妥妥帖帖。

    谢老让白律师坐下。

    袁宁三人见谢老有正事要做,乖乖起身告辞。

    招福又替谢老送他们到门口。

    章秀灵说:“招福真乖啊!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了!招福也很可怜,都怪那个坏女人,居然敢在食物里下毒!”

    袁宁点头,心里却有点担忧。

    不知招福再叫大声点,到底能不能吓走那些黑黑的坏东西?

    袁宁三人走远,谢老与白律师的交谈才正式开始。

    白律师再三向谢老确认:“谢老先生,您真的要将您百分之九十五的财产捐献出去?”

    谢老说:“对,除了那个牧场,全部捐出去。”他摸着白律师带来的盲文公证书,一字一句地确认过去,才点头,“没问题,请将印台给我,我按指模。”

    白律师连忙递上印台。

    看着遗嘱公证书上的签名和指模,白律师心里感慨万千。谢老对他夫人真是深情,坐拥这么多财产却一直没再娶。最令他眼热的是,谢老居然把一个牧场给了他的导盲犬,在遗嘱里写明谁在他死后自愿收养这只导盲犬就可以继承一个牧场!

    不过这一条是不公布的,等有人收养招福之后才会起效。

    人不如狗啊!

    若不是还想在这一行混下去,白律师都想自己撸袖子上了。

    第二天一早白律师亲自开车,带谢老去把正式的公证手续办完。

    回去时车窗半开着,微风徐徐吹来,谢老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人年纪越大,就越忌讳提起死字,如今遗嘱立好了,谢老反而想开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