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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遣走阿鲤,却不想待阿鲤返回,送回了三两银及一件紫袍。

    看到这件完好如初的紫袍,赵启谟沉寂了很久,很久。

    他觉得似乎被人照着胸口猛锤一拳,起先有些慌,继而是疼,而后是稍纵即逝的窒息感,最终归于冷漠。

    赵启谟将外袍脱去,套上紫袍,一年而已,这身紫袍袖子和衣摆稍微有些短,原先穿着,袍身曳地,袖子宽长。

    还能穿,只是似乎错过了穿它的最佳时机。

    赵启谟脱下紫袍,将它随手挂在衣架。

    他解衣脱鞋,卧在床上,睁眼至深夜,也没能睡下。索性起身,打开衣箱翻找,寻找许久,找到一条五彩绳。

    已经褪色的五彩绳,拴着一个小小的花钱。赵启谟坐在镜台前,拉五彩绳去缠手腕,却是再缠不上,明显断短了一截。曾经它真切的戴在赵启谟手腕上,那是赵启谟还是个十一岁的男孩。

    灰白色绳子,短小的长度,甚至生了铜绿的花钱,无不是在提醒时光的流失,诉说着它是件旧物。

    赵启谟不想将它还给李果,他未必那么重视它,也明白将人寄托于物,太虚幻缥缈,但是此时,这似乎是他仅有的物品般珍贵。

    休假一日,清早赵启谟返回国子监,路过瓠羹店,不禁多看两眼,正见李果在清扫被砸毁的木窗,他身边有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正帮忙劈削木窗残料。仔细一看,竟然是袁六子。

    “南橘,我看这料子好,烧火旺。”

    袁六子噼噼啪啪削下木料,正亲切地和李果交谈。

    “袁郎,这是柚木,还有用处。”

    李果的声音清亮,悦耳得听起来,竟觉得柔软。

    “哈哈,即是柚木,那便就不烧吧。”

    袁六子笑声爽朗、豪迈。

    赵启谟想袁六子出生自武官家庭,行为举止难免有些荒诞,却也是个鲜活有趣的人。

    清早前往太学、国子监的监生和仆人众多,李果又专注于打扫,并未抬头,自然也没发现赵启谟。

    他们两次三番的见面,都在夜晚,双方都看得不真切。

    赵启谟到今日、此时,也才仔细看清李果的样貌,一身粗布衣服,干干净净,白皙的脸庞,眉眼温雅秀美。若是换身得体的袍子,再把头发齐整梳起,戴上发冠,说他是太学里的学生,也有人相信。

    这一年,他变化不多,长高了些。

    午时,赵启谟让阿鲤去买份瓠羹,阿鲤是位很好的仆人,听话好差遣,而且从来不去质问。

    赵启谟以往不爱吃瓠羹,觉得太油腻,他喜欢清淡些的食物。但只要阿鲤将瓠羹买来,他还是会慢慢吃下。

    今日阿鲤端瓠羹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碗瓠羹还冒着热气。

    “二郎,我知道他们早上为何窗户破了,就是街头那家瓠羹店干的。”

    “不过就砸坏一个窗户,也不好报官吧。”

    “心眼真坏,这么冷的天,没窗户店里都快更冰窖了。”

    阿鲤本质是位话唠,赵启谟也只是静静听着。

    “也不知为何,今日在店中没见着李工。”

    阿鲤其实心里知道,二郎让他去买瓠羹是为了什么,所以他尽职的禀报所见。

    赵启谟听着,没有说什么。

    直到第二日,阿鲤再次去买瓠羹,回来告诉赵启谟,李果辞工走了。

    “可知道去了哪里?”

    “店掌柜说不知道,袁郎似乎知道些什么,但问他也不说。”

    “二郎,我听店掌柜说,是午时走的。”

    阿鲤小声说着,心里怕被责怪。昨日午时,没看到李果,其实那时,他就已辞工走了。

    赵启谟仍是没说什么,阿鲤私下想着,今夜可能又要差遣自己去四方馆了。

    然而天这么冷,饶是勤快的阿鲤,也不大想寒夜外出。

    国子监的监生,平日要住宿在斋房,有些监生离家近,时常外出,只要不至于太频繁,也不会受罚。

    赵启谟几次三番的回家,阿鲤担心是要被罚的,然而赵启谟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黄昏,赵启谟骑马,静静路过瓠羹店,途中还停下马,似乎想进店,却又策马离去。

    这夜,阿鲤没被差遣去四方馆,他难免有些窃喜,并且自责。往时在广州,李果待他不差。

    夜深,阿鲤已经卧床,昏昏欲睡时,听到屋外赵启谟差遣马夫的声音。

    “将马备好。”

    “二郎,可是有什么急事?”

    阿鲤听到赵启谟和马夫的对话,少顷,又听到马匹嘶叫的声音,一阵马蹄声远去,屋外又归于平静。

    阿鲤钻出被窝,穿好衣服,追出,哪还有赵启谟的身影。这寒冬深夜,突然骑马外出,也将宅中的赵夫人惊醒。

    “他这是上哪去,快去追回来。”

    赵夫人很着急,催促仆人追赶。她目光移到阿鲤身上,阿鲤急忙上前,唯唯诺诺说:“夫人,我刚听到马叫声赶出来,就不见公子了。”

    阿鲤对赵启谟倒是忠诚,他没说出他的猜测:二郎,估计是往四方馆去了。

    第76章 莫要再来纠缠

    “我琢磨着, 还能压价, 先别允诺他。”

    周政敏咔吧喀吧吃着香脆炒豆子,今日他请喝酒, 在市井一家小小的酒肆里。

    今日, 李果去珠铺找周政敏, 找个借口将他支出来,带着周政敏到朱雀门街的一家什物铺, 让周政敏瞧瞧这地儿好不好。

    这里离市区中地带有些远, 可位置也还不错,在街头, 斜对面就有家巍峨华美的会仙楼正店, 往西是居民区, 往东多是官人宅邸。

    这条商街上正好有位什物铺东家折了本,打算将铺子转卖。

    这下,铺子也有着落了,只是价钱还没谈好。

    “京城真是寸土寸金, 这珠铺一开, 便只许赢不容输。”

    李果倒是觉得压不了多少价, 这天子脚下的地,就是这么金贵。

    “那是,博输了,我得披条破席上街要饭去啰。”

    周政敏拍拍手上的豆皮屑,听他口气,倒是颇为不羁。

    “政敏, 你还是先想想,到时开业,你伯父那边要怎么交代。”

    周政敏伯父是家珠铺东家,周政敏又私自出来开一家,同行竞争,等于抢他大伯生意。

    “怎么交代,泾渭分明,他卖他的,我们卖我们的,京城那么多家珠铺,也没见谁和谁打起来。”

    周政敏摆摆手,显得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南橘,这要是把铺子买下,你可不能再去食店当小二。”

    周政敏拿眼瞟李果,他对李果这样的行径颇为费解。

    “早不去了。”

    李果为自己倒盏酒,小口喝下,他酒量不好,脸微微泛红。

    “这么说,见着你那位旧友了吗?”

    周政敏好奇询问。

    “见着了,他明年可就是位天子门生、百姓的官人,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商人。”

    李果轻轻叹息。

    “要我说,交个朋友,又不是要婚配,还得讲究门当户。”

    周政敏继续手中剥炒豆子的动作,剥开两粒,丢嘴里,咔吧喀吧吃着。

    李果拿筷子夹起一块炸得香酥的肉片,放入口中,他的脸并耳根一起泛红。

    李果跟周政敏喝完酒,已是夜晚。李果有四五分醉意,他醉酒不会发酒疯,但逢人便笑,他又明眸红唇,实在好看得紧。想着李果一身锦服,年纪又小,长得秀美,周政敏怕他半道被人打劫了,这劫财还好,要是劫色……咳。周政敏亲自将李果送回四方馆。

    李果回馆后,唤馆舍的仆役送来热水,他用热毛巾敷脸,让酒气散去。

    待人清醒、舒坦,李果坐在桌前,取出笔纸,算筹,忙碌起来。

    开家珠铺,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大量的本钱,不只是买铺购珠,还有人工雇佣费用。

    李果细细筹算,确实是笔不菲花费。李果心想着,自己的所有,再加上周政敏那张楠木老床售卖的钱款,能够应付。

    珍珠的进货渠道,李果很熟悉,如何售卖,李果也在行,然而他和周政敏年龄毕竟小,嘴上没毛,客人不放心。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李果想到了沧海珠的李掌柜。

    觉察到脚冷手冻,李果才发现房中火盆的炭火微弱。

    李果唤仆役进来添炭,进来送炭火的是位十四五岁的孩子,穿得单薄。

    “你等等,我有两身粗布衣服,往后也穿不上,给你。”

    李果从衣笥里取出衣服,厚厚一堆,递给男孩。男孩惶恐,并不敢收,断断续续说着馆主不许他拿客人的东西。

    “你将这件袄子套上,若是问起,便说是甲房李南橘赠你。”

    李果只得把一件夹棉袄子,披在男孩身上,男孩谢了又谢,欢喜穿着暖和的袄子离去。

    李果见馆内寂静,想此时恐怕已是亥时,伸伸懒腰,李果准备去卧床入睡。

    这两日,李果闲不得,一闲他便要去想那个人。他不甘心,可又能怎样?

    李果刚脱衣卧床,就听到仆役说:“客官,有人找你。”

    李果惊讶,想这么晚,会是谁?他爬起身,套上一件外袍,便去开门,门一打开,见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披着一身雪花。男子正低头摘风帽,风帽摘下,脸抬起,竟是赵启谟。

    “启谟!”

    李果震惊非常,他连忙帮赵启谟解下风袍,将风袍上的雪花扬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喊了启谟名字。

    “快过来烤火。”

    未作多想,李果已拽着赵启谟的手臂,拉他到火盆旁坐下。李果挑亮炭火,将房内烧得暖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