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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先别谢,等到了那边,想是要怪我咧。廉州番汉混杂,偏僻孤寂,没有广州这般繁华热闹。”

    瑾娘笑语,望向窗外灯火通明的海港。

    “哥哥,你明日,会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果妹手里捧着一碗甜团子,吃得双腮鼓鼓,她抬起头来,睁着双黑亮、期许的眼睛看李果。

    “哥哥过些日子,再回去看你和娘。”

    李果摸摸果妹的头,果妹吞下团子,却把脸鼓起,略有些失望地说:“好吧。”

    “那哥哥要多写信,我识字了,会给娘念信!”

    说起这事,果妹开心且骄傲地仰起头。

    午后,李果在果妹帮助下,为腰侧的伤敷药。李果叮嘱:“你别告诉娘,我受伤的事。”果妹递给李果一颗药丸,自己端着一碗水,她说:“我晓得,瑾姐姐也没让娘知道你被人陷害,关在牢里。怕娘担心。”

    李果将药丸含入,果妹把碗倾斜,喂李果喝水。待李果吞下药丸,果妹拈起手帕,擦拭李果嘴角的水迹。李果看得直感慨,他八岁的时候还到处惹是生非,果妹却已经像个小大人。

    第二日清早,李果到港口送行瑾娘和果妹。果妹登上船后,才开始抹泪,追到船尾,叫着哥哥哥哥。

    瑾娘不肯收回四分珠,李果只得托付瑾娘带回去,带回给果娘。这颗圆润无瑕的四分珠,能值五十缗,要是在乡下可以买宅买田了。

    目送瑾娘和妹妹乘坐的船远去,李果心里空空荡荡。站在冬日寂寥的港口,李果眺望海域,心里算着回刺桐的路程。

    “李果,一大早送人吗?”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果回头,看到胡瑾。

    “胡承信,我送妹妹和林家掌柜回去。”

    胡瑾一早要去巡检司,不想遇到李果。

    “那位林掌柜呀,不想是位女子,还是位奇女子。”

    胡瑾赞不绝口。

    李果颔首微笑,想着大多数男子不喜欢瑾娘这样的女子,显然胡瑾不同于那些心胸狭隘的人。

    “李果,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去廉州。”

    “廉州啊。”

    胡瑾望着大海,廉州离这里算不上远,可那地儿偏僻。

    “你小子不得了,我十五六岁时,还不懂事,被老爹拿棍子撵得到处跑。”

    胡瑾为李果的胆识折服。

    “不过是生活所迫。”

    李果轻轻说着,他话语里没有哀怨,云淡风轻般。

    “果子,小赵是回京去了,要是没回京,见你的遭遇,还不知道要多愤怒。”

    胡瑾提起赵启谟,李果听得茫然。

    “他在也不会帮我,走前还跟我说来日不相见。”

    李果想起这句话,心里就憋屈,继而是幽怨。

    “那不可能,你是不知道,他为把你从王鲸船上救下,竟奋不顾身,和那王胖子关扑。”

    胡瑾声音扬高,他不信赵启谟会和李果绝交。

    “关扑?”

    李果仰头看胡瑾,显得很惊诧,启谟没跟他说过。

    “不是赌钱,是赌刀,小赵头一局输了,手臂上挨着一刀,三寸长,深见骨。到第二局才把你赢来。”

    “你说什么!”

    李果愕然无比,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果然是不知晓,小赵到要回京那天,手臂才拆线。为私自出海、受伤这事,可没少挨他哥的责罚。”

    听着胡瑾这些话,李果震惊得失去言语,他捣住胸口,脸色苍白,渐渐两行泪水从脸庞滑落。

    胡瑾看到李果难过、震惊的样子,他不解问:“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何说来日不相见?”

    为何赵启谟跟这位挚友说来日不见呢?不是走前还叮嘱我,帮忙照顾李果,走后,还来书信问李果近况。

    李果没回答,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大腿里。胡瑾想他在哭呢,却是哭得无声无息。

    广州有不少海船前往琼州及廉州,李果找到一艘前往廉州的海船。这艘船,停泊的地点,离瑾娘给的叔父家地址很近。

    李果登船,行囊里有两套换洗衣服,以及百来文钱。

    廉州盛产珍珠、砗磲,甚至琥珀、笔砚,只要熟悉这些货物的行情,知道如何收购和出售,并且手头上有笔钱,就可以自立门户。

    李果已有五十缗,然而还需磨练。

    廉州虽然僻远,却是处宝地。

    李果衣着十分普通,年纪又小,船上的人问他去廉州干什么,他说去投奔亲戚。众人见他言谈文雅,为人温和,多少照拂他些。

    一路行船,每日不是在船舱昏睡,便是到甲板看海。偶尔海船靠港补给,李果会跟随下去,好奇地到处走走看看,见见世面。

    不知何时起,李果已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船行十数日,抵达廉州。

    背负行囊,踏上廉州土地,李果耳边充斥着难以听懂的土语。他不慌不忙,朝港口一家珠铺走去,拿出瑾娘给的地址询问。

    “卖砗磲的林泽林老六?不就在前面。”

    珠铺掌柜操着一口乡音浓烈的官话,手指前方。

    李果离开广州的一个多月后,在京城的赵启谟,收到胡瑾一封来信。

    那是个午后,赵启谟和友人在奇花异草的园子里踢蹴鞠,他兴致勃勃,来回奔跑,汗流浃背。赵启谟扯下紫袍一侧的领子和袖子,露出穿在里边的层层衣。汗水从他脸庞滴到脖子,染湿领子。仆人见状,机敏地去端盆热水,执来香巾,为他擦拭。

    “公子,签判官人来信,还捎来封胡承信的信!”

    阿鲤手里拿着一封信,小跑奔来。往时赵启谟常吩咐阿鲤,让他留心广州来的信使,只要有胡瑾的信,即刻拿给他。

    赵启谟心里喜悦,可仍慢慢由仆人洗手、擦手。

    等信递到赵启谟手中,他避开众人,朝亭子走去,坐在石椅上,抽出书信,静静阅读。

    胡瑾是位武夫,只能算粗通文理,字也丑,可每一字,赵启谟都细细地看。

    许久,将信搁下,赵启谟起身背手,默然伫立。

    待友人觉察他离去多时,找来亭子,却见他执着封信,低头坐在荷池旁,怅然若失,连鞋子踩在冰冷的池水里,也毫无知觉。

    第68章 五两金

    廉州的珠街, 有众多珠铺, 除去珠铺,也有卖砗磲, 也有卖珊瑚的铺子, 均是贵重之物。然而此地铺子却不讲究门面, 朴实无华,再兼之位于海边, 风吹日晒, 家家店招都褪色、灰扑。

    林老六卖砗磲,店名就叫“林六车渠”。李果找来, 站在铺外即闻到一股贝类腐烂后的腥臭味。

    午后的珠街, 行人稀零, 林六车渠店内,有三人,从衣着就能辨认两位是伙计,还有一位应该就是东家, 做着商人打扮, 正在柜台前算钱。

    “请问是林东家吗?”

    李果进去行礼、询问。

    “我就是, 这位后生,你是?”

    林老六将李果打量。

    “我是刺桐李果,瑾娘差遣我来当珠仓账房。”

    李果将书信递上。

    林老六本来看李果年纪轻,心中生疑,直到读阅瑾娘的信后,才相信这位少年, 还真是瑾娘派来的账房。

    林老六让人带李果去珠仓,珠仓离珠街不远,也在港口。

    在珠仓,李果见到海明月的一位老伙计老魏。这人负责珍珠采购,兼之看护珠仓。

    老魏在廉州留居多年,妻子儿女都在这里。

    老魏见到李果并不高兴,但也只能将账目交给李果查看。

    从账目看,几乎每月都会运出一批珍珠到刺桐,而供应珍珠的牙人,每月也会按时将珍珠送至珠仓。

    这月的珍珠已送来,放在仓中。

    李果花费数日时间,算清账目,而后,便无所事事,等待下批珍珠送来。

    这显然是个清闲的活,奈何李果清闲不住。

    李果入住的店舍是家民房,住了五六位租客,除去李果,都是商人。

    没两天,李果就和隔壁的一位商人相熟,这是位京城来的商贾,不过弱冠之龄,叫周政敏。

    周政敏跟随伯父到廉州贩珠,在廉州住了好些时日,闲时,他也闲不住,爱到处走动。

    相熟后,周政敏闲逛,也会带上李果。两人最常去欧家滩珠肆,那儿的珍珠价廉,运气好,能用极低的价格,买颗好珍珠,转手就是数十倍的钱。

    然而这样的地方,掏宝人也多,李果和周政敏去了数趟,也没捡着好东西。

    一日清早,两人又闲逛到欧家滩,各自揣着钱,东看看西瞧瞧,最终花费几文钱,坐在茶肆里喝茶、闲聊。

    突然外头传来凶恶的打骂声,茶肆里的茶客纷纷出来围观。

    茶肆不远处的一户民家院子,聚集多人,打骂声从那里传出。

    李果过去观看,见是一位壮年男子在殴打一位衣衫褴褛的汉子。这位壮汉应该就是这户民房的主人吧。壮汉说的是当地土语,李果听不懂,那位穷汉说的话语,能听懂那么两三句,隐约是岭南的土语,却又有许多变化。他在不停辩解说着什么,李果听懂“米粥”、“女儿”、“ 病佐”等词,又见穷汉身旁有袋东西,还撒了些出来,分明是米。

    看来是行窃被抓现行,被壮汉用木桨拍翻在地,还不时恶狠狠补上几下。

    “大概是偷窃他家大米,可也犯不着往死里打呀。”

    周政敏走到李果身边,和李果说着。

    “这是位蜑民(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