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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听说这支金龙卫极为重要,手中掌有极为强大的情报网,诸多秘辛都在其掌控中,在宣朝各处都安有人手。由秘药所控,对皇室忠心不二,只认玉玺和龙纹玉牌。

    呃……虽然长公主能使用它的次数有限,而且有两次都用在了无关痛痒的地方。

    这些都是荣寿长公主某夜喝多了酒时和宜乐说的,那时宜乐除了惊叹外,这才明白为何娘亲在祖父和舅舅去世后还能有如此傲气,进宫后也丝毫不减。但同时她也更加明白了一些事情,知道如果自己和娘亲不回京还好,一旦回京,就必会引得自己这位表哥的忌惮和算计。

    这次行事,她并非鲁莽冲动而为,实则经过了深思熟虑,也知道自己这是兵行险招,如果做的一个不恰当,反倒会让宣帝成见更深。

    所以这次谭之洲的事,就给了她机会。

    何况,谭之洲确实于她有恩。

    第54章 情

    “皇上。”明黄身影刚入眼帘,宜乐立刻起身行礼,不同于有荣寿长公主在旁的骄矜,也不同于和知漪在一起的鬼怪精灵,她这难得郑重且做足的礼仪让宣帝刮目相看。

    微颔首,宣帝径直往首位龙椅落座,坐姿随和,气态稳重,目光在宜乐手中的龙纹玉牌漫不经意一扫,“宜乐郡主此番求见,所为何事?”

    若宜乐自小在京中长大,两人该是关系不错的表兄妹。但如今除去这层亲缘,无他人在场时,两人实际较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皇上,宜乐此来是为谭之洲谭大人一事。”宜乐深吸一口气,“谭大人虽犯有过错,但罪不至死,还望皇上能从轻发落。”

    “你何时听说朕要处死他?”宣帝冰冷的视线投来,让宜乐鼓起的勇气差点瞬间退散,“何况以郡主的身份,此刻又是凭何站在此处同朕说这些话?”

    知道宣帝肯定看穿了自己来意,宜乐踟蹰再三,还是将龙纹玉牌轻轻举起,“有此玉牌为令,可行?”

    安德福瞪大了眼,他当然知道这玉牌是什么,不仅知道,还太清楚了!皇上这些年多少次皱眉深思,就是为这块玉牌。天下人皆知这玉牌在荣寿长公主的手上,而且承光帝严明规定,在回归当朝皇帝手中时,这块玉牌只有长公主可用。

    果不其然,宣帝也点出问题,“此玉牌当然可行,但其只有荣寿长公主可用,郡主所言似乎并不妥当。”

    “凭我是长公主最为宠爱的女儿宜乐郡主,今日也是代行母意,皇上难道觉得宜乐没有这个权利吗?”宜乐似乎恢复了镇定,平静开口,但还是不敢同宣帝对视。

    什么代行母意,实际上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明明是宜乐趁长公主熟睡时从她房中偷出来的。

    不得不说,如果实在要算上可用龙纹玉牌的第三人,宜乐最是合适不过。不然就算是宜乐那两个哥哥来,宣帝都不会松口。

    “郡主可确定?”宣帝声音沉下去几分,“使用龙纹玉牌并非小事,郡主确定要用它来救一个微不足道毫无干系的人?”

    宜乐再度点头,“如果我没记错,这枚玉牌还可使用两次。宜乐第一个要求是放出谭之洲,官复原职,不再追究;第二个则是……请皇上收回此玉牌!”

    她半跪在地,俯首将玉牌呈给宣帝。

    宣帝没有丝毫意外,食指轻叩椅背,沉闷的声响似击在宜乐心间。

    沉吟片刻,他才开口,“郡主此举何解?”

    真是会装模作样。宜乐低下的脸上满是咬牙切齿,收了不就行了,还唧唧歪歪为难人,真不知道知漪怎么就那么喜欢他。

    此刻宜乐最想做的是把玉牌摔宣帝脸上,但可惜她不敢……

    只能吐出一口气,缓缓道:“龙纹玉牌本就该为当朝君王所有,皇祖父赐给母亲已是破例,母亲拥有它几十余年,如今宣朝在皇上治理下国泰民安,万众归心,再无动乱。且皇上向来以“孝”“善”治天下,至孝至诚,母亲也就不必再拿着它,是该到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至孝至诚?听出宜乐郡主语中暗藏机锋,宣帝剑眉一耸,似乎没发现宜乐平日骄矜不谙世事的面容下还有这么一面。

    无怪知漪一开始便同她投缘,小姑娘向来交友的眼光和运气极好,她能一眼看上的,又怎么会是真正蠢笨的人物。

    见宣帝没回话,宜乐不免紧张起来。这些当然是场面上的漂亮话,实际上她是察觉出这龙纹玉牌对于她们一家来说并非免死金牌,反而更可能是‘催命金牌’。

    早在知道龙纹玉牌是只有帝王才能拥有时,宜乐就觉得十分不妙。当初先帝毕竟和母亲一母同胞,自小一同长大,有深厚的姐弟之情,所以才能容母亲这么胡闹,也能容忍母亲持有龙纹玉牌,一直按捺不动。

    但现在的这位表哥不同,听说以前母亲就得罪过他和太后,又在他即位后便离京近十年,打亲情牌肯定是没用的。她听说过不少这位表哥的事迹,为人冷酷无情,执法严明,三朝的老臣说流放就流放,太后族中的子弟说斩就斩,她又怎么可能希冀他能看在母亲是他姑母的份上放过他们一马。

    如果母亲是个安守本分、知礼遵律的人还好,偏偏母亲既贪权势又贪荣华,虽然没什么坏心,但总喜欢胡闹,毫不着调,还经常和皇上太后对着干。这样的母亲,皇上怎么可能放心把龙纹玉牌放在她身上!

    宜乐自小也是学过史的,帝王的无情深有领略。她想象过很多场景,最怕的就是某一天自己和兄长母亲在京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又怕一夜之间多了什么莫须有的滔天大罪。虽然就这两月的相处和在知漪面前的表现,皇上似乎是个还挺好说话的人,但宜乐可不敢去赌,赌那想想就十分渺茫的生机。

    与其让皇上自己收回玉牌,还不如主动奉上,以博得些许好感,求取一家在京中的安稳度日。如果能让皇上意识到她的诚心,今后母亲的一些胡闹他应该不会过多计较。

    这送回,却不能直接送,而需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所以谭之洲一事,既全了她报恩的心愿也成了契机。

    宣帝闻言默了片刻,随后微微一笑,“郡主很聪明。”

    看到他这个笑,宜乐就松了口气,她之前的感觉没错,皇上对他们家确实十分不满,甚至隐有杀意。如果母亲不是有大长公主的身份,如果两个哥哥不是整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恐怕皇上根本不会容许他们在京城逍遥这么久。

    这次她偷了玉牌出来,直接擅自使用并还给了皇上,母亲肯定会生气好一阵,但这都是小事,反正最后都会慢慢接受想通的。

    “郡主也是个痴情人。”宣帝起身,语气较之前缓和不少,意有所指道,“宜乐可还有其他事情所求?”

    “……没有。”宜乐顿了顿,“没事了,多谢皇上宽宏大量,肯应宜乐这个无理取闹的请求。”

    宣帝不置可否,既然宜乐不说,他当然也不会强插一手,任宜乐轻声告退。

    传来侍卫统领,宣帝随意摩挲着龙纹玉牌,淡声道:“让穆青停手,不必再布置了。”

    “是。”

    次日,未时刚过,大理寺的牢狱内便迎来两个穿着斗篷戴帷帽的人,看其身形都是女子。

    给狱卒留下几锭银子,其中一名身形略为高挑的女子在狱卒带领下先行步入狱中,看着周围满是脏兮兮乱糟糟残墙稻草的牢狱,心中酸楚,放快步伐径直走到狱卒所说的那间。

    “奴婢在这守着,姑娘切莫耽误太长时间。”较矮的女子停在不远处,低声开口,将手中食盒递给她。

    “嗯,你便在这等着吧。”

    谭之洲正在狱中默背四书五经,苦中作乐,不想耳畔居然传来他万万想不到的声音,“之洲哥哥。”

    这是女子的声音,柔美动人,谭之洲像被针刺一般跳了起来,不禁出声,“巧璇!”

    “是我。”女子取下帷帽,眸中泪光闪烁,“之洲哥哥,你受苦了。”

    “不……”谭之洲向来能言善辩,此刻竟讷讷不能语,“你怎么来了,我……你不该……严大人怎么会让你来的?”

    “我瞒着爹爹娘亲来的,有大哥帮我。”严巧璇垂眸掩去泪水,等狱卒解开门时缓缓移入牢中,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飞速摆上,“大哥说牢中膳食难咽,你这几日肯定没吃好。我便让琳儿做了几样你最爱吃的小菜,还是热的……”

    谭之洲一把抓住她纤细柔弱的手腕,随即意识到自己多日未洗漱仪容不整,又飞快放开,黯然道:“巧璇,是我辜负了你。”

    他心中愧疚难当,本就让巧璇在京中等了她这么久,好不容易回京,眼见就要到成亲的日子,他却又闹出这事。而巧璇为了等他,如今已经十八了,再等下去,少女最美妙的年华都将因他而虚度。

    “是我心甘情愿等的之洲哥哥,何来辜负。”严巧璇取出软巾和手帕,又拿银子请狱卒打来一盆清水,为谭之洲细细擦拭脸颊双手,其中温柔让这几日备受煎熬的谭之洲几欲落泪。

    他呆呆任严巧璇将自己牵到擦干净的凳上,又亲手帮他斟酒布菜,纵使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严巧璇的手,“巧璇,我这次不知是小劫大难,过几日我就让爹去你家请解……”

    剩下的话被严巧璇一根纤纤细指挡住,她温婉一笑,“之洲哥哥多虑了,皇上赦你无罪,三日后你就可以被放出来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今日就能进来看你?”

    谭之洲震惊,“无罪?皇上怎么会这么轻易……”

    “先吃吧。”严巧璇止住他,“边吃,我再同你说。”

    谭之洲只得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着饭食,注意力全在严巧璇的话中。

    严巧璇将宜乐郡主拿龙纹玉牌救他一事娓娓道来,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不过严巧璇的父兄身任要职,还是能打听出一二的,她更知道长公主昨日大怒,甚至亲自动手打了宜乐郡主,听说这位郡主现在还被长公主禁在府中不得外出。

    “这……”谭之洲心神更是大震,宜乐郡主居然会拿龙纹玉牌救他,这着实太,太……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严巧璇声音慢慢低下,语速也缓下来,轻声道:“之洲哥哥,宜乐郡主待你,真是用情至深。”

    “巧璇……”谭之洲震惊的同时唯有不解,因为他自觉和宜乐认识不过两月有余,宜乐郡主也的确是因他的皮相才对他另眼相待的。容貌出色者世间比比皆是,比他更好的也不是没有,这位郡主怎么可能只因这种肤浅的感情便用如此重要的东西来救他呢。

    肯定另有内因。

    “其实,我这次来找之洲哥哥,也是因为这件事。”严巧璇帮他取下衣襟上沾的一根稻草,语气轻柔但略有低落,“之洲哥哥,宜乐郡主对你有此大恩,甚至对谭家都有恩,她又对你情根深种,恐怕……”

    她咬了咬唇,还是狠心道:“若之洲哥哥被贬谪京外或被流放,巧璇都不介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巧璇绝对相随。但若之洲哥哥要同郡主成亲,那我们便取消婚约吧,巧璇虽容貌家世不及郡主,但也绝不为妾。”

    严巧璇说的这个结果只是其中一种猜想。如果谭之洲真的和宜乐郡主成亲,身为宜乐郡主的郡马,那位荣寿长公主怎么可能容他纳妾。不过严巧璇毕竟和谭之洲有这么多年的婚约,又等了他这么久,甚至白白误了议亲最好的年岁,单单因此拆散他们也说不过去,所以如果双方实在坚持,让严巧璇做妾也不是不可能。

    见她如此坚定的眼神,其中似有烈火,又似有心灰意冷的寒冰,谭之洲心神大动。巧璇十二同他定亲,到如今等了他六年,六年时光,她却能说放就放。

    “巧璇,报恩并非只能用这种方式。宜乐郡主心性高傲,身份尊贵,于我不过一时兴趣。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不遗余力地救我,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真的安然出狱,就绝不会辜负你!宜乐郡主也好,荣寿长公主也好,即便是皇上亲自指婚,我也不会接受,我谭之洲今生的妻子,只会是严巧璇一人。辜负了你一次,我再不会辜负你第二次!”

    谭之洲这话是在半冲动半思量下道出,他了解宣帝,除去他这件罪名,他们谭家也有数件大功,即使他真的抗旨不尊不娶郡主,宣帝顶多因此发落他一人,绝不会牵连家族。

    巧璇既然都能有跟着他去流放的决心,他为何就不能坚定只娶她一人!

    “之洲哥哥……”严巧璇被他炙热的目光所感染,泪水终于忍不住倾流而下,“有你这话,巧璇便知足了。”

    二人情不自禁相拥片刻,等狱卒开始提醒时辰才依依不舍松开。严巧璇轻轻抹去眼泪,将食盒收起,绽开笑容,“之洲哥哥,那……巧璇在家中等你。”

    “好。”谭之洲与她目光交接,皆是浓浓化不开的深情。

    等严巧璇纤瘦的身形渐渐离开视线,谭之洲终于忍不住往石床上猛地一趟,脑中还回荡着她说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绝不为妾”的话,巧璇向来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他从未见过她这么决绝的一面,但意外的竟然觉得这样的巧璇更让他喜爱几分,也让他心中意念更为坚定。

    胸腔微微震动,谭之洲不禁低低笑出声,起初是浅笑,后来却是忍不住爽朗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牢狱中,完全不符他向来文雅君子的形象。

    一刻钟后,谭之洲收拾好情绪,此时他的牢房中又迎来了一位娇客——宜乐郡主。

    第55章 喜欢

    “谭大人好福气,身在狱中也有美相伴。”人还没到,声已先至。谭之洲看不到宜乐郡主的脸,不知她神情如何,但这语气中并无一丝怨怼,满是调侃,让他稍微放下心来。

    “仍在狱中,还望郡主请恕罪臣仪容不整,礼仪不周。”谭之洲朗声回道,伴随这句话落,宜乐郡主的身影也显在眼前。

    她与平日装扮无二,即便听闻昨日被荣寿长公主教训了一顿,如今气色依旧很好,笑靥如花,人比花娇。

    “谭大人对我哪需行大礼。”宜乐没有让狱卒解开牢房,隔着木栏同他说话,“何况皇上也早已赦你无罪,三日后便可官复原职,更无罪臣一说了。”

    她双手闲暇地绕着一缕青丝,一直笑盈盈的眼眸让谭之洲看不出她内心所想。

    “说起此事……”谭之洲突然掀袍跪地,深深叩首,“多谢郡主救命之恩,谭之洲无以为报,今后郡主若有吩咐,谭某必定义不容辞。”

    没想到他说跪就跪,还是如此大礼,宜乐被吓了一跳,“男儿膝下有黄金,谭大人怎么能…能向我下跪,快起来吧。”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何况是救命之恩。”谭之洲仍跪着,只挺起上身回答,面色肃然。

    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在宜乐郡主印象中,谭之洲向来是个从容儒雅的君子,这几天的牢狱之灾让他形象不复,连性情似乎也变了些。

    不对……或许只是对着自己变了,宜乐若有所思,转而扑哧笑道:“这算什么恩,皇上本来也没打算要谭大人的命。说起来,本郡主似乎才应该向谭大人下跪,以谢你五年前的救命之恩。”

    “五年前?”谭之洲惊讶,完全不懂宜乐话中的意思。

    “对啊。”宜乐干脆坐在了狱卒搬来的小凳上,同谭之洲平视,撇撇嘴,“我早知道谭大人该忘记了,毕竟我自己也是见到你十来天后才想起。那件事于谭大人不过举手之劳,于我却的的确确是救了一命。”

    谭之洲怔住,但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

    五年,五年前他刚中昙花被皇上委派出京,四处历练,那时的他不过是个才学出头的毛头小子,抱的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一腔热血,如今却已经是官场上左右逢源滑不溜秋的“老人”,气质外貌上的变化自是不用说。

    而宜乐郡主今岁十六,五年前便是才十一岁,女大十八变更不必提,他又如何能对得上。

    见他这副冥思苦想不得其果的模样,宜乐笑嘻嘻,似乎存心看他笑话,等了半天才道:“谭大人可记得五年前温阳城的花朝节,你随手从一个人贩子手中救下了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