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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楚穆云到底不是普通人,他极快地从那沉醉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不动声色地瞧着池中的少女。

    少女冲出水面后,就自动自觉地往池边游去,也就是在这时,两个人的视线猛地对上——仿佛是这时才发觉了楚穆云的存在一样,少女微微一愣,停了下来。

    就像是楚穆云打量着她一样,少女亦拿那双黑琉璃似的剔透双眸看着他,眼神里除了一丝浅浅的疑惑,剩下的就只有纯然的好奇。

    她没有问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在停下来几秒后,又重新划水向着岸边游去,在距离楚穆云几米开外的地方爬上台阶。

    楚穆云就这样望着她费力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石阶,等双脚踏上实地,少女才捻起湿透的衣物,像是烦恼着什么似的,轻蹙起眉头。

    美人就是做出何种情态都是惹人怜惜的,更何况她看上去是那样忧愁。

    出于某种自己也不理解的心理,楚穆云总算没再袖手旁观,开口问道:“你不好奇我是谁?”

    他的问话一如他这个人一样,生硬且冷漠。

    若非楚穆云清楚眼前这个少女十年来都没面见过自己,说不定他会以为这种无视的举动是在挑衅。

    然而少女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边拧着衣服,边对他说:“我的衣服湿了……”

    话音里含着少许委屈,她见楚穆云没接话,就再接再厉:“你可以给我一件新衣服么?”

    神态极其自然,她仿佛并不觉得问一个男人伸手要衣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楚穆云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说这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少女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又问:“清瑶呢?”

    楚穆云缓缓眯起双眼,沉声道:“她候在外头,没我的命令,无法进来。”

    少女眨眨眼,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你可以命令清瑶吗?”

    “是又如何?”楚穆云提起了点兴趣。

    他本不应该跟一个注定赴死的药人多说些什么,但或许是少女姿容太盛难以拒绝,又亦或是从未有人对他提出这样的疑问,楚穆云竟也心平气和地接了下去。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在楚穆云的注视下绽开一个笑容。

    “那你能不能让清瑶,帮我……”她抿着唇,神情似乎有些羞涩,以至于如玉的脸庞染上一抹嫣红,“把树上那枝桃花摘下来?”

    她哆嗦着身子,仿佛是因为脱离了温热的池水,猛地接触到寒凉的空气而发抖,但话音却很是平稳,黑眸里流淌着期盼之色:“那是我找到的第一株桃花……它快要开了。”

    “桃花?”楚穆云咀嚼着这个词,薄唇勾起,神情不知是嘲讽还是好笑,“你想要那种东西?”

    含芳山庄之所以得此名,正是因为庄园里种满了桃花,一到春天,桃花氤氲繁盛,美不胜收。

    这女孩在庄子里住了十年,应该对这种美景习以为常才对,怎么一提起来,就跟谈论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楚穆云看见她双眼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心里顿时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才是这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稀世珍宝么?

    “你到底知不知我是谁?”楚穆云又问了一遍。

    少女茫然地摇摇头,她看起来是真的不晓得眼前的俊美男人为何要抓着这个点不放,迟疑了会,小心翼翼问:“这是……很重要的问题么?”

    “我若认不出你是谁,你是不是就不会让清瑶给我摘桃花啦?”不管怎么兜,她的话题还是会绕回桃花上。

    楚穆云不知怎的,胸腔里涌起一点无名火,他仿佛也跟少女较上劲了,冷哼道:“看来清瑶将你照顾得不错,都叫你乐不思蜀,连主人都认不得了?”

    其实楚穆云心中也清楚自己是在迁怒。顾盼见过他的时候才五岁,哪里能指望一个五岁的小孩记忆力有多好,并且还能认出十年后的自己?

    只是她那不在乎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堵心,楚穆云一听,就想要给她长个教训。

    所以他故意冷下脸来,再也不压制浑身的气势,一步一步向着少女迈去。

    少女并没有躲开,她盈盈地立着,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恍然:“主人?”

    她点着头,似乎是抓住了谜底,显得格外高兴:“我知道,主人是七皇子,清瑶跟我说过的。”少女说完后,献宝似的望着楚穆云,旧事重提:“我认出来啦,可以送那株桃花给我吗?”

    她到底哪来那么大的执念!

    楚穆云无语了半晌,干脆转过身向门外走去,身后的少女像是怕他不答应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她身子虚弱,走得极慢,可尽管如此,她依然将视线牢牢黏在楚穆云的后背上,大有他不搭理就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门外,清瑶早已恭敬地垂手等候。

    楚穆云被少女那种渴盼的视线盯得烦了,路过清瑶身边时,冷声扔下一句:“去摘一枝桃花来。”

    清瑶一怔,仿佛是了悟了什么,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七皇子身后、血染纱衣的绝色少女身上。

    留意到了清瑶的视线,楚穆云脚步一顿,仿佛是为了掩盖某些东西,他又将之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话音里加上了命令的语气。

    “可有疑问?”楚穆云淡淡道。

    清瑶连忙垂下头来,顺从地应下:“七爷,奴婢知晓了。”

    清瑶脚尖一点,使出轻功翩然离开,而在那一刻,楚穆云不经意回头,恰好撞进了少女欢欣雀跃的眼眸中。

    楚穆云喝着茶,丝毫不顾忌这是在一位妙龄女子的闺房中,神情落落大方,目光不着痕迹地放在身前的少女身上。

    她正兴高采烈地转着清瑶摘来的桃花,实际上那株枯枝上只有一朵未绽放的花苞,但她捧着那树枝爱不释手,那模样仿佛是得了天下最贵重的珍宝一般,看得楚穆云嗤笑不已。

    “这种玩意多得是,有何赏玩的价值?”看了一会,他忍不住开口刺道,“不过是朵花苞。”

    少女根本没拿正眼瞧他,她托腮苦思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最终瞄上了一尊琉璃花瓶,便赶忙将那枯枝插进里面。

    完事后,她才有闲心回答楚穆云:“对我而言,它不止是花苞呀。”

    顾盼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花苞上,眉目低垂,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怜爱,仿佛在看着自己心爱的情人一般。

    她想起了原身为什么能在极度的痛苦中活下来了。

    因为她打从心底里渴望着生机,期盼着有一天能从这座囚牢中走出去。

    死亡是解脱,可活着是更加美好的诱惑。只有活下来了,她才能看见每一年盛放的桃花,才有机会去期待庄外的世界。

    只可惜……原剧情中,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注定是活不过十六岁的。

    那样心思纯澈的人儿啊……

    顾盼一时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楚穆云连喊了她好几声,最终话语里带上了怒气,她才回过神来,无辜地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头一次被人这么明晃晃无视的七皇子心塞得要命,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好几度:“如此目无尊上,你就不怕我罚你?”

    顾盼轻轻摇头:“不怕,我不怕这个。”

    楚穆云一窒:“你既不怕我,亦不怕惩罚,那你可有害怕的东西?”

    “有。”顾盼作出思索的模样,郑重其事地道,“我怕疼。”

    楚穆云倒茶的手一滞。

    顾盼却仿佛看不见他这片刻的凝固,自顾自地垂首拨动那朵花苞,唇边弯起浅浅的弧度,柔声道:“我很怕疼的,每次进那个大池子都很害怕……可是一想到出来后就能看见桃花,我就又觉得不怕了。”

    “今年的桃花开得太晚了,我以为我是要死在池子里,所以它们才不舍得开花……我不想死,所以一直在找花苞,我找了好多天,终于找着了。”

    她的声音越发轻柔:“看到它的刹那,我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的,所以就算怕疼,我心里也没有那么慌了。”

    楚穆云沉默着,看着她一脸笑意地诉说着自己的忐忑心情,忽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所幸,顾盼亦不需要楚穆云说什么,她可以自己给自己安慰:“清瑶同我说……怕疼是很不好的习惯,会惹得主人厌弃的。”

    她轻手轻脚地坐回原位,托着下巴好奇地凝望着楚穆云,问:“主人,你知道侍月怕疼,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了?”

    楚穆云动了动唇,刚想说些什么,清瑶忽然叩响了房门,恭敬道:“七爷,墨流公子到了。”

    他便立刻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顾盼一派天真的神情,后背不自觉冒出冷汗。

    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面对这个少女的疑问,他居然下意识就想否认……

    楚穆云感觉有些不妙,他将视线从顾盼身上撤走,对着门外道:“你去请他过来。”

    清瑶应了,不一会就推开房门,请了一人进来。

    顾盼面上仍是好奇的模样,顺势往来人那边瞟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这个人长身玉立,全身上下皆是雪白,明明是年轻的面容,但发丝却是白色的,眉目清冷,眼里仿佛含着一片远山。

    姿容卓绝,遗世独立。

    顾盼刚喝进喉咙里的茶水差点就喷了出来。

    这么独特的外貌……她知道是谁了。

    原剧情中的神医,善恶阵营非常微妙的偏中立派关键人物——公子墨流!传说他医术无双,可医死人、药白骨,曾经用药物放倒了一整个庄的山贼,亦曾在瘟疫时期救了一城池的百姓。

    但最重要的是——墨流就是那个给楚穆云提供养药人方法的罪魁祸首!

    饶是心里再怎么震惊,顾盼也只是拿那双乌黑的眸子打量着墨流,直到墨流偏头向她看来,才懵懵懂懂地露出笑颜。

    说实话,这个墨流实在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点,顾盼与他的双眸对上,还错以为自己是在看一座万年冰封的雪山。

    这位鼎鼎大名的神医望了她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像一块捂不化的千年寒冰:“你这般养法,她还能活下来,着实不错。”

    第52章 琉璃美人03

    七皇子楚穆云显然对这位神医并不陌生,他听了那句话,只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生气,反而说道:“你来得正好,我原想着过几天就差人去请你的。”

    白发白衣的清隽男子仍是将目光放在顾盼身上,淡声道:“火候差不多了,我便顺路来看看。”

    他这话说得十分奇怪,尤其是直面承受他视线的顾盼,心中更是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这个墨流的眼神跟楚穆云一样,都不像是在看活人。

    但楚穆云比起他来还要好些,墨流看人,完全就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猪,正在研究由哪处地方下刀才能花费最小的力气。

    面对着墨流这种意味不明的视线,顾盼心中一凛,但表面上却浮现出好奇的神色,在楚穆云开口之前,先一步展示出旺盛的求知欲:“你是谁?”

    她一出口,楚穆云亦调转头,望向了她。

    但顾盼却似乎对楚穆云略含警告的目光无知无觉,继续对着墨流问:“我没有见过你,你是来看我的么?”

    “侍月……”楚穆云拉下脸,语气低沉,头一次叫出了顾盼现用的名字。

    “无妨。”墨流却是打断了楚穆云未完的斥责,将随身背着的药箱解下,放到桌上,边打开来边回答,“我来此,的确是为了看你。”

    “看我?”顾盼的眸子里掺杂了点困惑之色。在她的认知里,从来就没有“与他人来往”这项行为,所以一个陌生人突然说来看她,在她想来是无法理解的。

    墨流并未向她解释什么,而是从药箱里拿出一副薄如蝉翼的蚕丝手套,将其摊开,慢条斯理地套在自己的双手上。

    顾盼撑着下巴瞧他,原本的疑问在看见墨流的动作后立刻被新的问题所代替。

    她这人虽已有十五的年纪,但因从小无人教导,思维方式仍与孩童无异,兴趣来得快可消失得也快。但她似乎觉得在别人干活时打扰是很不好的行为,所以哪怕再想提问,也强自等墨流装备完毕,重新将药箱合上,才仿佛终于按捺不住般,伸出一根葱白的纤指,指着墨流的双手道:“我知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