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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两件衣服砸了下来,其中一件正是替那蒙脸大汉做的,另一件湖蓝锦绣白虎罩甲则是从没见过的,夏颜心知这两件衣服怕是出了什么差错,只得如实答道:“回娘娘的话,这件黑底银纹常衣是民女做的,另一件却不知。”

    “你好大胆子!竟敢送寿衣来!另一件衣裳你为何不肯承认!两套衣服是一齐送来的,难不成这件还是自己变出来的不成!”

    夏颜一听寿衣,心就凉了半截,这时代的寿衣她见过,和这件并不相像,也不知这里有什么蹊跷。再一转念想到上面绣着的蒙文,心里隐约猜着这怕不是鞑子那边的丧葬衣?可眼下也容不得细想,只能尽快想办法撇清自己。

    既然已经承认了是自己做的,再贸贸然说出冤枉的话,恐怕惹人嫌弃,当下俯首恳求道:“那件白虎罩甲确实不曾见过,可否容民女细看一回?”

    见上头没有回应,便大着胆子把衣服拽过来,翻到衣领内侧,上头明晃晃缝着欢颜的标签,一颗心更凉了,这嫁祸之人准备着实充分。

    但也不是无解,总有些蛛丝马迹能证明自己清白,端看这老王妃肯不肯听进了:“娘娘,这衣裳虽有欢颜的签号,可却不是民女做的,娘娘可以细瞧,这两件衣裳的针脚可有不同。”

    “谁耐烦看你这些针头线脑的,这上面既有你铺子的名号,也算不得冤枉你了。更何况你也承认了这寿衣是你亲手制的,光凭这一点,打死你也不为过!”

    老王妃正要发号施令,被下手的姜王妃温柔安抚住了:“母亲不必动怒,依儿媳看,这事儿怕没那么简单,既然牵扯到十年前的旧事,还是仔细些好,免得判了冤错官司,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给身边的乳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上前去把两件衣裳一通比较,垂手回道:“确实不一样,夏小娘这件衣裳针脚与众不同。”

    机缝针脚与平缝针脚当然不同,缝纫机有梭子,面底线相勾,就算用剪子剪断了其中一截,要想用手掰扯开也是极难的,可平针缝只要剪断了线头,就整个都散了。

    当然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术说出来,养尊处优的老王妃也不一定听懂,可有了乳嬷嬷这句话,夏颜的底气就更足了:“还有送到贵府的时候,可有随附一张牡丹笺?”

    “确实有一张笺子,只不是牡丹的,是梅花烙的。”

    “那这里就有蹊跷,定是有人仿制的,凡是贵客在欢颜定制,民女一定亲手写祝词的,那笺子也是统一的牡丹花。”

    “这倒是真的,上回这小娘子送给我们娘娘的包袱里头,就有这么一张,我亲眼查验过的。”乳嬷嬷立在下手,随着夏颜的话头接道。

    虽不知道姜王妃主仆怎么会突然替自己说话,但此时夏颜的心里只有感激的份儿。

    老王妃沉默了,揉着额角仔细思考着这里面的关窍,半晌,她才睁开一双疲惫的眼:“你的意思是有人嫁祸与你了?你可有凭证?”

    夏颜听老王妃软化了口气,立刻抓紧机会道:“若说凭证确实不足,可也有些线索摸藤,请王妃允许民女同家兄见一面,或许能找出实犯。”

    老王妃允了,夏颜磕了一头,提起裙子就朝外跑,两个丫鬟跟在后头都撵不上。穿过垂花门出了内院,与正在疾步徘徊的梅廉撞了个迎头。

    “你可算出来了,到底发生了何事?”梅廉急不可耐问道,眼神将她通身一扫,见没有挨打才放下心来,“你哥哥在外急得不行,眼下怕是要去苏府求人了。”

    夏颜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又重点提了几个关键,才问道:“我送你的那些坠子,你可都送人了?送给哪些人可还记得?”

    “旁人都没送,只送了几个教坊管事,与这又有何干系?”

    “既是这样,人就在你教坊里头,你快去拦了我哥哥,到你教坊里拿人。”

    “就这样贸贸然去捉贼着实不像,你可记得那人长相?”

    “不好说,他蒙着脸,”夏颜此时出不去,来来回回踱步伤透了脑筋,那蒙面大汉来的时候,还有谁在旁边来着?突然灵光一闪,夏颜立刻揪住梅廉的袖子,“去我二叔家找芝姐儿,就是她瞧出那人腰间的坠子的。”

    夏颜在王府门口等得焦急,两个丫鬟坐在廊下打哈欠,被寒风一吹背后凉浸浸的,俱都有些不耐烦,其中一人小声道:“不如把人捆了关进柴房去,等明儿个再提溜去领罚,眼下这个时辰,主子们都该歇下了。”

    另一人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去压制夏颜。夏颜听见了她们的议论声,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丫鬟吃这一记眼刀,立时愣住不动了。

    正僵持间,门外传来一阵吵嚷,那丫鬟走到门口询问,得知是把人绑来了,立刻回身前去通传。

    已是亥时,慈辉堂里还一派通明,广阳王下了宴席,坐在上首肃着一张脸,老王妃撑着身子,仔细听下头的何漾细细道出原委。

    芝姐儿去了梅记教坊,果然认出了人。那人虽蒙着头脸,但一脸络腮胡子还是藏遮不住,芝姐儿再一比较他腰间的配饰,香袋、玉佩、荷包俱都一模一样,立马就确定了身份。当时就有人举报初十那日确实见他拎着一只欢颜的布兜回来的,可那人先还叫嚷着冤枉,被何漾带人塞住嘴,进屋一通翻检,终于翻出了那只布袋。

    若是寻常布袋倒也罢了,这只布袋的料子和先前做的寿衣里子一模一样,都是夏颜从空间里挑选出来的暗纹碎花,天底下再找不出相同的,几下线索一串,就形成了一个证据链。

    那人跪在地上,见无处抵赖,又被何漾几句话轮着恐吓,便止不住发抖,一边磕头一边告饶。这下还有何可说的,老王妃铁青着一张脸,逼问他另一件衣服是从哪儿得的,那人只一口咬死了说不知,那衣裳是有心人匿名捎给他的,他只需拿钱办事,便可多得一倍。

    这话里漏洞百出,老王妃自是不信,只让人拿了下去棍棒伺候,后面审讯的事儿众人就不得而知了。平白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夏颜觉着很是烦躁,但好在尽快洗刷了冤屈,那点子愤懑也淡了。老王妃面上过不去,勉强提了提精神,斥责了梅廉一通,说他有失察之责,又着人取了一套宝石头面来,就当是给夏颜压惊了。

    夏颜当下也不客气,很是爽快地接了。经过这一通闹腾,直到子时才歇了,王府备了车马将他二人送回何家。

    马车内两人相对无言,夏颜阖眼靠在车壁上小憩,突然掌心一热,低头一望,只见何漾攒着她的手细细摩挲,从指尖到腕口,轻轻拂过。

    夏颜知他心中后怕,自己又何尝不是,至此时两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当下一反手握住了他,轻轻捏了捏,又合上眼昏昏欲睡。

    翌日清晨,夏颜懒洋洋赖在床上,难得不想开铺营业,昨晚闹哄哄的,许多事来不及细想,眼下神思清明了许多,便仔细回忆着每一处细节。

    凡是总要讲究动机,夏颜自认和相熟之人并无矛盾,那又有谁想将她置于死地?私人恩怨没头绪,那就只有生意对头了,夏颜想起那张行家才能写出来的尺寸单子,又想到刚过完年就出门讨债的梅老板,还有嫁祸之人偏偏就出在梅家教坊里……

    若说是巧合也太不合理,哪有人年前不讨债偏年后去的,这不是明摆着触人霉头的事儿么。若说是有意躲事,那可真是心思缜密,这个套子怕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万全对策。

    可这主谋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最后会因一个小坠子把人给揪了出来,更没想到还有个布兜成为铁证。那大汉怕也是起了贪小便宜的心思,见那袋子精致耐用,就自家留了下来,想来一个布兜也不值当什么,却没料到会被人强行进屋抄检。

    还有许多疑点未解开,昨晚听王府众人话里的意思,这里头似乎还牵扯到一些陈年秘辛,虽忍不住好奇,可这种事还是离自己越远越好。

    这次梅记教坊出了大差错,在梅家也引起轩然大波,梅廉趁势换了一批管事,原本派系林立的教坊,猛然间被箍得铁桶一般。可到底还是惹怒了广阳王府,自打那夜之后,梅记教坊就再也没入过王府的门。丢了广阳王府这块招牌,梅记在官家府邸中的影响也日渐式微,最后只得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坊间。

    第34章 过招(城)

    过完元宵,何漾就要入京赶考了,此次南下路途遥远,至少得两月才能抵达。

    京城价贵,租屋尤其不易,住客栈又太嘈杂,花销也不少。好在苏府在京城有宅邸,也有为官多年的亲戚可照应,何漾只需递上名帖并苏老爷的手书即可。

    这次赶考的花费,小百两是少不得了,何大林一时还拿不出这许多,就想着去亲戚家借些,夏颜本想贴补上去,不料何漾挥了挥手,让他们不必操心,转头就把自己早年搜罗来的古玩贱卖了大半,将将凑齐了盘缠。夏颜雇了一艘船舫,收拾了两大箱细碎,又把几张十两面额的银票装在防水荷包内,缝于他的贴身衣物中。

    赶考这日,一大家子并几个相熟街坊都来送行,夏颜煮了十来个鸡蛋散给同行的举子,又下水查看船舫是否结实,把自家做的黄布旗子插到船头,“奉旨会考”几个大字在风里招招摇摇。船篙一撑,漾起一道道波纹,何漾打头立在船尖,直到岸边人影缩成一个小点才收回目光。

    三月里,皇家举行过亲蚕礼,养蚕缫丝的行当热火了起来,小芦河边的大小作坊家家支起了大锅炉,蒸笼里铺了厚厚的茧,有那技艺不好的,火候不及,蛾虫乱飞,很是惹得四周邻里骂咧。

    芝姐儿在一家小作坊后院里来回奔跑,先将一篮子茧倒入滚水里煮了,待看火候足了便捞起湃在冷水里,她缫了两茧丝,丝线不够匀细,被大师傅拿梭子敲了手背,提到旁边好一通骂。

    “来了也十多日了,光吃饭白浪费,今儿个你要是再缫不出好丝,趁早收拾包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