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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女儿,多谢父亲厚爱,只是于长卿来说,入太子府还是孝王府都实在难如登天。”

    顾谋见她语气有所松动,似是对自己的想法动了心,瞬时喜笑颜开。

    “你放心,以你的姿色和你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太子也好,孝王也罢,都是愿意把你拉入麾下,况且,皇后与你也是走得较近,你明日努努力,谨记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侧妃应是不大难的。”

    “父亲,可是…照您的意思,那女儿是入太子府,还是孝王府呢?”

    这句话一问出,顾谋顿时警戒起来,四下张望一番才又开了口。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为父不会让你入火坑的,依我所见,太子虽面上受宠,实则孝王更受信赖,此次赵国使臣前来,皇上派的是孝王接应而不是太子,足以见得皇上心中真正的传位之人。”

    顾长卿在心里狂笑着,面上却唯唯诺诺的样子。于她来说,容赫就是无尽的深渊,若是她真的再一次走到他身边,除了一死,她别无选择。但从刚刚顾谋的话里,她已经听出自己那个所谓的深明大义的父亲打的是怎样的主意。

    让自己以身试火,先入孝王府,既拉拢了容赫,又能试探出容赫对他的意思,若是他冷落自己,那便是不愿结盟,他也不会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左右还有个女儿,塞给容离也算是万无一失。而容赫若是有意,那他正好把顾长安再嫁过去做正妃,如此一来关系更加坚固,而他,也能在不久的将来一跃成为国丈。

    这个所谓的为自己着想的父亲,却是把自己当成最卑微、最廉价、最不值得一提又是最可怜的一枚棋子罢了,自己的作用无外乎是一件牺牲品,他政途的牺牲品,顾长安地位的牺牲品。

    顾长卿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再不要把感情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然而重生这样久,她仍旧没能学会。

    “父亲,长卿唯恐无法达到父亲要求,也不愿俗世纷争,只想做好自己,如此艰难但是美好的康庄大道,还是让深明大义的姐姐来走吧。女儿还要处理政事,先行告退。”

    说罢,顾长卿不去管顾谋那张因为生气而变形的脸,兀自出了门。

    顾长卿望向天空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爱你的人都不值得你在意。

    第二日,顾长卿穿着一身水玄单衣,外着湖蓝长袍马甲卦罩,下身着了一件流苏耀彩浅蓝长裙,正好与上身的湖蓝与水玄色相辉映,加之衣衫上有赵氏亲手绣上的锦鲤戏荷,随着脚步轻盈,裙摆与长袖风里飘飘,简直灵动非常,飘飘欲仙之感油然而生。顾长卿一贯是不喜繁琐的发饰和发髻,但毕竟身为朝臣又是接见使臣,她只得也隆重一回,配了仙女百合髻,还戴上了两朵珠花以及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和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钗,虽然并不华丽,但却给人恰到好处的舒心,加之那湖蓝色长袍马甲卦罩质地柔顺却形塑俱在,倒没有显得她如何清水。

    顾长卿入了宫便有宫女来引她去太极殿。她原以为自己来得还算早,却不曾想,自己到了大殿时,里头已经坐着些朝臣了。

    顾长卿近来名头正盛,没被她点名的官员们虽知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但碍于她做事毫不留情的风格,也甚是忌惮她,就连一些老一辈的大臣,与皇上共同打下天下的人也是对她心有余悸。此刻见她出席,更是心里一凉,意识到皇上对她的看重,可毕竟都是七尺男儿,谁能拉下颜面去巴结她?朝臣都是年过半百之人,怎会去奉承这还未长开的奶娃娃?

    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顾长卿倒也不恼,自顾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浅尝起面前的水果。

    那些想看好戏的朝臣倒是没想到她不变不惊,仔细看去才发现她果真如传言一般貌似天仙。

    整体蓝色的衣衫给人眼前一亮之感,而她又发髻简单,金饰甚少,更是在炎热夏季让人清凉自来,那红唇微启,眉目顾盼,鼻梁高挺,果真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比起她大姐顾长安,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在众人看着这天人之姿时,外头传来了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

    众人赶紧跪下来行礼。顾长卿却没有动弹,她就那么看着他,他也是将眼神越过众人投向她,温和,如水,寡淡,随和,那是她不曾看懂的眼神。

    “免礼。今日主角可不是我,各位随意。”

    众人这才抬起眼,可这一抬眼,着实又觉得该自戳双眼。

    殿下寻日里一般着玄色或是墨色衣衫,鲜少会这样着靛青蓝色朝服,但这蓝色又是那样正派,看起来比墨色和明黄还要让人觉得敬意油然而生,众人赞叹之余,却又觉得这颜色怎生这般眼熟,回头一看才知晓,这蓝色与顾谏官身上着的确实差不多。

    似是嗅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味道,大臣们不敢言语,赶紧回了座位,低头不知看些什么。

    容离见效果已到,轻轻笑了,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卿面前。

    他越是向自己走来,顾长卿就越是想逃。那不过二十步的距离,于她来说却难以承受。

    “微臣给殿下请安。”

    “无须多礼。谏官今日衣着倒是比寻常华丽些,这颜色也甚是好看,很衬你。”

    顾长卿这才反应过来他身上着的的颜色和自己的只是深浅不同,顿时红了脸。

    “微臣罪该万死,竟与殿下着了一种色系。”话虽是卑微的,但她面上却毫无什么愧疚,反倒看向他的眼神是探寻与责怪。

    容离无辜一笑,“无碍,只能说谏官与我有相同喜好罢了,莫要介怀。谏官着起来,倒是比我这身好看。”

    “微臣不敢,惊了殿下,实乃微臣罪过。”

    看着她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容离浅浅笑了。

    顾长卿被他这笑颜所惊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皇兄,您近日来得这样早。”

    顾长卿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容赫,心里一阵恶心,却只能强忍着行了礼。

    “微臣参见孝王。”

    容赫对着她柔柔一笑,顾长卿却只能感觉出恶心。

    “顾谏官无须多礼,近来谏官常常被父皇提起,每每提及,父皇总是对谏官赞不绝口。”

    “皇上谬赞了,微臣不过是承蒙陛下赏识,又受陛下指点才能为陛下解忧罢了,哪里配得到皇上赞赏。”

    “谏官无需自谦,你的作为,相信在座各位均有目共睹。”

    第59章 长卿引风波

    顾长卿刚刚轻启红唇想要开口,却被容离截了话去。

    “孝王今日也是来的甚早,这两日照料使臣着实让你费心了。”

    容赫见他有意引开话题,笑着看了看顾长卿。

    “皇兄言重了,我也不过就是尽了点绵薄之力罢了,能为皇兄和父皇分忧是我为弟、为子的荣幸。”

    容离最是不愿意与人打嘴皮子仗,刚刚也只是不想容赫再一直找她说话才给岔开。这次父皇让他接待使臣,倒着实把他乐了一番,都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

    容离斜着眼看了看这个所谓的忠臣弟弟,看起来倒真是个没心思的样子,可那背后的主意要是显露出来,怕是整个孝王府也装不下的。

    “皇上驾到!”

    “赵国使臣进殿!”

    容离示意了顾长卿坐下,便径自越过站在一旁的容赫坐在了自己的席上。朝臣也都纷纷坐定,容赫对着顾长卿微微点头也坐到了容离身边。

    容帝迈入大殿内,身后跟着的是赵国使臣。容离带着众人起身行礼。

    “臣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帝坐上了主位,苏常德便安排了使臣坐在主位下方的第一个位置。

    “众爱卿平身,今日是为了欢迎赵国前来的使臣,刚刚朕与使臣说了会儿他们一路见闻,不得不感叹这外头的天下之大。”

    “来,朕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朕的长子,也是太子。”说着,容帝便指向容离,容离起身,端起一杯酒,对着那络腮大胡的白脸男人微微鞠躬。

    “早就听闻赵国人英勇神武,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那使臣也端着酒起了身,“太子殿下真是人中龙凤,吾等在来时路上就听说了殿下乃东晋第一美男,如今见到,真是惊为天人,这等容颜在赵国真是连女子都不曾有。”

    羯胡人此话一出,容帝和朝臣都变了脸色。顾长卿在那人身后,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个背影,但那语气却是满满的讽刺,这一点,容离也自当听得出来。顾长卿没有想到,刚刚建国不久的赵国竟有这般胆子,虽说赵国骑兵强劲,但毕竟赵国君主乃谋权篡位,此番来晋,应是带着交好的念头,这使臣怎会这般挑衅?

    顾长卿看了看容离,他面上毫无变化,但嘴角淡淡的笑意却十足显露了他已然动怒,旁的人可能不知道,但顾长卿却很清楚他什么样的笑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容离放下酒杯,平视那人。

    “听您如此赞扬我这微不足道的容颜,倒是惭愧。东晋百姓一贯以肤白为美,可东晋许是水土问题,这就算是久居闺中的女子,整日不见阳光,这肤色还是不如您白皙。”

    顾长卿瞧见那使臣微微愣了下的背影,以及大臣们扬起的笑意的脸。她是了解他的,若非他允许,旁的人休想从他那里占了半点便宜去,就算暂时呈了风头,后面也有他好受的。

    那使臣见讨不了便宜也就一笑带过。

    “来来来,朕的次子,孝王,就不必介绍了,你们早已见过。”

    容赫切起了身,恭敬中又不失自傲。

    “听闻赵国人善骑射,那日一见就知,不用比试也知你们英勇了得。”

    “孝王谬赞了,这武力再了得也比不上你们东晋吏治清明、百姓和睦啊。吾等从边城来,一路上偶见百姓紧赶慢赶前往建康,原是以为因为商贸等往来,但来到建康才知,东晋竟有征得百姓意见的投箱行为,此举实乃精明,应该大力推广开来才是,汉人的才学真是吾等粗汉不得不叹服!”

    容帝听他这般赞扬,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朕也觉得此举甚好!来,今日朕就让你见见这背后的智囊。顾谏官,还不上前来?”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都望向顾长卿,只见她眉眼带笑,施施然起了身,迈着灵动的步伐走入众人的视线,那流彩湖蓝色外袍和长裙随着她的脚步起舞,那上头绣着的锦鲤戏荷更是栩栩如生,衬得她似踏风而来,又似踩水而来。

    “微臣参见皇上。”。

    容帝笑着指了指她,“这就是朕的智囊。”

    那使臣抬眼看向顾长卿,却好似早已见过一般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是那眼里的惊艳倒是没能掩去。顾长卿早就猜到使臣就是那日她曾解围的羯胡人,其实当时她就知晓这人就是说要来出访的使臣,若是说她一点儿想要事先接近的心也没有,那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没想到,晋国人才济济,连闺中女子也能出入朝堂,谈论政事了。”

    见他语锋对着自己,丝毫没有当日的谦顺,顾长卿微微一笑。

    “我以为,赵国人向来豪爽,只问本事而不问出身,虽说我也只是承蒙陛下赏识又受陛下指点才略有一二小作为,但我以为使臣不会因着我女子之身而不愿与我交谈呢。”

    石勒摇了摇头,“中原女子果真伶牙俐齿,叫我等粗人答不上话来。”

    “不敢不敢,我暂且当您是夸赞了。”

    容帝见顾长卿这算是逞了口舌之快,到底还是作为君主的颜面受到维护,放肆一笑。

    “石大人,你看看朕这个智囊,着实叫朕头疼啊!”

    “陛下有这样智慧的臣子,应是高兴的。”

    顾长卿笑了笑,接过话来,“吾等作为臣子,为的就是替陛下分忧罢了,而我一人之力又能有何作为?若非皇上赏识,看得起,我哪有入太极殿的殊荣?加之在座各位大臣前辈们的倾力相助,悉心指教,才有的‘投箱’一事,若是让我一人拿了功去,怕是夜半也睡不好了。“

    石勒当然看得出这七巧玲珑心的女子是在一步一步拆开自己的计谋。他刚刚那番话是想引起容帝和朝臣心有不满,却不曾想她不但识了出来,还把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事儿是她做的,此刻却把功劳满满当当分给了每一个人,叫人家即使心有怨言也不好言表,她自己倒落了个识大体的好名声去。

    石勒早年就听问闻中原人一直话里藏话,后来他也多有接触中原人,却不似这女子一般,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好似能把什么东西都看清,这世上任何东西都逃不过她的眼去。

    “此番拜访,着实让吾等习得甚多,尤其是那‘投箱’一法,平生第一次见到,还想请教请教顾谏官,这样做所出为何?”

    顾长卿看了眼容帝,得他点头才开口,着实是一丝一毫也不居功自傲,把对君主的忠诚刻在了骨子里。

    “不知大人可曾在水上乘过船?”

    “自然。”

    “那么大人一定遇到过水涨船高,水动船荡的情况。”

    “确实有,水上行走,全看水如何运行。”

    “大人此话不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这民,则如水。”

    众人第一次听闻这“民如水”之说,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专心等着她的下文。

    “世人皆认为君主乃天下之本,天下之大,此话当然没有偏差,但是我们需知晓,在天下之本里,本立万物而生,而本的组成却是万物,即众民。只有紧紧牵住百姓,让百姓赞扬和爱戴,让百姓发自内心尊重,让百姓除了臣服别无他想,那么,这本才可坚实稳固,这大才可做到真正的大而不乱,大而不混。君舟民水,也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