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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她将那瓣花拂落,心中夹杂着微涩和沮丧,讪笑着收手。

    但手只收回一半,便猛地被人箍住。那一瞬,她呼吸□□,脑中空白一片。

    洛阳的四月天还有些清凉,假山之中无阳光照耀,春衫单薄,一阵清风拂过,轻盈衣袂飘起,谢瑶身上一阵瑟缩。

    看着面前男子的沉沉眸色,她胸口发闷,脑中杂乱无章。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跳离了她的计划之外,不受控制地朝着未知方向而去。

    她手上冰冷,但箍住她的那只手却滚烫异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人灼化。

    心脏一下又一下重重跳动,她该本恼羞成怒地推开他,再义正辞严地呵斥他一顿。可她身子僵硬,心头紧绷,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香囊,她太用力,甚至有淡红汁液浸透布料漏出指缝,一滴滴落在她的淡色襦裙上。

    他的眼神太浓烈逼人,压得她呼吸沉重,动弹不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徐行俨终于开口:“谢瑶,并非我不守诺言,是你自己找来的。”

    他声音沉沉,头一次叫了她的闺名,一字一句,直击她的心脏。

    第二十三章

    谢瑶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从假山之间落荒而逃的,后面整场春宴她都心不在焉,就连闺秀之间赛诗她也无心参加。

    宴会最后因邢国公府嫡女出了丑事而草草结束,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丑,谢瑶也无心去注意。

    整场春宴下来,她只觉得自己被攥过的右手火烧火燎,抖得筷子都捏不住,甚至连面前的酒杯也打翻了数次。

    原本谢夫人在宴会上见到不少青年才俊,打听之下对其身份背景都十分满意,可说给女儿听时,她却一直在神游方外心不在焉。

    谢瑶一会儿想到徐行俨情深似海地说出自己的心爱之人已经不在,一会儿又脸红心跳地想到他攥住自己的手目光沉沉地说出那句话到底是何意,她当时只顾着狼狈逃窜,哪儿还想到这许多。

    谢夫人很是不满,尤其是最后春宴因一些娘子们的勾心斗角而草草结束,谢夫人对这般行为痛心疾首的同时更是气愤不已,回去的路上只给了谢瑶一个后脑勺。

    但谢瑶从宴会到家中一直都是魂不守舍心神恍惚,根本无心去关心母亲的心情到底如何,这般状态一直持续到夜晚入睡。

    可到了睡梦之中她也依旧不安生,她又梦到了永安寺之事前一晚所做的那个梦,只不过这次的梦境清楚了不少……

    寒冬腊月,茫茫大雪覆盖大地。

    山道之中,男子身上的铠甲已经结了冰,硬邦邦地箍在身上。他骑着高头大马,两眸含霜,定定地看着对面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车辕上坐了个吓得瑟瑟发抖的车夫,车门上垂了厚厚的深蓝色碎花棉布毡帘,四面密不透风,他却仍旧知道车里的人此刻定然浑身冰冷。

    她一向畏寒,不知带了手炉没,也不知车上的褥子铺得是否软绵暖和。

    他身后跟着两百骑兵,秩序井然,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声音。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偶尔有冬鸟在雪地里觅食,歪着脑袋偷偷打量这群奇怪的人。

    双方僵持不久,男子刚扯了马缰往前走了两步,马车内却陡然传出一声低哑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的女声:“将军还请止步,奴家新寡,身子不祥,将军乃行军打仗之人,即便不为自己思量,也要为身后将士考虑一二,还是避讳一些为好。”

    高大的黑色战马止蹄,甩了甩尾巴,晃着脑袋喷了个响鼻。

    男子紧紧攥住手中缰绳,脊背僵直,半张脸包在头盔之中,白着脸一声不吭,看不出表情。

    车内女子又道:“时候不早了,冬日天短,再晚怕赶不到奢县,可否请将军行个方便,放我们先行?”

    男子闭了闭眼,又睁开时双目泛红,终于开口:“含真,到了此时,你仍旧还要这般跟我说话吗?”

    车内沉默不语,男子轻踢马腹,又往前移了几步,行至车前,低声哀求道:“含真……如今尘埃落定,你我之间再无阻碍,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否则,我做这所有事情还有何意义,若终不能圆满,我只怕,致死也不能瞑目了……”

    他说罢,伸出粗粝大手就要去掀车帘。

    “你我纠缠这么久,当真是没什么意思了!”车内女子浅叹一声开口,声音依旧微哑,“若上天垂怜,当真许了我们曾经约定过的三生三世,那下一世时……还请你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男子的大手已经触及车帘,却在刹那间僵直不动,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这话当真是肺腑之言?”

    “千真万确。”

    ……

    夜半惊醒,谢瑶出了一身冷汗。

    卢氏在外间翻了个身,磨了磨牙又继续睡去。

    谢瑶睁大双眼想着梦中情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入睡。这次的梦境太清晰,除了依旧无法看清人脸,里面两人所言都一清二楚,但以这二人对话判断其身份地位,她却能肯定,无一个是她所熟识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竟还做了两次。

    她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看了眼沙漏,竟还未过完前半夜……

    今夜同样难以入眠的,不止谢瑶一个。

    泌阳王作为瑞王嫡长子,成婚之后便独自建府。当初瑞王登基之后还没来得及册封他为太子的两个月内,他便已经为自己入主东宫做了所有的准备,府中自有一套班子,主薄、录事、长史、典事等暗暗备了齐齐一套,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且瑞王被贬之后没有被奉为储君,瑞王底下所有人事便都变得不尴不尬,但宇文恪手下的一套人却并没有撤掉。

    虽说女帝百年以后瑞王继位的可能性最大,但如今上面那位的心情谁也说不准,不久之前甚至有传言,女帝竟然产生要立自己侄子为储的念头。

    这般明明掌握了最有力的牌面却随时会换掉规则的形势下,为了保障自己的最大利益,宇文恪自然私下里活动频繁。

    尤其是白日里发现自己竟然留下一个巨大的漏洞时,他顿时觉得坐立难安。

    此刻书房中燃了几豆烛光,宇文恪坐在书桌之后,面前摊开一本诗集,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不时往沙漏上瞥一眼。

    房内寂静无声,帷幕低垂,烛光无法穿透的地方阴沉逼仄,只有偶尔响起的烛焰爆裂声才让屋内显出几分生气。

    直到沙漏滑止亥时,院内终于传来一声响动。宇文恪眉头一跳,缓缓抬手,哗啦一声,将面前的书翻过一页。

    今晚此院中所有下人都被遣去别院,如今除了院子四周隐藏的守卫,便只有宇文恪一人。若有人能进院子却无人阻拦,只能是自己人。

    脚步声由远至近,转眼便到门外,敲门声随之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