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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夏御史对他这个妹婿十分信任,又因此事涉及两家声誉,“家丑不可外扬”,他便执意不肯再查下去。

    那天,夏御史取来找白樘,竟一改往日态度,求白樘彻查此案。

    夏御史也不再在乎此事是否张扬出去,可是要此案入刑部的唯一要求,就是一定要先找到夏秀珠——不论生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当白樘无意从季陶然的口中听出端倪后,便不惜亲自登门,同云鬟私谈。

    也之所以如此,当刑部的人青天白日里去监察院传唤曹墨的那一刻,夏御史就知道了:白樘必然是找到了致命的证据。

    若不是夏秀珠的荷包失而复得,若不是她伤了手,若不是夏夫人疼惜女儿,悲从中来……

    若这一切没有发生,这件案子就会如曹墨所愿,就如此偃旗息鼓了,三年后东郊那两具尸体,也不过只是无名尸身,流落义庄而已。

    白樘自可以将他定罪,然而定罪的理由却并不是“杀人”,而只是“渎职”而已。

    所以白樘只是在等一个最佳时机,能“雷霆一击”,让曹墨永不翻身的那一刻。

    当崔云鬟在东郊点出埋尸之地的那刻,他等待的那时刻终于降临了。

    可一切的翻天覆地,仅仅是因为那个寻常日子,在凤仪书院内,崔云鬟多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揭破此事,只要你们把东西还给她。

    这日,季陶然来至侯府,跟云鬟相见了,不免说起曹墨之事,因低声问道:“妹妹,你同我说,是不是你帮着白叔叔,才找到死者尸身的?”

    云鬟问道:“胡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干系,你哪里听来的话。”

    季陶然摸了摸头,道:“自然不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云鬟心头一动,悄然相看,季陶然对上她黑白清明的眸子,笑道:“是清辉这样说,我因疑惑,才来问你。”

    云鬟见果然如此,因问:“小白公子为何这样说呢?”

    季陶然眼珠转动,道:“只因上回你吩咐我留心夏家这事,我去跟小白商议,谁知正好儿遇见白叔叔,他就同我说话,我本没想说夏家的事,不知怎么的、竟就说了……再后来,稀里糊涂的,就把你也说出去了。”

    云鬟啼笑皆非,心中却知道,以白樘的为人,手段,要看破季陶然这种少年的心事,以及要从他口中套话,自然是再简单不过。

    季陶然怕她恼,便陪笑道:“然而白叔叔也不是坏人,自然是无妨呢……小白听我说了此事,便说事有蹊跷,还说白叔叔忽然找到失踪的尸体,必然事出有因,多半有外力相助之类,我问他何为外力,他就说了你的名儿。”

    云鬟点头叹息,季陶然凑近了些,问道:“好妹妹,果然真的是你帮的忙么?”

    云鬟哪里肯承认,便笑着摇头。

    季陶然不敢一味追问,就只好又说别的,因不觉说到赵黼,季陶然就笑说:“两年多不见,世子越发出落了,又高了那许多呢。”

    云鬟不理,恍若没听见的。季陶然又道:“是了,你必然也知道了?这次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晏王妃也一块儿,妹妹可见过王妃?我是并未见过,听人家说,王妃生得极美,性子也很好……”

    云鬟听见“晏王妃”三个字,才若有所动,就说:“是啊,若是世子的性子像王妃多些,那就是天下太平了。”

    季陶然自己聒噪了半日,不曾听云鬟说什么,如今听她说了这一句,不由“嗤”地笑了起来,点头道:“我可想象不出,世子若是像王妃的脾气,那该是怎么样的……不过说来也怪,我也是见过晏王殿下的,殿下也是个和善斯文之人,怎么偏世子就是那样了呢?”

    云鬟本也想笑,转念之间,却又笑不出来了。

    季陶然又同云鬟说起晏王妃设宴之事,原来这几日,外头的人也都在猜测此事:几乎都认定了是晏王妃借宴请之故,实则是挑选世子妃呢,竟不知会花落谁家。

    季陶然也乱猜了会子,又说:“世子是那样的脾气,倒不知选个什么样儿的世子妃可以压着他呢……照我的意思,选个能‘河东狮吼’的才好。”

    云鬟想起前日沈妙英跟沈舒窈对话,尤其是沈舒窈,斯人一举一动,尽在眼前,不由一笑:“横竖跟咱们不相干,只随他们去就是了。”

    季陶然见她云淡风轻,浑然不以为意,他却越发心花怒放。

    原来季陶然方才在罗氏房中,早暗中打听,知道晏王妃不曾来侯府下帖,故而他满心喜欢,此刻只当是个有趣的八卦来说笑。

    季陶然坐了半晌,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就在季陶然去后不多久,罗氏身边儿的大丫头碧玉亲自来到,笑吟吟地对云鬟道:“先前晏王妃派人来下了请帖,请奶奶跟姑娘两日后过府饮宴呢。”

    云鬟不由侧目:“什么?”

    第109章

    这日,在世子府中,晏王妃正在看宴请客人的名单,忽地见赵黼抖着袖子从门前过,因叫住他道:“黼儿?”

    赵黼听了召唤,便进来行礼,又举手整理衣领。

    他今儿新换了一身儿月白色缂丝常服,胸口是捻金线绣成的团花麒麟纹,他极少穿这种花纹繁复样式华丽的服色,今日上身儿,便在丰姿奇秀,神英气正之外,更显出天然高贵气质来。

    晏王妃笑微微地打量了他一回,道:“你急急地做什么去?”

    赵黼望着母亲笑道:“没什么,约了几个相识的,去……吃酒呢。”

    晏王妃道:“才回来那几日,除了进宫见你皇爷爷,又在几位王爷家里盘桓了几日,其他的时候你也整天不着家,那些朋友还没约完了呢?”

    赵黼道:“倒是差不多了,还有几个。”

    晏王妃问:“是哪几个?”

    赵黼顿了顿,道:“是刑部白侍郎家的公子,另外还有建威将军的公子……先前约好了要今儿见的。”

    晏王妃见他说的详细,方又颔首:“既如此,你便去罢,不过……明日我宴请京中的各家的太太奶奶们,你且要好生留在府中,不许乱跑才是。”

    赵黼道:“都是些内宅女子,母亲留我做什么?”

    晏王妃含笑道:“傻孩子,外头人都知道了,你偏偏不知道呢?可见年纪虽长了,只是玩心不退。总之你明儿哪里也不许去,明白了么?”

    赵黼只得含糊答应,晏王妃又叮嘱叫他不可在外耽搁,或者吃醉了胡闹,只要早点回来……才放了他出门。

    赵黼出了府,小厮早备了马,待要跟着,赵黼道:“我自己认得路,你们不用跟了。”

    小厮们知道他的脾气,虽然晏王妃曾有嘱咐,然而王妃是个菩萨,纵然不留神坏了事也只呵斥一番罢了,可世子爷却偏偏是只老虎,哄都来不及,哪里敢去盯着他呢。

    赵黼扬鞭而行,到了十字街处,因想到方才跟晏王妃所说,不由想:“上回只在四叔那里匆匆见了季陶然一面儿,也没仔细跟他说话,倒要找时候好生聚聚。”

    谁知心有所念,便有所得,他一抬头之间,就看见季陶然骑着马儿,正打前头经过。

    赵黼不觉欢喜起来,忙打马上前。

    正季陶然听见马蹄声急,便回头来看是谁,冷不防见是他,便吓了一跳:“世子殿下?”忙在马上拱手欠身。

    赵黼顺势将他的手握了一把,笑吟吟道:“说了不要这样叫,听着多生疏似的,你是要去哪儿呢。”

    季陶然道:“我去找清辉跟蒋勋。”

    赵黼皱皱眉:“蒋勋?小白还跟那个孩子在一块儿呢?”

    季陶然不解这话,见他策马往前,便也同他并辔而行:“他们两个自然是好着呢。是了,六爷回来还没见过清辉?”

    赵黼道:“可不是么?上次在四叔那里,本以为会遇见,谁知他竟没去。”

    季陶然道:“清辉懒怠应酬……”说到这里,忽地觉着这话有些失礼,忙打住了,只说道:“他的性子就是那样儿,冷冷淡淡的。”

    赵黼笑说:“他对你也是冷冷淡淡的、懒怠应酬么?”

    季陶然便也笑了起来,见赵黼并没离开的意思,不由心里疑猜,便问道:“六爷是要往哪里去?”

    赵黼道:“正是要去找你呢。”

    季陶然诧异道:“找我做什么?可是有事?”

    赵黼道:“上回匆匆见了,也没认真说话,六爷心里可惦记着你呢。”

    季陶然咳嗽了声:“可……”

    赵黼明白:“你不是要去见小白么?横竖我也想他了,便跟你一块儿过去就是了。”说话间,不由分说赶着他,两个便去寻白清辉。

    此刻清辉却并不在白府,赵黼见季陶然领着他而行的方向,已禁不住撇嘴。

    不多时来至蒋府门口,门上小厮见是季陶然,都笑脸相迎,又看见赵黼,却又都屏息静气,不敢多言。

    季陶然问道:“清辉在里头么?”那些小厮齐齐答是,又早有人跑进去报知了。

    赵黼见是这个情形,便道:“你们果然是常来常往的,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一样?”

    季陶然嘿嘿笑笑,领着他往内而行,才到二门,就见白清辉跟一个人迎了出来。

    赵黼举目望去,见清辉比先前越发见长进,摸样更加精致了不说,气质也越发清冷干净,只是有些太冷了,那眸子似是冰水里浸过的黑晶石,泠泠然,叫人不敢直视,无法亲近。

    赵黼道:“小白,别来无恙?”却笑的似阳春三月的暖阳。

    白清辉早拱手行礼,口称“世子殿下”,此刻他身后那少年也上前,拱手行礼道:“给世子请安。”

    虽仍有些形容畏怯,但面上却已经很过得去了,赵黼皱眉:“蒋勋?”

    少年面上才露出一丝赧颜,又道:“是。”

    赵黼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他一会子:“你……倒是长了好些。”忽地又看蒋勋腰间带着一柄剑,便又问:“你在习武?”

    蒋勋微微面红:“是,不过只为了强身健体,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还未说完,赵黼已经道:“我知道。”

    季陶然闻言,忙说:“蒋勋只是谦虚呢,他的剑术很是不错,京内几个有名的教习师傅见过,都称赞。”

    赵黼仍是一脸无法掩饰的鄙夷,仿佛很不信他的话。

    季陶然还要辩解,白清辉握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掐,季陶然会意,才不做声了。

    四个人便进了厅中,有小厮奉茶。季陶然因听说有些赵黼的传闻,便问道:“听说六爷在云州这两年,曾参加过西北战役?”

    赵黼道:“你也知道了?那也不算什么,只是些小股流寇,不成气候。”

    季陶然道:“如何我还听闻六爷还因此负伤了呢,不知可要紧?”

    自打赵黼回来,也陆陆续续有些关于他的传说流传出来,因京城距离云州毕竟极远,上到百官下至百姓,竟不知“战事”两字为何物了。何况赵黼又是王世子,又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因此众人都觉惊奇,议论纷纷。

    赵黼蹙眉道:“也不知是谁这样多嘴多耳,把这件事弄得众人皆知,其实不打紧,不过是一时大意了,着了一刀罢了。”说着,便抬起右手,在左臂上拍了一拍。

    这会子,季陶然跟蒋勋两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有清辉仍是冷静自若,赵黼见季陶然目光发亮,便笑道:“你做什么用那样眼神看着我,怪肉麻的。”

    季陶然见了他,原本是心存忌惮的,怎奈赵黼时常口没遮拦,对人又“随和”,不知不觉里就也不再拘谨,此刻听他玩笑,季陶然便也道:“我怎么听说,那一刀厉害的很,差点儿就……”

    赵黼啐了口:“这帮人不是好的,私心里总想着咒我呢,既然是冲锋陷阵,哪里有个毫发无损呢?一点儿小事也能传的满城皆知?就连上回进宫,皇爷爷非要让我脱了衣裳给看看……”

    怨念地说到这里,便见季陶然也盯着他,赵黼会意,哑然道:“你也想看?”

    季陶然毕竟是少年男儿,好奇心盛,便挠头道:“六爷若不愿,我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赵黼本要耻笑他一番,看着他这般表情,心头转念,竟道:“给你看也无妨,六爷又不是大姑娘,难道给你看了就要嫁给你?”说着起身,抬手把玉带解下,又将衣带扯开。

    他利落地将半边衣裳往下一撩,果然露出肩头上一道弯弯地疤痕,颜色还有些新鲜呢。

    季陶然吃了一惊,起身走了过来,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此刻这伤已经好了,痕迹却兀自如此鲜明,可见当时必然更加凶险。

    季陶然难掩心悸,深锁眉头:“这……果然是伤的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