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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笃笃笃。”

    禅房的房门被敲响。

    已是酉时二刻,外面濛濛的细雨早就停了,太阳下午出来,此刻日头开始西斜,外面红霞飞了满天,照得窗纸上一片残红。

    谢馥感觉到微红的影子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于是抬起头,看向了染着霞光的窗纸。

    同时,满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一道影子落在窗上。

    “姑娘,时辰快到了。”

    “就出来。”

    谢馥应了一声,将经书那一页合上,在这小两个时辰里,她一直看着那一页,其实从未翻到别的地方去过。

    这还是第一次,她心潮难平。

    最后看了一眼慈悲的菩萨,谢馥似模似样地躬身一礼,然后才走到屋门口,打开了门。

    微胖的满月和高瘦的霍小南,都站在外头等她。

    前面的园径上,度我大师踱步而来,正准备来引谢馥过去。

    谢馥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同朝着后前面净业堂走去。

    堂前立着一个巨大双层石座石钵,双层石座,周围雕刻着形似海浪的花纹以及山龙、海马、八宝。

    堂内有知客僧引着不多的香客。

    度我大师一摆手,请谢馥进去。

    谢馥站到佛像下面,亲手点了一炷香,抬手抵在额前,闭上眼睛,拜了三拜。

    青烟缭绕,她的容颜也有些模糊。

    佛祖在上,但愿她的一切夙愿都能得偿。

    重新睁开眼,谢馥凝视着高高在上的佛祖,总觉得它们不过都是泥塑木偶,并不懂人间的喜乐悲苦。

    然而,她不过烧柱香,并不信佛。

    上前两步,谢馥将三炷香插到了香炉中间,静立片刻,才听到背后度我大师的声音。

    “善哉。”度我大师合十一礼,面上带笑。“今年照旧有灯会,猜灯谜,放河灯。老衲可等着施主的新灯谜许久了。”

    “灯谜?”谢馥一怔,似乎才想起这一茬儿,她回头看向满月,“满月,交代你的事可妥了?”

    “您是说花灯吧,早就给您备下了最漂亮的那一盏。”满月甜甜一笑,“就在这边,您跟奴婢来。”

    满月当先朝着前面跑去。

    整个法源寺内供人通行的道路两旁都挂了花灯,一片灯海璀璨。

    谢馥几人跟着满月的脚步,很快来到了她身边。

    此刻,满月就站在一盏漂亮的莲花大灯旁边,粉白的花瓣也是纸糊上去的,不过颜色涂得很好,浓淡适宜,姿态也仿佛刚出水一样。

    谢馥随手一拂,挂在长绳上的花灯就跟着转悠了一圈,流光溢彩。

    “这倒是挺好,比上次的好看多了。”

    “……”

    满月顿时苦了脸,好端端地怎么又提起上次的事情来了?

    “上次还不都怪小南,是他贪玩出去晃,结果回来一看好看的花灯都被人选走了。就,就就只能……”

    “只能给我挑了一个猴子摘桃儿?”

    谢馥闲闲地看了她一眼。

    满月一缩脖子,再不敢说半句,生怕被自家姑娘拧断脖子。

    霍小南咳嗽了一声,也想起上次丑得令人发指的猴子摘桃,有种无颜面对自家姑娘的感觉。

    度我大师就在旁侧,静静地看着这主仆三人说话。

    谢馥身上自有一股宁静的气质,被两个颇为活泼的家伙围着,似一幅画。

    旁边的小僧去捧来了笔墨纸砚:“施主,请写灯谜。”

    谢馥从与满月等两人的笑闹之中回过神来,转头谢过小僧,捏了笔起来,略一沉吟。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看看谢馥到底会写出什么东西来。

    毕竟,前几次谢馥出的灯谜都有几分意思。

    谢馥自己却在想,前几次的灯谜好像都被人猜了出来,好像这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新奇的灯谜了。

    那么,还是增加猜谜的难度吧。

    目光微微流转,谢馥眉头拧起来一点,约莫有半刻,大家也都没出声,静静等着。

    “有了。”

    她忽然一笑,唇角扬起来半点,提笔。

    众人好奇地凑了过去看。

    洒金红纸上,谢馥的字迹颇为娟秀,一行小字很快落了下来。

    满月一字一句地念着:“白蛇过江……”

    霍小南接上:“头顶一轮红日?”

    两人念完,对望了一眼。

    霍小南道:“这是要猜什么?”

    “一日常把用之物。”谢馥答道,搁笔抬头,“不过猜出了我的谜语还不算,猜灯谜者还需再出一个谜语,谜面要能对上我这一联才算答全了。”

    度我大师的目光落在那一句灯谜上头,捻须沉思。

    猜到已经有难度,更难的是要怎么再出一灯谜,谜面还要跟谢馥这一联对上。

    真真个刁钻为难的!

    度我大师叹息一声:“好谜面,不仅是个谜,还是个绝妙的上联。不过月余不见,施主才学见涨,老衲才疏学浅,竟难以对答。施主的这一盏灯,只怕要亮到天明了。”

    “哪里有那般的好事?”谢馥并不在意,能得度我大师一句赞叹已是足够了,“十五年来,也就一盏灯能亮到天明。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是徐先生吧?”

    徐先生,徐渭,字文长,张离珠的先生。

    法源寺的灯会颇有意思。

    猜对了灯谜的人,可以把花灯给取下或者就地熄灭,代表这一盏的灯谜已经被人猜中了。

    京城之中有大才者,往往会相约在这寺内走一遭,看谁取得的灯盏最多,便能博得一个美名。

    当然,有猜谜的,自也有出谜的。

    如果一整夜里,有人出的灯能亮一整晚,不被人猜出答案来,便能在京城小出一把名。

    毕竟法源寺众多士子云集,不被人猜出灯谜的几率实在太低,留到最后的往往都有几分天才、鬼才、歪才、怪才。

    徐渭便是这样一个人。

    这十五年里,唯一的一个让灯亮到第二天天明的大才子。

    那时候,徐渭初到京城,年轻气盛,在法源寺灯会上出了一灯谜挂起来,扬言无人能解。

    京城众人觉得他口出狂言,需要教训教训。

    只是徐渭毕竟高才,众人忌惮他的本事,不敢单打独斗,只在那一日相约法源寺,要集众人之智,一起破灯谜。

    可最后的结果叫人惊跌了下巴,整整半个京城的才子,都没解出徐渭这一灯谜!

    从那以后,大才子徐渭之名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

    这一桩京城里曾有过的趣闻,谢馥也听过。

    她不觉得自己能与徐渭相比,灯谜不过也就是个小玩意儿罢了,用这来判断一个人的才华,未免有些失偏颇。

    度我大师也不在意:“万事无定数,老衲看还说不准。”

    谢馥拱手:“那就承蒙大师吉言了。”

    后头满月与霍小南对望了一眼:你懂吗?我也不懂。

    两个人对视完,同时摇头叹气。

    霍小南打戏班子里长大,能认字但是不能写字,更不用说这么文绉绉的话题了。

    他尴尬地摸摸头:“这灯谜也出了,是不是可以去放河灯了?”

    谢馥与度我大师齐齐一怔,再一看你旁边满月期待的眼神,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无奈,指头一戳满月:“好,好,带你们放河灯去。”

    满月与霍小南顿时欢呼起来。

    旁边挂花灯的小沙弥看了,不解地摇摇头,眼看着谢馥度我大师一行人走了,才嘟囔道:“没见过哪家的小姐这么惯着手底下下人的……”

    法源寺的香雪海,在谢馥他们去放河灯的路上。

    雪白的淡紫的丁香,小小的花朵,一成片凑在一起,深深浅浅,层层叠叠,蔓延开了大片。

    风一吹,丁香的花朵都在风里摇曳,姿态翩跹。

    放眼望去,像是一阵阵细小的波浪,在大海之中起伏。

    凋了的丁香被风吹起来,飘荡在半空里,偶尔沾到行人的衣角上,又是一番别样的趣味。

    谢馥着一身雪青色的丁香衣裙,从这花丛之间漫步而去,裙裾逶迤,撒开的那么一点点弧度遮着绣鞋。

    青丝如瀑,肌肤雪白,美人面遥映花中,粉黛不施,只单单看一个侧影,已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香雪海的这一头,朱翊钧与李敬修几乎同时停了脚步。

    大片大片的丁香发出了幽香,随风飘扬,那一瞬间仿佛美人身上带着的香息,一不留神,就沁入了人心底。

    李敬修道:“她果真还是有几分嚣张的本钱。”

    说着,他扭头去看朱翊钧,没想到这一位太子爷只把目光一收,转头继续往前面走。

    “有,但并不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