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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太后转溜了两下眼珠子,突然抓住卫子楠的手,才刚碰到,脸上就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惊喜,中气十足地大赞:“好!手粗!能干!”

    卫子楠:“……”虽然是被夸,可这心里头怎么突然不是滋味儿。

    却听皇帝爆发出一声龙啸,哈哈大笑。太后出身低微,从一个乡下丫头走到如今,虽已锦衣玉食多年,人一糊涂,还是忘不了本分。

    秦傕没忍住笑,凑到她耳边解释,故意似的将那湿热的气息喷在她的侧脸,挠得人痒酥酥的:“皇祖母出身寒微,喜欢朴实的女子……夫人别伤心,这手本王不觉得粗。”

    粗倒是真的不太粗,茧子多倒是真的。

    太后眯着眼睛,又伸出双手摸着她的脸,在脑海中大致描绘着卫子楠的模样,左看右看,不住点头:“好好好,这个孙媳好!不像先前那几个,差点晃花哀家的眼睛。”

    先前那几个……

    秦傕又没忍住笑,再一次凑在她耳边解释:“夸你头面朴素,不像太子妃她们珠光宝气晃人眼睛。”

    几家欢喜几家愁,卫子楠这里算是过关了,卫子悦却差点把她瞪出一个窟窿。

    皇帝总算松口气:“如何,母后可还满意?”

    太后不住点头,笑得满脸沟壑渐深:“那自然是满意的。萧氏温柔懂事,不怪她是个有福气的。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儿媳,再有你这个皇帝疼……和她比呀,哀家这辈子啊真是不值当。”话虽是抱怨的话,却是笑吟吟地说。

    萧贵妃被说得都快不好意思了,尴尬地偷瞧了眼皇后:“母后说出这样的话,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可就惭愧了……”

    皇后形同一个木人,什么话也不说。当年皇帝夺位的时候,她娘家自持能耐大,没少拂皇帝面子,而今皇帝江山坐稳,想起那些年受过的苦,自然不喜她。

    趁着大伙儿都在和太后说笑,最懂得察言观色的卫子悦俯下在皇后耳边,意简言赅地煽了一把火:“萧贵妃一脉势大,母后不得不防。恒王本夺位无望,可如今娶了大将军、忠武侯便不一定了。妾身觉得,不如尽早斩草除根。”

    皇后本就被太后的话说得恼火,再被萧贵妃的得宠一激,听了卫子悦的煽惑哪里能平静。太子妃的话有道理,可太子的意思却更偏向于暂时拉拢恒王,看来得找个时候母子俩再商量商量对策才是。

    那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太后,抓着一对新人的手高兴得合不拢嘴,突然爆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何时给哀家添曾孙啊?下个月成不成?”

    秦傕盯着耳根子发红的卫子楠哈哈大笑,“皇祖母,孙儿这才刚成亲呢,下个月如何能成?”

    太后这脑子早就犯了糊涂,生孩子必然要经历的十月怀胎,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一心只想着曾孙,可这曾孙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就冲她这热乎劲儿,若要是再知道了两人还没圆房,日后什么时候圆,能不能圆都成问题,不知会不会一口气提不上来,真的见了佛祖去。

    “那……下下个月?哎哟,哀家可不想再等了,什么时候才能抱金孙呀?!”太后满脸的失望,拉着卫子楠的手不肯松,转又问她,“乖孙媳呀,傕儿嘴瓢靠不住,还是你说说,何时给哀家添曾孙呀?”

    何时?她不晓得,看秦傕什么时候下得去口吧,总之她并不介意履行自己妻子的义务。正欲敷衍几句,却听太子在旁边开腔了。

    “皇祖母,您怎忘了呀!您嫡亲的曾孙都两岁了,前些日子您还抱着疼呢。”

    太子妃忙离了皇后的身,走到太后身边儿,眼尾含笑,夫妻俩一唱一和:“是呀,皇祖母,您当时还夸睿儿乖巧呢。”

    一壁说着,一壁从袖中掏出随身揣着的孩子小像。那小像画在一张锦帛上,只半个巴掌大,十分便于随身携带,便定是知道太后易忘事,用来提醒她老人家还有嫡孙可以疼的。

    “瞧,睿儿多乖。”

    “哦?”太后把小像拿在手里,如梦初醒,又仍不敢确定,递到皇帝面前:“皇帝,这是哀家的宝贝曾孙吗?”

    皇帝看着那小像,浅皱了下眉,连忙接话:“没错,太子妃早两年就给您添了曾孙,去年又添了孙女,老三的媳妇也快生了。”

    秦睿的小像这次好像不顶作用,太后很艰难地回忆半晌,似乎想不起来,只顾拽着卫子楠不撒手:“不作数不作数,还是傕儿的媳妇好,哀家瞧着喜欢,生的孩儿一定白白胖胖。乖,答应哀家,最晚再下个月,给哀家生个如何?”

    “皇祖母……”卫子楠支吾起来。一则,她未经历过这等大场面,不如卫子悦游刃有余,舍得开口往自己脸上贴金。二则,她在皇帝面前,本就有意显出自己不善言辞。

    关键时刻,还得是秦傕跳出来。他笑得像个散童子似的,蹲下去给太后捶腿:“皇祖母放心,子楠不仅体健,还冰雪聪明,生的孩子必定样样都好。您老就等着吧,最晚三个月后,给您添曾孙。”

    “好好好,果然还是傕儿好。”太后摸着秦傕的脑袋,乐得合不拢嘴,“瞧瞧,老二媳妇儿害羞,不肯答应,真是讨人喜欢。傕儿又是个疼媳妇儿的,好姻缘那,好姻缘——床呢,床在哪儿,哀家要歇会儿……”

    太后高兴地说完,脑袋便往下一耷拉,话音刚落就打起呼来了。

    太后这两年来一直如此,像个小孩子似的,说吃就吃,说睡就睡,在场的都晓得她如今的浑噩,卫子楠却是不懂的。

    “皇祖母……真的睡着了?”她小声问。

    秦傕也小声答:“是,越高兴,越睡得香。”

    ☆、第15章 回府之路

    离开皇宫前,卫子楠倒是没想到卫子悦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可要知道,前阵子她这位嫡姐回镇国公府做样子的时候,连正眼都不愿瞧她。方才在殿中,两人那眼神分明已暗战了好几回。

    “二妹。”她是这样叫的,并未称她恒王妃,显得尤其亲切。

    卫子楠不会傻到以为她转了性子,漫不经心顿住脚,回头,挂上一丝无害的笑:“长姐有何事吩咐?”

    卫子悦的态度十分亲切,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就好似与她自小姐妹情深似的:“说什么吩咐,二妹真会打趣——瞧,春光正当时,三月十九姐姐打算在太子府办一场赏花诗会,人不多,都是咱们内家姐妹,二妹可一定要来。”

    赏花诗会?这不明摆着欺负她这个花不会赏,诗不会吟的粗人么。去吧,必定少不了嘲笑,不去却不又长了别人气焰么。

    说起来,赏花诗会是贵女们常办的,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两次。程氏母女恨不得她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自是不会带她出席此类宴会的,所以她就像个乡巴佬,别说吟诗了,连宴会有什么规则,怎么举办都是一知半解。

    但卫子楠不打算推脱,只眯了眯眼睛,转转手腕,应得颇为洒脱:“长姐邀请,怎可不去。正好陛下赏的长假还有一个月,我也不必上朝,正闲得无聊。”

    卫子悦还当她会犹豫,哪知她如此爽快,反是略微一怔,才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瞧你关起门来养伤,许多姐妹都不认识,正好这个机会大家都见见。”

    卫子楠欲再敷衍两句,却听走在前面的秦傕适时催了一声,便匆匆与之作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再不理会。

    午后,马车哒哒驶出了宫门。

    卫子楠坐在车中,皱起了眉头。那赏花诗会,必得是要剑走偏锋,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卫子悦耍得脱层皮。

    车身摇晃,她皱起眉头。

    起先她以为,太子之所以娶她那位嫡姐,看中的是镇国公府的实力。而今镇国公府是由她撑起来的,太子想要抓住镇国公府,抓住她这个大将军和忠武侯,就势必要和已经失去背后势力的太子妃生嫌隙。没了太子这样的大靠山,那到头来,卫子悦拿什么来和她斗。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为了自保,已经将自己在朝中架空,更把重中之重的兵权交了,和卫子悦相比,不过是半斤八两,故而太子未必肯为了她而和已经生育一子一女的太子妃翻脸。二则,她最开始并没有考虑到感情的问题,经过这两个月的了解,才赫然发现太子对卫子悦可谓是情根深种,凡事必以太子妃为先。故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为了卫子悦当真和她撕破脸。

    最坏的情况么,是皇后和太子这一支,会针对恒王府。稍往好处想一点,和太子做对的三皇子却可能要拉拢恒王府。所以啊,复仇之路道阻且长,她这一嫁,把秦傕的安生日子都给嫁没了。

    她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让皇帝主动让她参与朝政,故而,方才才会在秦傕说想去醉月楼的时候,要求跟着去。

    想必那萧贵妃并不乐见儿媳不着调,怂恿着儿子变本加厉地玩乐。到时候,萧贵妃看不下去,但凡想要给她找点事做,只消枕边风一吹,至少是有闲职落在她头上的。

    这么一想,又觉真是对秦傕不住。

    马车里静得不正常,本该多话的秦傕安静地只字不提。从上车起,就闭着眼睛养神,嘴角微微上扬,看样子心情是十分舒坦的。

    “王爷不说话,在想什么?”她清清嗓,主动问。

    秦傕舒服地呼出一口长气,伸了个懒腰,幽幽道:“在等夫人开口求我。”

    “求你?我能有什么求你的。”卫子楠失笑。

    秦傕悠悠然睁开眼,嘴角的笑意加深:“夫人一定在为太子妃的事发愁。本王觉得,以夫人的聪明才智,不会和她打没有准备的仗。只是夫人为了示弱,凡事多有桎梏,想来有许多事情要本王帮忙。所以,本王在等夫人开口。”

    卫子楠一时心头复杂,终于是彻底明白秦傕并非草包。他心如明镜,譬如能如此简单的就猜到自己的心事,可他大抵却是个不喜朝政的,这才做了闲散王爷。且看那萧贵妃,性子敦厚温和,素来不争,这才得了皇帝多年恩宠,秦傕大抵是性子随了母亲吧。

    再转念一想到上辈子大昭灭国前,他也曾奋起抵抗,想是多少有几分大智,只叹醒悟太晚,撑不起风雨飘摇的大昭吧。

    但目前,在皇帝的紧盯下,她只求秦傕还是不要醒悟的好。

    “王爷就这么确定,我有事求你?”她笑问。

    “都老夫老妻了,哪里能不知道夫人的心思。”秦傕坐直了身子,盯着她咧开嘴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老夫老妻……真有他的。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原本因不打算把他牵扯进去而三缄其口的卫子楠,也就没什么好藏匿的了。

    她叹气,长眉微蹙,想起魂魄所见,觉得秦傕应不是太子一系,没必要诈她,况且方才在宫中,确实打皇后的脸打得啪啪作响,这才说道:“高北之战,我得了两个绝世美人,扣着未献给陛下,本欲找个机会塞进太子府的,而今看来是异想天开了。”

    高北人和中原人是一样的面孔,并不似高鼻梁蓝眼睛的胡人。她初得这两个美人时,人还在边陲地带,哪里知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而今,太子已极不可能拉拢她,故而她想要借这两个美人去给卫子悦添堵,竟成了异想天开。

    第一步的简单计划都不能顺利实施,这条路越看越崎岖,难不成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不能找到豁口主动出击么。

    秦傕说错了,这场仗她其实并没能准备好。程氏母女在京中盘桓多年,早已是地头蛇,哪里容她轻易欺负了去。她这都还没有什么大动作,卫子悦就已经盘算着要借赏花诗会打她脸了。

    秦傕听罢却是大惊,顿时瞪圆眼睛失了笑:“夫人好狠的心,有这等美人也不留给本王,反倒还要便宜太子!”

    卫子楠:“……”计划失败,现今倒是可能弄进恒王府来,满足这厮。

    不及她开口,秦傕又问道:“可故国被灭,她们难道还愿意帮夫人办事?”

    卫子楠笑笑,习惯性得转转手腕:“她们还有亲人扣在我手上。”

    秦傕往后一缩,故作惊讶:“原来夫人才是实打实的铁石心肠呀!想那两个美人儿哭得梨花带雨,本王这心里头就实在不是滋味儿……”

    她几乎要无言以对了……

    她哪里是纯善之辈,若是,如何能在镇国公府活下去,程氏不止一次想弄死她。弱肉强食的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利用两个女人算什么,她将她们解救下来,免她们惨遭践踏已算是有恩于她们。

    不等她再分辨两句,秦傕忽而又话锋一转:“不过,夫人的大计才是重中之重。她们如今养在何处?不如交给本王帮你送去太子府,如何?”

    她生出狐疑,看着秦傕的表情,慢悠悠地回答:“养在忠武侯府里——怎么,王爷为何要管我的事?和太子府做对,恐怕王爷以后就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虽然太子夫妻感情深厚,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既然秦傕说要帮,卫子楠也不介意把他拉下水。但她心头有所怀疑,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如此相问。

    “被迫和夫人绑在一条船上,早已是洗不清的了。夫人和太子作对,本王即便什么也不做,太子也必不会当本王是清白的。不如就帮夫人一把,总好过袖手旁观叫夫人心寒,你说是也不是。”

    她才不会心寒,不过秦傕的话却是有道理的,这家伙纯碎是被她赶鸭子上架。左右皇后早已将萧贵妃视作眼中钉,早晚要对他们母子下手的,尽早站对位置也好。想到此处,她不禁皱眉,那三皇子也是皇后所出,恒王府不管是继续中立还是站队三皇子,日后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她私心里,是希望继续两不相帮的,至少熬过几年,让皇帝彻底对她放了心再谋划将来。至于恒王府和太子不对付,皇帝却是乐见其成,目下大可放心。

    “那王爷准备怎么办?”

    “放心,本王自有妙招。”他顿了顿,冲她眨巴眼睛,“夫人不必担心,倒是该想想三个月后怎么给皇祖母交代的事情。”

    三个月后……

    提起这个她就来气。原以为秦傕是随口敷衍太后的,反正太后也是糊涂脑子,转眼就忘,哪知他后来才说,太后在关乎孙子的事儿上,“忘记”和“记住”的可能性各占一半。也就是说,三个月后,太后也许还记得问她要孙子抱。

    “三个月,怕是老鼠才生得出来。”一提这事儿,她全然没了好脸色。

    “谁说一定要生出来。”秦傕挑眉,用扇柄指指她的肚子,“先怀上。宽皇祖母的心不也是好的。”

    怀、怀上?卫子楠心都哆嗦了。

    她苦笑:“王爷不是说下不去口么,怎的如今又说要生子,就不怕我这副令人倒胃口的模样,叫你吐一床?”

    “此一时,彼一时。”他摇头晃脑,略往她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和她腿挨着腿,“昨夜着实没有氛围,今日见夫人越发动人,本王这龌蹉脑子又生了混账心思,恨不能立刻便滚去那温柔乡里不回头。”

    卫子楠:“……”现在,她才是想吐的那个。才刚对这厮有点好印象,他就本性暴露。

    “不过,本王承诺过,绝不强人所难。只是,本王对付女人的手段,只怕是夫人也吃不消,三个月本王犹嫌太长,定不费吹灰之力俘获夫人一颗芳心。”

    他五指收成拳头,抓了一把空气,说得信誓旦旦。

    卫子楠这颗心里,却断没有装下“情”这个字,满心眼儿里都只为报仇,让自己尽量舒坦,哪有什么芳心给他俘获,当下只轻蔑地回了个“啧啧”。

    秦傕惯是个二皮脸,一声轻蔑哪里能够打击到他,反而曲起修长的食指,勾住她的下巴,邪魅浅笑,浑身的轻浮劲儿:“你看,夫人,本王帮你应付了太后她老人家,又承诺了帮你送美人入太子府,怎么能没有奖励。本王也不多求,只求夫人让本王吃吃小嘴儿,解解馋,可好?”

    好在他人长得俊,说起这般轻佻的话却不令人作恶,不至于让人生出挥拳头的冲动。

    可卫子楠那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跟不要钱似的掉了一地。她被秦傕抬着下巴,被迫和他嵌了星海似的眼眸对视,顿时涨红了耳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