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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在伶俜和祖母平平静静在庄子上生活的时候。京城的承安伯府谢家发生了桩大事。原来是济宁侯府一纸婚约递过来,要跟谢家履行多年前结下的婚约。

    济宁侯府的沈侯沈瀚之如今可是京城跺跺脚就抖三抖的人物,要结亲的还是他的嫡长子侯世子沈鸣。照理说,这是桩美事。谢伯爷娶了那么多小老婆生了那么多闺女,不就是为了多嫁几户好人家,为日益衰败的承安伯府壮点声势。这侯世子可不正是上佳人选!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沈谢两家婚约,若是这回没提起,恐怕两家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当初结亲的时候,沈瀚之还未封侯,只是个四品官员,人人说起他,只道是新科才子出身,高娶了卫国公千金,所以那时两家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没想沈家的门越来越高,沈瀚之拜相封侯,如今在朝中可谓是如鱼得水,更别提侯世子的外祖父还是卫国公。而之所以沈家旧事重提,谢伯爷再利令智昏,也知道不是件好事。

    谁不知道,那侯世子是个身患怪疾,脾性暴虐的主。这才从姑苏回京不到两年,有关他各路不好的传言就已经满城飞,这回据说是怪疾发作严重,他外祖父卫国公听信了天桥大仙的话,要世子娶妻过门才能渡过这劫。

    试想这种情况下,哪个世家的姑娘愿意嫁过去,这不就只能打他们没权没势的谢家主意,加之有过婚约,让他们有口难言百口莫辩,闹到顺天府也只能是他们不得理。

    好在谢伯爷一堆小妾,雨露均沾那么多年,别的不多,儿子女儿却少不了,掰手指数了下,府中至少还有四五个适龄待嫁的闺女。虽然嫁给那恶名在外的侯世子,是件悲催事,但与济宁侯府结亲对谢家来说却是有利无害。总得来说,算是牺牲一个,成就全家。

    于是谢伯爷大手一挥,让人招了来自己那几个的适龄闺女。

    ☆、第十一章

    谢家五个待嫁的闺女分别是五个不同的娘。

    济宁侯府婚约递过来时,这几个闺女和姨娘就听到了风声,本来还幸灾乐祸地想是哪个丫头这么倒霉,要嫁给侯府那恶名在外的世子。后来再一打听,方才知这八百年前的婚约,只说谢家女儿嫁给沈家儿子,根本就没说是哪个闺女嫁给那世子。这下几个姨娘和他们适龄闺女可真是吓傻了。

    先抵达前厅的李姨娘和赵姨娘领着自家的谢五谢七,先发制人。

    李姨娘挥着手绢笑道:“伯爷,我这正有事跟您说呢,您就召唤我了。”

    谢伯爷也正好还在犹豫不决该挑选哪个闺女嫁给那劳什子的世子,便挥挥手:“你说。”

    李姨娘拉着自己闺女谢家五姑娘:“五丫头不是和他表哥订了门亲事么?这不前几天我堂兄已经跟我提了这事,说过段时日就来提亲,让我们好好准备准备。”

    谢伯爷不算上通房侍妾,光正正经经的妾室就有七个,这些姨娘出身五花八门,好一些的有落魄世家的庶女,低等的则有无亲去故的青楼女子。这些小妾的娘家事,他是一概弄不清楚的,张冠李戴也是常有事。听李姨娘这般说,他费力想了想:“你娘家不是没人么?怎么又冒出堂兄堂侄子了?”

    李姨娘巧笑嫣然道:“伯爷,你又记错了,我几时没娘家人了!”

    谢伯爷想了想,点点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既然已经定过亲,五姑娘就只能排除在外了,他挥挥手:“那我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改日来跟我商量五丫头的嫁妆就行。”

    李姨娘和谢五暗暗喜上眉梢,告了退母女娘拖着手一溜烟就跑了。

    赵姨娘见状,也赶紧拉着自家女儿上前:“伯爷,上回不是跟您说过七丫头的亲事么?媒人说那边随时可以来提亲。”

    谢伯爷咦了一声,一头雾水:“七丫头什么时候说亲了?”

    赵姨娘掩嘴吃吃笑道:“伯爷,瞧您这记性!就是东门大槐树下那家秀才。虽然只是个秀才,家中一穷二白。但人本分上进,往后博个功名不是问题。”

    谢伯爷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他记得当初赵姨娘不是没瞧上人家秀才么?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不过谢伯爷也不是个喜欢咱牛角尖的人,挥挥手让这对母女也下去了。

    后面来迟的三个姨娘和三个闺女,本来也打算找这样的借口糊弄稀里糊涂的谢伯爷。但相似的理由用两次就差不多,谢伯爷是糊涂了点,又不是傻子。

    此路不通,三个姨娘和三个小姐,就开始另辟蹊径,其实也不算是蹊径,就是简单粗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其中谢八谢九还被两人娘拖着,当场表演起撞柱寻死。

    谢伯爷虽然小妾多儿女多,但也不代表他不心疼自己的这些小老婆和女儿。

    于是心软的谢伯爷发愁了,侯府的亲事不能不应,但总不能挑个女儿硬塞上轿子。自己这些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无论挑选了哪个女儿,恐怕往后都没得安生日子过。他看着底下还坐在地上哀嚎的几人,揉了揉发疼的脑仁:“你们先下去,这事再让我想想。”

    几对母女连滚带爬走了。

    谢伯爷靠在太师椅上,抬头问立在旁边的老管家:“你帮我想想,除了这三个,我有没有其他可以出嫁的女儿?”

    老管家想了想:“伯爷,您在宛平的田庄上,还有个十一小姐。”

    谢伯爷混沌的眼睛顿时一亮:“十一小姐?就是夫人生的那个女儿?”

    老管家:“正是。”

    谢伯爷拍拍脑袋:“十一被老太太带走后,统共就回来过三次,我都差点给忘了。快派人却把十一小姐马上接回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说我想女儿了,千万别让老太太知道我是要接小姐回来嫁人。”

    老管家:“我这就去安排。”

    正在庄子上看大牛他们摔跤的伶俜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胜了的大牛道:“十一,这两日变天,你是不是着凉了?”

    伶俜摇摇头,戏谑道:“可能是谁在想我吧!”

    大牛笑嘻嘻走过来:“五军营正在征兵,十一你看我征得上么?”

    如今的大牛如今是十四岁的少年,长得高高壮壮,跟牛犊子似的。虽然没正经学过武艺,但野路子的身手打赢几个壮汉不是什么问题。

    伶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想起她死后飘在空中时,看到锦衣卫那个威风凛凛的千户大人,她笑着点点头:“大牛,你肯定能选上的。”

    两个正说着,翠浓慌慌张张跑过来唤道:“小姐,府里来人接你了!”

    伶俜不明所以地抬头:“接我?”

    翠浓微微喘着气道:“来了好几个人,说是伯爷想念你,来接你回伯府住一段时日。”

    大牛憨笑道:“难怪十一你刚刚打喷嚏,原来是伯爷想你了。”

    伶俜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祖母实在太嫌弃自己那渣爹,这些年基本上已经和谢伯爷断了关系。她上一回见到自己爹已经是三年前,当时也不知道她爹说什么惹恼了祖母,连口热饭都没吃就被赶走了,这两年一直没敢再来过。思女心切放在别人爹身上,是在情理之中,但放在自己那生了二十几个孩子的种马爹身上,伶俜只想冷笑两声。她爹要是还记得她这个十一闺女长什么模样,她都该谢天谢地了。现在竟然派人来接她,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她如今只有十二岁,倒也没跟上辈子那桩倒霉婚事联系上来。毕竟上辈子定下来婚事已经是十四岁。

    伶俜跟着翠浓回了宅子。

    确实来了好几个伯府的人,伶俜上辈子在伯府没生活多久,对伯府的下人不甚熟悉,不过那个拉着祖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嬷嬷,她还是记得的。

    王嬷嬷看到伶俜进来,哎呦了一声:“这就是十一小姐吧?这么多年没见,已经长这么大了,跟夫人长得可真像。”

    伶俜干笑了两声,走到谢老太太身边坐下:“祖母,我不回伯府。”

    从前谢老太太一提到自己儿子,就恨得牙痒痒,跟上辈子被他杀了全家一样。三年前那回也是谢伯爷来接伶俜回府,直接就被赶走了。但伶俜发觉今日的祖母却有些不一样,神色有些少见的纠结。她犹豫了片刻,抓着伶俜的手道:“你父亲病了,十分想念你,希望你回去陪陪他。”

    看来为人母亲的,就算儿子再混账,也不能真正狠下心。

    王嬷嬷赶紧附和:“十一小姐,伯爷这回生了重病,病重一直念叨着你,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接您回去。伯爷虽然子女众多,但嫡出的儿女就只有您和长公子。如今长公子又外放在徽州做知县,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赶回来。”

    伶俜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可惜自己这哥也是个短命鬼,上辈子就是从徽州返回京城任职的时候,遭了绿林恶匪丢了性命。

    她听了王嬷嬷的话,看向祖母。

    谢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你就回伯府住两个月,过两个月要是你爹没把你送回来,我就让人去接你。”

    伶俜想了想,点头:“好。”

    正好回去打探打探谢沈两家的那门亲事,看能不能提前抽身避开。

    ☆、第十二章

    伶俜是隔日回的京城承安伯府。

    虽然承安伯府是伶俜真正的家,但她对这座百年世家的老宅,是半点不熟悉,对宅子的主人她的亲爹,同样也是半点不熟。

    不过王嬷嬷说了她爹病重思女,她进了伯府大门后,也佯装出孝女的样子,忧心忡忡道:“王嬷嬷,你快些带我去见我爹。”

    王嬷嬷哎哎地点头:“十一小姐,我这就带你去。”

    到了谢伯爷的别院听雨轩,王嬷嬷隔着老远就扯着她那刺耳的嗓门高声叫道:“伯爷,十一小姐回来看您了!”

    为了让自己的孝女形象显得更加真实,伶俜也不等温温吞吞的王嬷嬷领自己进门,撒丫子就往屋子里面冲,好像自己爹马上就要归西了一般。

    屋子里的谢伯爷听到王嬷嬷的声音,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本来要跑出去,又想起自己应该是病重中,赶紧佝偻了下身子,让小厮扶着自己慢慢往外走去迎接自己几年没见过的闺女。

    哪知才走了两步,就见一个玲珑娇俏的身影冲进来。谢伯爷也真是个渣爹,一眼竟然没认出伶俜是自己的闺女,见着这丫头不过十一二岁,以为是伶俜从庄子带来的没规没矩的小丫鬟,当下沉下脸轻喝:“哪来的丫头,这么没规矩!你家小姐还没进来呢!”

    伶俜:“……”

    她停下脚,看向眼前这中年男子,倒是认出了自己亲爹,干干一笑:“我是伶俜啊!”

    谢伯爷下意识道:“伶俜是谁?”

    伶俜嘴角抽了抽,垮下小脸:“爹,我是十一。”

    谢伯爷这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眼前这小丫头不正是自己的闺女么?小孩子一年一个样,他还真是认不出来,只是仔细一看,这丫头跟自己过世多年的发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谢伯爷哎呦一声,眼睛里立刻涌上两包浑浊的泪水,走上前拉着伶俜的小手:“十一啊!爹想死你了!”

    伶俜对着自己这半点不熟的爹,干笑了两声:“爹,您不是生了重病么?”

    她又不眼瞎,眼前的男人分明就面色红润,再娶两房小妾生几个儿子都不是问题。

    谢伯爷立刻捂着胸口,唉声叹气呻,吟:“爹爹最近确实生了重病,只是看到十一,不知怎的,整个精神就好了太半。”说着,抬手招了招,“王嬷嬷,十一小姐赶了小半日的路,想必也累了,快赶紧带她回翠微苑歇息,晚些吃饭的时候咱们父女俩再好生说说话。”

    翠微苑是伶俜娘生前住的地方,谢伯爷渣是渣了些,不过发妻过世之后,那院子虽然好几个姨娘都虎视眈眈,但他一直没让人住进去。

    伶俜跟着王嬷嬷走了,而她也确定那八百年没过问自己的爹突然将自己召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蹊跷。

    待伶俜离开后,谢伯爷重重坐在太师椅上,朝身旁的小厮道:“你帮我把书房书架第二格那本册子拿过来!”

    小厮立刻照办,拿了册子出来递给他。

    原来这正是记着谢家子女生辰八字的册子。谢伯爷翻到第十一页,掐指算了算:“十一是酉年八月生的,这么说今年才刚刚满了十二岁,难怪看着才这么丁点儿大。”

    一旁的小厮内心咆哮:十一小姐可是能嫡出的亲闺女啊!这都要查册子?

    谢伯爷重重叹了口气,将小册子放下,扶着额又开始犯愁:“十一是没法嫁了,看来还是只能从八姑娘和九姑娘中选一个嫁过去。”

    那晚那三个闺女闹了一通后,谢四小姐当晚就跟家里东厨的小厨子私奔了。谢伯爷生生给气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大补了两天才稍稍恢复一些,所以说因为生病把伶俜召回来也不算是假。只可惜谢伯爷看到了自己的这十一闺女,才知道自己记忆有错,原还以为她跟十四岁的谢十差不多,哪晓得差了两岁。

    本来谢伯爷想找个没了娘的女儿嫁出去,免得后宅里闹腾得鸡犬不宁,但这个打算如今算是彻底落空,他这个爹再如何狠心,也狠不下心把十二岁的闺女嫁出去。若是他让十一出嫁,自己这后宅倒是不会闹腾,就是他那去了十来年的发妻,恐怕变成鬼也会来找他。

    谢伯爷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再去打伶俜的注意,只能又回到谢八谢九身上。

    伶俜跟着王嬷嬷来到自己亲娘生前的住所,虽然没人居住,但许是日日有人打扫,跟住着人一般干净明亮。她对这翠微苑也不算陌生。上辈子十四岁那年从庄子回到伯府,住了大半年,一直到被塞上轿子去了魏王府做妾才离开。

    她和她爹没什么感情,对自己不到两岁就撒手人寰的亲娘也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自己这亲娘命不好,本来也算是世家嫡出的小姐。无奈是个破落户,爹娘又想长女能嫁入高门,最后只得嫁给了花名在外的谢伯爷,承安伯府虽然也走了下坡路,但好歹底子厚,又是正妻宗妇。哪晓得她爹谢向的风流程度远远超出了她娘宁氏的承受范围,生了女儿之后没两年,见着自己容颜渐逝,府中新人一个接一个进来,终究是郁结而终。

    伶俜环顾了一下屋中陈设,目光落在她娘牌位上,那牌位干干净净,香案上还放着新鲜的水果。她想了想,到底是做人子女的,走过去插了两根香虔诚地拜了拜,希望她娘泉下有知,这辈子能好生保佑她这个女儿。

    她回伯府只带了自己的大丫鬟翠浓,两人初来乍到陌生地,都是两眼抹黑,好在随后他老爹就拨了个小丫鬟和婆子给她。

    那小丫鬟名唤青萝,比她还小了一岁,是个小嘴伶俐的丫头。伶俜正愁不知道他老爹召她回来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七弯八拐地一问,小青萝就全盘托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十一小姐,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其他的丫鬟说,是济宁侯府给咱们伯府下来婚约,但那侯世子身患怪疾恶名在外,说白了娶亲就是为了冲喜,几个适龄的小姐死都不嫁,伯爷就把您接回来了。”

    伶俜真是万万想不到,提前两年回伯府,本以为是跟沈鸣的婚事毫无关系,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因为这桩子破事。只不过她这才将将满了十二岁,他爹再混账也不该把她嫁出去吧。

    小青萝又道:“不过刚刚伯爷叫我和许嬷嬷过来时,奴婢好像听到他和管家说,要去劝八小姐和九小姐,让她们两个做好出嫁的准备。”

    伶俜算是猜到怎么回事了。十有八,九伯府里适龄小姐不愿嫁给沈鸣,他爹只得把她骗回来,但见了她人才知道年纪太小了些,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沈鸣身患怪疾不假,但那恶名是如何来的?她就有些不得其解了。上辈子他也是恶名在外,当时婚事定下来后,她还为此忐忑许久,但那时她没有见过他,自是深以为然。这一世的两年前,她可是跟他相处了一个月,虽然那人话少了些,但却是极单纯的,怎的回了侯府两年,就恶名远扬了?

    她想了想问青萝:“那侯世子到底做过什么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