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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莫怕,爹爹很快就回来,咱家不会有事的。”这些话,赵纯熙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别人。

    荷香胆战心惊地跑去前院,远远就看见几名侍卫拿着长戟将写着“镇北侯府”四字的匾额戳下,摔成两半,又有一人穿着血红色的官袍与银色铠甲,似乎品级不低,正狞笑着将裂开的匾额踩成碎块,目中满是仇恨。

    她倒抽一口凉气,连忙跑回去禀报,慌乱中听见那人厉声叫嚣道,“把叶家人全部抓起来审,一个一个审,切莫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果然又被夫人说中,连叶家女眷亦有涉及叶全勇一案,把这些罗刹引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将所见所闻如实陈述,末了提点道,“小姐,这么大的事儿,您还不赶紧去找夫人?如今唯她能镇得住这等糟乱局面。”

    “对对对,去找母亲,她定有办法。”赵纯熙正六神无主,猛然听见“夫人”二字,便似黑暗中降下一柱光明,令她整个人都亮堂了。她牵着弟弟朝西边狂奔,左躲右藏,便又看见叶家人被一个一个逮住,捆绑起来押跪在空地中,官差脸上带着淫邪的笑容去摸索她们全身,把衣领、腰带、甚至肚兜等物都扯开,房中亦被翻得乱七八糟。

    当然也有侯府仆妇被错认误抓,亦同样受了折辱,却怎么辩解也无人肯信,只能哀哀哭泣,不断磕头。

    倘若自己也被抓去,遭受这等摧残,岂非生不如死?赵纯熙心脏狂跳,口舌发干,借嶙峋假山的掩护和地形熟悉之便利,终于险而又险地抵达正房。官差似乎得了吩咐,并不敢靠近此处,远远看见廊下的金子和明兰就绕开,连呼喝声也压低不少。

    赵纯熙趁他们转身之际从假山后头冲出来,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哟,哪儿来的小疯子?”金子抬手将她拦住,戏谑道。

    “金子姐姐,求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府里遭了大难,求母亲救命!”赵纯熙泪珠连连,表情惶恐,委实受了不小惊吓,见金子无动于衷,又道,“那些官兵见人就抓,见人就打,又把女眷拉出去搜身,衣裳都脱了……”

    她话未说完,房门便应声而开,关素衣缓缓走出来,一面用帕子擦拭指尖的墨迹,一面沉声道,“走吧,过去看看。老夫人和弟妹那里有无被打扰?”

    “回夫人,并未被打扰。奴婢已与官差们交代清楚了,叶家人只住东头,咱们西院一个没有。”金子欠身回禀。

    只交代一声就不查了?关素衣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继续朝闹哄哄的地方走,又命几个丫鬟婆子去拦住老夫人和阮氏,免得她们受惊吓。

    明兰有些害怕,低声劝道,“小姐,前边乱的很,您还是别去了吧,免得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叶家人那般折辱您,您还管他们干嘛?”

    关素衣淡声道,“一码归一码。我与叶家宿怨暂且搁置不提,那些官兵这般对待弱女子便是不义。我此去非为施恩,非为图报,单为那些女子的尊严和免于无辜者受到牵连。”

    明兰想了想,羞愧地低下头去。金子亦深深垂首,眸底不时闪现崇拜、敬仰、叹服等情绪。直至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主子为何对夫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她的思想、眼界、胸襟,比之男子还要开阔。她看上去那般柔弱,内里却刚强无比,更有一颗不染尘俗的心。她的所作所为,当得起“问心无愧”四字。

    赵纯熙和赵望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并不高大也不强壮的背影,不知何故竟觉安心无比。原来这就是“母亲”的含义,犯错的时候有人矫正;迷茫的时候有人指引;无助的时候有人依靠。她虽然大不了他们多少,却能独自扛起这个家,对侯府已是仁至义尽。

    少顷,一行人入了前院,便见一位浑身戾气的武将正斜倚在一张软榻里,双脚摆放在一名跪伏于地的叶家儿郎背上,态度十分猖狂。又有一名小黄门拿着檄文唱念,大意是叶全勇当年助前朝余孽偷偷救走一名皇子送去给薛贼,以交换前朝皇室宝藏。而今那藏宝图便在叶家人手里,只要他们交出来便可免了死罪,不交就诛九族。又因镇北侯助纣为孽,残害百姓,已捋夺爵位贬为庶民,正关押在天牢中待审。

    赵纯熙认真听完,不免眼前一黑,心里疯狂呐喊——外祖父,您果然是被自己的贪婪害死的,竟连前朝皇子也敢沾手!您做您的孽,为何还要拉我爹爹下水?叶家落得今日下场,当真一点儿也不冤枉!

    第64章 查案

    关素衣从未见过这等要钱不要命的玩意儿,明知那是前朝皇子,送去给薛家军足够他们以正统之名占去中原半壁江山,竟就这么答应了。难道叶家赚的钱还少吗?他们的贪婪简直永无止境!

    索性那皇子养尊处优惯了,在前往蜀州的路上染了重病一命呜呼,薛明瑞狭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才没成功,否则也不知如今替皇上卖命那些世家巨族会偏向谁,毕竟他们最看重血统和正统。

    关素衣知道今天若不把藏宝图找出来,此事绝无法善了,更何况这位带队的将领她认识,乃新近上任的中郎将周天,其兄长在韩城一战中惨死,可说与赵陆离仇深似海,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手刃镇北侯,只可惜上辈子未能实现,这辈子还需努力。

    他是圣元帝手底下最得力的鹰犬之一,指哪儿打哪儿,绝不含糊,却又与秦凌云那等有底线的人不同,手段极其毒辣,为人乖戾无比。落在他手上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没有第二条路。

    今日皇上把他派来处置叶府家眷,可见已忍到极致,就快爆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这话绝不是说着玩儿的。

    关素衣心中凛然,面上却丝毫不惧,走上前冲周天拱手淡道,“周将军,您办您的差,按理来说本夫人不便插手。然被判斩刑的死囚临终前都能吃一顿饱饭,得一分怜悯,您如此对待这些弱女子,是否有违道义?您要抓人可以,要搜人也可以,还请派几个女衙役来,免于她们受辱。”

    周天压根没把镇北侯府看在眼里,又因与赵陆离结了死仇,自是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唯独这位关夫人,他却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碰,只因御前领命时皇上曾刻意嘱咐过,切莫搅扰夫人分毫,倘若她受了丁点惊吓便要拿他是问。

    周天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关夫人定然不敢踏出房门,却没料她不但来了,还意图多管闲事,心里不免涌上戾气。他眯了眯眼,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还礼道,“夫人,您自己都说不便插手刑律,那就躲远些为好。牝鸡司晨有违常理,您觉得然否?”

    “牝鸡司晨?”关素衣略一抬手,金子便搬来一把椅子让她落座。

    “既然中郎将要与我说理,我便与你好好掰扯。此处乃赵府,我乃赵家主母,你打上我的家门,欺辱我的儿女与下仆,难道还不准我站出来为他们张目?那我还当什么赵家宗妇,一品诰命?”她似想起什么,去看那小黄门,“我差点忘了问,皇上可在檄文里说要捋夺我头上的诰命,同样贬为庶人?”

    小黄门惶恐摇头,连忙从袖口里抽出另一张檄文,朗声唱念,大意是虽然镇北侯罪孽深重,然夫人于国尽忠,于家尽事,奉扬仁风,肃雍德茂,堪为宗妇之典范,命妇之表率,特保留品级以示圣恩。

    “谢皇上隆恩。”关素衣冲皇城方向拜了三拜,诘问道,“周将军,试问本夫人现在可有资格庇护我的家人与下仆?”

    周天没好气地冷哼,“把赵府的人都放了!”随即狞笑,“夫人也不要以为万事大吉。倘若今天叶家人不肯把藏宝图交出来,不但他们要诛九族,为防犯妇把图藏在你处,我等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它掘出。这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柱、珍贵古董,还有你全家老小的性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果然打算公报私仇吗?关素衣挑眉,心知周天必不会轻易放过赵府,一面让明兰给诸位女眷裹上披风,束好腰带,一面徐徐开口,“叶老夫人,想必您已经听见了吧?还不快把图纸交出去换你叶氏全族的性命?”

    赵纯熙和赵望舒也表情焦虑地看着她,目中隐有催促之意。他们不知何时已躲到关素衣身后,一人搭了一只手在她椅背上,仿佛这样才能感到一丝安全。当关素衣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赵家主母,庇护儿女与下仆乃她的职责时,他们险些落泪。“母亲”二字原来可以这般厚重,这般光辉,让所有恐惧沉淀,把所有阴霾驱散。有母亲在真好。

    刘氏急赤白脸地道,“什么藏宝图,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若是有早就交出去了,哪会等到现在?”

    “那就对不住了,”周天站起身下令,“把所有人,所有物品,所有房间都搜一遍,若是还搜不到,那便每隔一刻钟杀一个人,杀到他们肯说实话为止。让本官想想先从谁下手。”

    他慢慢在惊恐不已的人群中踱步,忽然指着被奶娘抱在怀里的一名婴儿说道,“就他吧。这是叶府哪位的子嗣?”

    四媳唐氏吓哭了,拼命在侍卫手底下挣扎,“求您别杀我的女儿,她才三个月大啊!大人求求您了!婆母,您快交了藏宝图吧,难道咱们一家人的性命比钱财还重要?婆母!”

    刘氏汗出如浆,脸白如纸,双手揪着衣襟喊道,“我真的没有藏宝图,我连听都没听老爷提起过!真的,将军大人您相信我吧,哪里有人爱财如命到这个地步,我又不是傻子!”

    周天无动于衷,只用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扫视众人。关素衣也未站出来阻止,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越能看出一个人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如果观察足够仔细,总能抓住端倪。

    周天显然就深谙此道,走了一圈后将尚在襁褓中的长媳宋氏的儿子提起来,悬在荷花池上方,徐徐开口,“还不肯交?”

    本就格外慌乱的宋氏终于熬不住了,连连呐喊,“我交,我交,求将军饶了我儿!他可是长房的独苗啊!”

    刘氏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大儿媳妇,竟不知如此重要的东西,夫君怎会越过自己交到她手里?但此时并非探究或嫉恨的时候,宋氏已撕开裙摆,将一卷羊皮纸从夹缝中取出,双手呈给周天,继而满怀祈求地看着他手里的孩子。

    周天随手将孩子丢弃,摊开羊皮纸查看。宋氏手忙脚乱地接住,脸颊贴在儿子脸颊上,后怕不已地哭起来,又探手去摸襁褓内侧,看他有没有受惊吓,是否出了汗,会不会吹风染病,末了把他的手臂从襁褓里取出,置于唇边亲吻,又极其小心地放回去,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令人动容。

    但叶家那些遭受了侮辱的女眷却将她恨入骨髓,分明一早就能交出来,缘何到了这个地步才肯招供?难道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唯她儿子的命才是命?叶家的确男丁不丰,她的儿子的确是长房独苗,却焉能与全族人的生死存亡相比?宋氏简直自私透顶!

    宋氏握紧儿子戴着银镯子的小手,悄悄挪远些,以避开众人仇恨的目光。她舔了舔唇,嗫嚅道,“将军,图纸已经上缴,您可以放过我们了吧?”

    关素衣挑眉微笑,目光却是冷的。

    周天亦冷笑起来,诘问道,“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未验明藏宝图是真是假前,叶家人一个也不许走,都给本官抓起来,押入天牢!”

    叶家人又是一阵哭天抢地,把个赵府闹得沸反盈天。宋氏愣了愣,继而抱紧怀里的孩子,似乎觉得不妥又把他塞给奶娘,哀求道,“大人,我自愿随您走,但求您放过我的孩子。他才五个月大,身体孱弱,倘若入了牢房,染了阴晦潮气,怕是会撑不住!他只那么一丁点,说也不会说,走也不会走,只能听凭摆布,碍不着您什么,更牵涉不到案情。求将军开开恩,放他在赵家寄养!我给将军大人磕头了!”

    话落她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见周天还是那副冷面肃容,转而去跪关素衣,哭道,“夫人,您最是大仁大义,还请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保他一命!来世我定然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其余几位母亲也都抱着孩子跪下,哭泣声此起彼伏。

    关素衣露出动容的神色,伸手接过孩子,徐徐道,“好,这些孩子我接了,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宋氏抬眼去看儿子,目光眷恋地划过他的脸庞,最终停留在他露出的手腕上,似乎怕他冷到,忙给塞回去,哽咽道,“求夫人好好抚养他长大,来日让他离开燕京,再不要回转。夫人怕是不懂得照顾幼童,还请您收留他的奶母,给她一口饭吃。她是我家忠仆,定会好好照顾孩子,免去夫人许多烦扰。”

    关素衣若有所思地瞥那奶母一眼,点头应允,“你安心走吧,我自会安顿好他们。”转而去看周天,“将军,这些孩子便暂时留在赵府,于您应当无碍吧?”

    “夫人不嫌麻烦便接着吧。”周天冷哼一声,押了犯人就走,却听后边传来破空之声,忙反射性地抓住,摊掌一看竟是一只小儿戴的银镯子,不由大感困惑。

    宋氏看清那物,脸色顿时发白。

    “把你要找的东西也一并带走吧。叶家果然擅长这些鬼蜮伎俩,把孩子和奶母托付给我,趁将军手里的藏宝图尚辨不出真假时便可从戒备松散的赵府逃离,自谋生路。来日孩子稍大便取出宝藏,重振门楣。为了保住这根独苗竟让赵氏全族给叶家陪葬,果然是大魏国第一好亲家,情深义厚,感天动地!想来叶全勇早就安排好了后路?孩子若要出京,定会有人接应,而他既拿了前朝宝藏,应是薛贼无疑?周将军,循着这条线索深查,您立功的大好机会便到了。”关素衣把孩子交给金子,一面拍抚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一面慢条斯理地揭破。

    所有人都看着她,一时间竟跟不上她的思路。

    第65章 败走

    周天掂了掂银镯子,察觉分量不对,于是立即用匕首小心划开外层,发现里面果然中空,一张羊皮纸被卷成细细一条塞在内部,抽出后摊开,竟也是一张藏宝图。两张图相互比对,重合部分高达十之八九,只目的地略一调换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哪一张是真,哪一张是假,周天短时间内难以分辨,但从宋氏绝望至极的表情和常理上推断,后面这张显然可信度更高。他只看出宋氏最为焦虑心虚,故大有问题,却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这位关夫人究竟是怎么知道她把图纸藏在银镯子里的。难道她会读心术不成?

    这样想着,周天作揖道,“多谢夫人援手,然夫人是如何知晓的,还望不吝赐教。”

    关素衣好为人师,但似周天这等残忍无情,鸷狠狼戾之徒,她却极其反感,因而冷冷回了一句“无可奉告”。

    周天被她气得鼻子都歪了,却碍于皇命不敢造次,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森然笑道,“夫人不愿告知也罢,然这赵府却得借本将军一用,以抵消赵家收容钦命要犯之罪。夫人若是不同意,本将军这便入宫请了旨意再来。”

    说这话时他心里也在打鼓,只因换个人,皇上定不会在意主家的情绪,对方若是不愿就安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拉出去满门抄斩。但这关夫人可不是常人,她乃帝师和太常的掌上明珠,又有这等顶顶绝俗的品貌才情,皇上身为一个男人,哪有不着迷的道理,否则也不会单独将他叫住,那般殷殷切切地叮嘱勒令一番,显是放在心尖子上的。

    这边厢,关素衣也知道兹事体大,略一思忖便有了决断,“将军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既与薛贼扯上了关系,我赵家也不敢阻挠,你们想暗中排布兵力可以,本夫人只一点要求,不得伤害我府上任何一人,包括下仆。”

    被官兵很是折辱了一番的几名仆妇身上裹着披风、布料等物,藏在明兰身后哭泣,闻听此言都用又后怕又感激的目光看着夫人。她们之中不乏帮着大小姐、大少爷与夫人作对的,还有几个暗中给夫人使过绊子,这会儿皆恨不得时光倒转,把那时候的自己狠狠抽一顿。夫人是个好人,顶顶好的好人。

    周天冷道,“本将军办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妇人指手画脚。这些人阻碍搜查,本将军没当场斩杀他们已算是给夫人留了脸面,还望夫人不要得寸进尺。你虽还保留着一品诰命,然这镇北侯府已经不是镇北侯府了,本将军若是一个不高兴,顷刻间就能灭了你们全府上下!”

    他眼珠红透,杀气凛凛,手按在刀柄上,可见很有些蠢动。

    被他踹烂的红木大门歪歪斜斜地合拢,一列侍卫拿着剑戟拦在门外的台阶下,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有胆大者踮脚观望,虽什么都看不见,却兴致勃勃地议论道,“唷,又抄了一家!我早说既抄了叶家,赵家肯定也逃不过,你看这不就应验了吗?”

    “镇北侯当年多大的威风,如今说垮就垮。他也是个糊涂的,明知叶家上下都不干净,还敢收容他家女人,活该被牵连。”

    “你说这两家的内眷该怎么活?府门一封,她们也就无家可归了,有那牵连到案情里的,说不得会拉去集市发卖为奴,更惨的还会贬为官妓送去军营。你瞅瞅,带队那人是素有罗刹之称的周天周将军,这一劫定是逃不过了。”

    “是矣,周将军一出手,定是血流成河!赵家这回惨咯!只可惜了关夫人,好好一个忠烈女子,竟被拖累至此!倘若我是她,此刻便该匆匆回去娘家,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求和离,免得跟着赵家受罪。”

    “你这软蛋,也敢拿自己与铁骨铮铮的关夫人相比,没得辱没了人家!”不知谁唾了一句,惹来许多嘲笑。

    周天猜测人群中必有薛贼派来的探子,于是命属下换了便服,悄悄混入其中观察。

    大门外风言风语已经传遍,围墙内,赵府上下将这些话听了满耳,心里莫不感到在劫难逃,有几个年龄小的丫鬟已经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又怕被官差注意,不得不用拳头堵嘴。不过片刻,宅邸上空就被愁云惨雾笼罩,绝望的气氛令人窒息。

    周天得意洋洋地瞥了关夫人一眼,随即坐回软榻,冷道,“如今本将军就接了这府邸,烦请夫人回房安生待着,莫要随意乱走。倘若夫人不听劝告,就别怪本将军刀剑无眼。”

    众侍卫应景地抽出佩刀,“噌噌噌”的金鸣声剐人耳膜。

    若换个胆小的女人,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吓晕,哪怕胆子再大,也必会被浓浓杀气所摄,变得畏首畏尾。然关素衣偏偏就有这么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别人欲将她击垮,即使折了双腿,她跪着也要前行,绝不妥协退让。

    上一世,若非为了族中女子的前途,为了少连累家人一点,她断不会自绝生路。如果自己的死亡能让关家干净一些,好过一分,她又有何惧?连死都不怕,她还会怕这些刀枪剑戟?

    思及此,她冷冷笑开,冲金子略一扬手,“把前日里刚做好的匾额请出来,今儿是个好日子,咱们这便开府。”

    金子把手里的婴儿还给那脸色惨白的奶母,又狠狠刺了周天一眼,这才下去拿东西。

    关素衣慢慢挽起广袖,淡道,“忘了告诉将军,我赵家前日刚决定分府,这东边你尽可以占去用做排兵布阵,然我这西边你若是踏前一步,且还无故伤人,就不要怪本夫人告你一个以下犯上、滥用职权之罪。”

    “分府?分什么府?”周天大感不妙,正欲追问就见金子搬来一块黑底蓝边的空白匾额,摆放在长桌上,后又毕恭毕敬献上一支狼毫与一碗金漆。

    关素衣一手执笔,一手挽袖,沾了浓浓一抹金漆快速写就“征北将军府”五个大字儿,略微晾干,勒令道,“来两名家丁,把这块匾额悬至西门。周大将军,府上的人我这便带走,东府交给您处置,您请随意。”话落已广袖翻飞,裙摆绽绽,已去到老远。

    东府里的人很知机,明白夫人这是在保他们,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不过片刻就聚集了浩浩荡荡一群,往后边儿看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场面蔚为壮观。等周天回神时,东府的各个院落早已走空,唯余叶府家眷、下仆还扣押在地,满目绝望。

    “娘的!竟把赵瑾瑜那厮给忘了!”周天恨得咬牙切齿,却拿关夫人无法。倘若这赵府还挂着镇北侯的名头,赵陆离被夺爵之后,论理来说他便是把此处砸个稀巴烂,旁人也抓不住一丝错漏。等赵瑾瑜得了信派人来救,前后几月的时间足够他把赵家上下踩死。

    然关夫人竟心念快到这等地步,连“征北将军府”的牌匾都造好了,把它往门上一挂,谁敢动赵家分毫?赵瑾瑜乃宿边大将,功勋卓著,虽被兄长连累,不得不低调行事,却也并非好相与之人。他在军中颇有几分底蕴,想打压一个中郎将简直轻而易举。

    周天捏碎茶杯,狼狈道,“把这些小崽子和奶母留下,其余人等关入天牢!”

    一名副将小声提点,“将军,若是东府无人,您怎么做戏给那些逆贼看?此事还需关夫人全力配合才好。”

    周天用血红的眼珠子睇他,继而慢慢笑开了。好,好一个运筹帷幄的关夫人!她分明知道自己的打算,也知道这场戏若是无她配合便演不下去,她却走得那般干脆,还把所有仆役带走,只留一个空壳给他。她口里什么都不说,下手却半点儿也不含糊,这是逼着他去赔罪呢!

    能叫皇上放在心尖子上惦念,却又求而不得的人,果然不同凡响。罢了,既连皇上都奈何不了她,自己又算个甚?这样想着,周天总算是心平气和,扬声勒令道,“方才打了人的,剥了衣裳的,都有哪些?随本将军去给夫人磕头赔罪,夫人若是不饶你们,回去自领五十军棍!”

    他驭下极严,众人不敢忤逆,纷纷站出来告罪,继而灰溜溜地前往西府磕头认错。

    府外大街上围了很多人看热闹,虽被侍卫用剑戟顶出老远,却都不舍离去,指着碎掉的牌匾叹道,“这已经是燕京被踩碎的第二块匾额。偌大一个官宦人家,顷刻间就地崩山摧,世事当真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