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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凌晨两点,她被电话声音吵醒了。

    温潞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一种奇妙的亢奋:“池迟,我们去把电影结局拍了吧!”

    “好。”池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结局的拍摄点,温潞宁就选在了自己家的楼顶。

    “别穿校服了,有没有漂亮的裙子,来一件。”温潞宁在电话里对池迟嘱咐道。

    池迟看看自己的行李箱,揉着眼睛说:“有,不过咱们电影的片尾恐怕得加个赞助商的名字。”

    漂亮的裙子是顾惜代言的国际大牌,价格大概够她吃几年的酱鸡腿。

    天空漆黑一片,凌晨三点,传说中黎明前的黑暗。

    温潞宁没有急着开始拍摄,他对池迟提出了一个问题:“被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次一次,他看着林秋为他去打架,仔细想想,他竟然从来没真正被打过。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池迟短促地笑了一声:“大概就是疼?”

    “我知道……”温潞宁沉默了片刻,“这次的电影,我给你添了很多很多麻烦,还是要再麻烦你一次。”

    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房顶,像是祭坛上的祭品。

    “你打我一顿吧。”他慷慨就义一般地说。

    池迟:“……好。”

    早就想动手了。

    疼,真的很疼。

    池迟下手很重,每一次打下去都是实打实的,务必要让自找苦吃的导演疼到爽才行,她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对别人当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温潞宁抱住头在地上打滚,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流。

    刚刚池迟毫不客气地踢到了他的人中,直接逼出了他的泪水,他弓成了一个虾米,也拦不下那些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脚。

    打了足足十几分钟池迟停手了,她一会儿还要拍戏,必须保持体力。

    男人狼狈地躺在地上足足半个小时,才慢慢地爬起来。

    骨头疼、肉疼、浑身上下的疼痛甚至让他有片刻忘记了林秋,在这些疼痛里,这个一直被人宠爱和保护的男人这才明白,所有的懦弱和自以为是,真的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实实在在地痛过。

    “疼痛、绝望,善良、坚强,林秋拥有这四种东西,我自己现在总算有了一种了……”

    他低低地笑着,笑声渐歇,他直起了腰杆。

    “我们……开拍吧。”温潞宁自己支撑着架起了摄像机。

    小型发电机启动,几个打光灯依次亮起,他指着那些光汇聚的地方对池迟说:“你开始跳舞吧,就在这里。”

    池迟换上了红色的裙子,裙摆刚到她的膝盖,布料有点硬,很贴合她的身材。

    刚起跳,就被温潞宁喊了cut。

    “不对,你的头发不行,太柔顺了,不应该是现在的这种状态,能不能发尾的部分乱一点?”

    池迟二话不说找来了剪子,把她那头乌黑的长发剪成了狗啃的样子。

    温潞宁沉默了片刻,示意池迟准备好再次拍摄。

    林秋跳的是昂扬激烈的现代舞,她喜欢自己一个人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在没有人的地方跳着自己的舞蹈。

    池迟跳着,跳着,在离开杭城的日子里她每天也都没有忘记练习舞蹈动作,现在她跳起舞来比她之前拍摄的时候要更加的纯熟自然。

    温潞宁扛着一个摄像机慢慢走近女孩儿,为她拍下特写。

    专注。

    是此刻唯一能够形容池迟的词汇了。

    耳机里传出的是热情奔放的音乐,她的身体随之舞动,整个天台像是一个巨大的舞台,黑色的舞台中央,她是唯一的光明。

    辗转,腾挪,手和脚都努力去触及生命中永远不能得到却又魂牵梦萦的东西。

    是林秋脱离自己污糟人生的渴望。

    是池迟在一次次的演戏中自我满足的梦想。

    跳吧,把所有的希望跳出来,把所有的绝望跳出来。

    谁是林秋?谁又是池迟?

    那些寂寞的痛苦的夜晚在呻吟的是谁?

    那些嬉笑的热闹的白天在微笑的是谁?

    是谁?

    双手交握,慢慢打开,在腰腹的肌肉努力下,让自己的身体与地面形成美好的角度。

    女孩儿已经跳的满头大汗,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却完全没有想过停止。

    温潞宁一直看着、拍着,捕捉女孩儿偶尔望过来的眼神,那些眼神太美了,每一个都惊心动魄,每一个都像是在控诉或者在自我解脱。

    拍着拍着,男人突然抱起一台摄像机跑了下去,留下女孩儿自己一个人在天台继续舞蹈。

    天,渐渐亮了。

    阳光刺破黑暗,露出了天空中灰色的云朵。

    温潞宁扛着相机一遍一遍地从这栋楼某一层往天台上跑,一次,又一次。

    当他的镜头在黑暗中晃动,谁会想到在黑暗的尽头会看到那样的一场惊艳舞蹈?

    光明在大地上播撒,池迟的身后,太阳在升起,红色的光把块状的乌云都映成了厚重的金色。

    这个舞台变成了金色的,这个舞台上的女孩儿,她也渐渐变成了金色的。

    “我该消失于灿烂的光明?还是堕入永恒的黑暗?”

    这是每个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在林秋的心中,到了此时此刻,生即黑暗,死即光明。

    “我该让她消失于灿烂的光明?还是堕入永恒的黑暗?”

    这是温潞宁在思考的问题。

    不……她早已自己做出了选择,我的痛苦,与她无关了。

    再次冲上天台,摄像机忠实地录下了温潞宁自己的精疲力尽的喘息声。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即将跃出地平线,在那张扬的光明里,女孩儿跳舞的身影仿佛被光明吞噬了。

    她疲惫地跌倒在地,镜头中,那纤细的身影仿佛已经拥抱了朝阳。

    “林秋!”

    温潞宁忘了自己的手里还抱着摄像机,他奔向池迟,喊着林秋的名字。

    女孩儿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男人小心地用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引得池迟喘着粗气笑了起来。

    “如果还不过,我大概要休息一天了。”

    “过了。”说完,温潞宁也躺在了天台上,不去管那些还在开着的摄像机和灯光。

    此时,已经是早上六半点。

    这个城市已经醒来,并不知道昨晚,有两个年轻人在某个僻静的角落尽情地疯狂。

    “我会消失在光明里,我是童话中跳舞的小象,你可以让我死在你的梦里,只别让我放弃自己的向往。”

    第27章 告别

    《跳舞的小象》虽然是个极端简陋的剧组,也是能勉强凑出来一场“杀青宴”的。

    被老婆一个电话从沪市叫回来的温新平远比累瘫在地的导演和主演都要激动的多,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兴奋地给所有给予过这个电影帮助的人打电话,最终召集了九个人跑去了湖边一家高性价比的连锁餐厅大吃大喝了一顿。

    吃饱喝足,温新平把一张合同拍在池迟的面前,按照合同所写《跳舞的小象》电影将来获得所有利润的百分之十五归池迟所有,除此之外她还有五万元的片酬。

    “戏拍完了,我也仗着年纪让你叫一声伯伯,温伯伯知道跟你谈钱很俗,可是除了钱,我也不知道能拿什么来感谢你。”喝了几杯小酒的中年男人面色泛红,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因为一直潜藏的羞愧与感激在此时难以压制。

    池迟接过一式两份的合同,看都没看就直接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您不用在意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拍这样的一个剧本我很满足。”

    女孩儿给温新平倒了一杯热茶,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地扎在她的脑后,笑容似乎比以往更加柔和包容。

    此时的池迟除了真的很累很累之外心情是极好的,她正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包围着。

    这种满足感可能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感受得到,你全心全意地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去计较付出和回报的比率,不去关心别人的看法,然后你做成了,成品摆在那里,能惊艳到自己。

    哪还用管生前死后利益均分?哪还用在意洪水滔天飞短流长在灵魂的深处,有一种会让人疼痛的不甘心终于如潮水般褪去,让人只想发出一声叹息就软软地瘫在床头。

    这就是池迟最直观的感受。

    “池迟啊,我们一家子能遇到你真是我们的运气。”温新平自问自己再没见过像池迟这样的女孩儿,每当你发自内心觉得她很出色的时候,她还会在别的地方更加深刻地打动你。

    “如果没有你,我们就是陪着我儿子玩命,有了你,很多事情就从虚幻的成了真的……”

    “能被金大厨带来见您,也是我的运气。”

    池迟说的真情实意。

    温新平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终于是以茶代酒,敬了她。

    拖着两条累到半残的腿回到酒店公寓里,池迟洗了个热水澡闷头狠狠地睡了两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然再世为人了。

    说来也巧,在池迟睡着的这两天,杭城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醒了,天也晴了。

    湿润怡人的空气仍在,天空却变得干净剔透,打开房间的窗子,女孩儿深吸了一口气,迎来了一个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的早晨。

    顾惜还要两三天才能来杭城,池迟拿出了一天来逛市中心的天下明湖,一日三餐顿顿都跑一家店去吃虾仁鲜肉的小馄饨,第二天,她开始绕着绿树森森的公园慢跑、打拳,力图把自己身体的每个细胞都重新激活。

    流水潺潺的小溪边上有一块褐色的大石头,池迟站在上面一遍一遍地打着八卦掌,水声在侧,鸟鸣声声,在“走马藏携”“叶下藏花”里,她跟林秋告别。

    一所高中的学生们来公园写生,有个女孩儿东逛逛西看看,就发现了那个在溪边打拳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