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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火红的狐狸皮实在稀少,更别说用来做手捂子了。

    是以经常有人会问起,是哪里得来的这样好的东西。

    这时候郑仁和两个孩子便都会眉眼弯弯,略带自豪地说:“家里姐姐/女儿特地做的!”

    郑绣在年前忙着在家里打扫卫生,可不知道她爹和两个孩子这样在外头帮她宣传。

    *

    除夕的年夜饭,是在郑老头郑老太那里一起用的。南方不像北方,过年吃顿饺子就行了,而是要上大菜的。郑老太年纪大了,郑仁丧妻,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本该是由朱氏操持的。不过郑绣刚穿过来的那一年,见识过朱氏惨不忍睹的厨艺后,就开始争取掌勺权。朱氏乐得躲懒,自然交给她做,只是在灶上帮着打打下手。

    朱氏生的郑纤,过了年就十三了。却是被朱氏宝贝着娇养长大的,想着要让她嫁给高门大户当太太的,因而在家除了绣花练字,任事不管的,连灶房不进,就跟着其余人坐在桌边的等着开饭。

    郑家上下九个人的年夜饭,等于就是郑绣一个人在忙活,她也不是个肯将就的人,务求把年夜饭做的丰盛开口。用过午饭便开始忙活了,一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终于把菜做完。

    饭菜里除了腊鸡腊鸭,还有鱼有虾,还有一只炖了汤的老母鸡。

    郑纤帮着端菜,一家子在堂屋里开了饭。郑老头和郑老太坐在上首,一人一边坐着一房人。

    郑绣又收拾一下灶上,成了最后一个上桌的。

    刚坐下,就听朱氏道:“纤丫头上菜上的真快,越发能干了。让娘看看,没烫到手吧?”

    郑绣这忙了一整个下午的人,还没听到一句夸奖呢,倒是听着朱氏夸奖器郑纤来了。

    郑仁便夹了一筷子鱼给郑绣,说:“刚才你爷爷还夸你厨艺见长,做的菜越来越好了呢。”

    郑老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平时和老妻都不会多说几句话,能得他一句夸奖,显然是他非常满意了。

    郑绣弯唇笑了笑,“爷爷奶奶吃着好就好。”

    桌上其他人都已经下了筷,郑老太却迟迟没开吃,郑绣以为她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便道:“奶奶可是不合胃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灶上火还没熄,现炒一个也是来得及的。”

    郑老太哪里会对着丰盛的饭菜不满意,只是皱着眉头道:“今年收成不好,百物腾贵,这样一桌菜得花多少银钱啊?”

    这桌上的菜,除了腊鸡腊鸭是他们这儿准备的,其他食材可都是郑绣从自己家里拎来的。郑仁和郑绣不觉得心疼,郑老太倒是第一个心疼上了。

    不过两家人生活质量差距一直很大,郑绣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郑仁道:“娘,过年难得吃的丰盛些,你说这些做什么?”

    郑老头也道:“吃饭吧,别啰嗦了。”

    郑老太只得把剩下的话咽回肚里。

    二房的几个人可不管他们,只自顾自吃自己的。

    郑荣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朱氏率先给他夹了个鸡腿,郑荣几口吃完了鸡腿,吵着还要吃另一个。

    朱氏一边又往鸡汤里伸筷子,一边对着郑誉道:“阿誉,弟弟还小,你让一让他,一会儿二婶夹两个鸡翅给你可好?”

    郑誉扭头看了她姐姐一眼,郑绣对他点了点头,二房的人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两家人也就逢年过年凑在一起吃顿饭,没必要为了一个鸡腿起口角。不过朱氏这样子未免也太难看了些,不过几个鸡腿罢了,郑荣虽然年纪最小,也只比郑誉小了几个月,小了不到半岁呢,犯得着用年纪说事儿么。

    郑誉便点头道道:“二婶,鸡腿给阿荣吃吧。”

    朱氏眉梢一喜,眼疾手快找准了鸡腿。那母鸡被炖的酥懒,她连皮带肉地一扯,就又扯下了一大块。

    又听郑誉道:“反正我在家里也常吃的。”

    朱氏便被揶了一下,这话说的,他家好像穷的吃不起鸡,所以才一副穷相似的。

    郑绣闻言不由好笑,自家弟弟自己知道,郑誉这么说自然是故意揶揄的。

    她也没有向往常一下说他调皮,而是给他夹了一筷子鱼,“阿誉多吃鱼,吃鱼会聪明。”

    那头郑荣的第二个鸡腿刚咬了一口,闻言又对着他娘道:“娘,我也要吃鱼。”

    鱼就一条,朱氏和不好意思再全部夹给儿子,只能把肚皮上没刺的都一筷一筷地夹给他。

    郑誉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孩子,也不当回事,反正桌上那么多菜,都是他姐姐做的,每样都好吃的。

    桌上的鸡和鱼最先吃完,郑绣吃了半碗饭,舀了鸡汤喝,其实她也很喜欢用汤泡饭的,只是除夕的规矩是不能这样吃的,不然正月里出门要下雨。

    郑誉伸了筷子进鸡汤里找东西,朱氏先看到了,说:“阿誉找什么呢?你这筷子搅得,别人都不能吃了。”全然忘记了方才一副猴急样的自己。

    郑誉嘟嘟嘴,道:“找鸡肝呢,我姐姐爱吃。”

    郑绣爱吃鸡肝,但跟鸡肉对比,便不是稀罕东西,没回都是剩下来的。郑誉在汤锅里翻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一块鸡肝,刚要夹,郑荣又闹开了:“娘,我也要吃鸡肝。”

    郑誉这回就不肯让了,夹回鸡肝就让她姐姐的鸡汤碗里放了。

    “姐姐,快吃,别又让人抢你的。”

    郑绣无奈地想笑,郑荣却忽然大喊道:“什么抢?我娘说家里东西以后都是我的!是你抢我的!”

    郑誉到底是小孩子,前头已经让了两回,眼下也生起气来,“什么你的?这些菜都是从我家带来的,你们这么穷,怎么吃得起这些?!”

    “阿誉!”郑绣忙叫了他一声,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郑誉满肚子委屈,他姐姐忙了一下午了,吃块鸡肝怎么了?就郑荣坏!什么都想霸占着!

    两个孩子的争执,大人也不便掺和,坐在郑荣身边的郑纤柔声道:“好了阿荣,别闹了,他说得对,咱们家穷,让他们跟咱们一起吃饭已经很委屈了,你怎么还能再抢着要东西吃呢?”

    这话说的,真是太诛心了。不止是用话刺回来,而是在打大房的脸了。酸的郑绣都想笑了,‘我穷我有理,你富你有罪’这套说法,真是到了哪个时代都能听到啊。

    郑纤十二三的年纪,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了,说话竟就这样不顾长辈的脸面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就更别说郑绣了,她刚想刺回去,郑老头猛地一拍桌子,“都好好吃饭!老二家的,都给我安生点!”说罢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

    郑老头话都不常说,更别说发脾气了,可郑老太和两个儿子却知道他年轻时的爆碳脾气的。郑老太忙打圆场道:“快吃吧,饭菜都快凉了,吃完老大和老二还要去放鞭炮呢。”

    一顿饭总算能安稳地吃完。

    ☆、第17章 文房四宝

    第十六章

    夕食吃过以后,时辰也不早了。一家子聚在堂屋里说话。

    郑誉因为方才饭桌上的事,兴致不是很高。堂屋里不算暖和,爷爷奶奶家也不烧炭盆,不过堂屋连着灶房,郑绣在灶膛里点了柴火,倒也不太冷就是了。郑绣把家里带来的手捂子塞给他,然后揽着他,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她聊天。

    郑誉偷偷瞄了眼正跟爷爷说话的他爹,悄悄地问他姐姐说:“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回去之后爹会不会又要打我啊?”

    郑绣挨着他问:“那你知不知道错了?”

    郑誉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姐姐教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不应该说那种话。我就是太生气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而且爷爷奶奶说起来跟咱们是一家人,有句老话怎么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方才那么说,不是连爷爷奶奶一起嫌弃进去了?”郑绣其实也是非常看不惯二房这么赖着啃老的做派的,但爷爷奶奶到底是长辈,弟弟方才那话到底对二老不尊重。还好爷爷后来只是教训了二房,倒没有说他什么。

    “那姐姐,能不能让爹把这顿打先记着,等过完年再打?“

    郑绣摸着他的小脑袋应下。方才她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郑绣知道他爹肯定是不高兴的,若是在自己家里,早就教训弟弟了。不过她爹虽然对弟弟严厉,在外头倒是会顾着孩子的面子的,每次弟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爹都是回去了才教训。

    郑绣跟弟弟说着话,就感觉到了别人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对面坐着二房一家子,郑纤正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过来,顺着她的视线,郑绣发现她看的并不是人,而是郑誉用着的手捂子。

    这东西确实扎眼了些,但郑绣既给弟弟做了,就是想让他用的,所以也就任着郑纤去看了。

    郑纤细细打量了郑誉手中的那个火红的手捂子,朱氏坐在她身边,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转头问她:“看什么呢?”

    郑纤努努嘴,“看阿誉手里的手捂子,火红的狐狸皮做的呢。”

    郑荣还在为饭桌上的事耿耿于怀,他不过就是想吃个鸡肝,爷爷却大声骂了他,他觉得委屈极了,明明平时在家的时候,家里什么好吃的都是他的,别说一个鸡肝了!朱氏方才只顾着安抚郑荣,倒是没去注意什么手捂子,听了她这话也看过去,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吓一跳,那料子一看就贵重极了!多少银钱她是看不出了,只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没用过这样的好东西呢。

    “纤丫头,你说那东西得多少钱啊?”

    郑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那手工也不是大姐姐能做出来的,想来肯定不便宜,少说得……得十两银子吧。”她对这种皮毛料子也没什么概念,已经往自己能想到的最大的说了。

    朱氏越瞧越不是滋味,自家小儿子想要一套‘致和斋’的文房四宝,不过二两银子,从年前闹到现在了,家里还没能给买。文房四宝可可是正经用途的东西,她家都没能有钱买,大房知道了也不过出了半两。眼下居然买那么贵的东西给个孩子用!她是越想越酸。

    那厢郑仁和郑老头郑老太刚好说完话的档口,朱氏就笑着道:“阿誉这手捂子看着簇新的,是新买的吧?这料子我倒是没见过。”

    郑全歪在一边剥着花生瓜子,听到他媳妇这么说,抬了眼皮看了一眼,也没多管。

    郑仁不以为意地道:“年前有人送了狐狸皮,本是想让绣丫头做个披肩的。她主意大,不肯要,就裁了手捂子给我们用。不止阿誉,我也有一个。”

    朱氏心下就更是惊讶了,本以为那一个手捂子价格就是十分昂贵了,原来竟然是一整块狐狸皮上裁下来的,越发觉得大房暴殄天物,讷讷地道:“这得多少钱啊……”

    郑老太也是个会心疼东西的,看了郑誉的手捂子一眼,说:“老大,你也不能这么惯着孩子。这料子你要是拿去卖,得卖多少钱啊。怎么就这样给用了。”

    “别人送的东西,怎么好拿去再卖钱。”郑仁蹙起眉头,心下也不耐烦再解释这些。

    朱氏便把郑荣揽到膝头,道:“唉,我们家阿荣命苦,怎么就托生到我肚子里,想要一套文房四宝家里都给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堂哥用那么好的东西。”

    “好了,别叨叨了。大哥家有那是大哥的事。”郑全是个懒得管事的人,只是看着他大哥脸色越来越不看,担心朱氏真的惹了他厌烦。要知道家里的吃喝还都靠大哥接济呢,要是他往后不愿意再出钱了,自家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朱氏梗着脖子回嘴道:“我就念两句怎么了,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么?你就不知道心疼么?唉,我苦命的阿荣啊……”说着将将要哭起来。

    “二婶说的阿荣想要的文房四宝,可是‘致和斋’的?”郑绣出声问道。

    朱氏以为她这么问就是肯出钱了,止住哭嚎道:“可不是么,那里的东西是最好,最合用的。阿荣开了年要去学堂了,自然是用好的东西才能学得好。”

    “哈哈,”郑绣大笑,一家子都被她这笑声吸引了注意,她笑完了,又继续道:“据我所知,‘致和斋’的东西好虽好,却是不便宜,咱们村上读书人虽不多,却也是有那么几家的,但除了我爹,都没人用得起那东西。就连里正伯伯家的张秀才,也没说要用那东西的。二婶倒想着给年后才开蒙的阿荣用了……”

    朱氏嘟囔着辩解道:“我没读过书,可是‘事半功倍’这话还是听过的。”

    年头上,她这样歪缠,郑绣知道按他爹的脾气,虽然不耐烦,但是最好多半会敌不过心软,而给郑荣买的。没看眼下爷爷奶奶一句话都没多说么,心里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她爹就算不屑于二房,为了老父老母,也是要妥协的。

    郑绣正色道:“二婶既然这么说,那这银钱确实不能省,之前我给过奶奶半两银子,那剩下的便也是我家出了。可话也要说在前头,阿荣进学后可是要好好学的,若是学的不好……”

    朱氏喜上眉梢,忙道:“好好,他肯定学好,他要是再顽皮,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二婶这话可是当着全家的面说的,到时候可不得反悔。往后逢年过年,我爹自然会考校阿荣的功课,若是学的不好,那可是要受罚的。”郑绣想就算自家要出钱,也不能让别人拿的那么简单。

    郑荣听到受罚两个字,想到以前听过郑誉说他爹是会用藤条教训他的,当下就不肯干了。朱氏听郑绣说肯出钱,哪里管他那么多,一口答应下来:“好,绣丫头说的对,到时候若是阿荣的功课不好,大伯只管教训。”

    郑绣这才甘休,反正闹到最后都是他爹抹不开面子出钱,不如先把话立在前头,他家出钱给郑荣买文房四宝那是投资,若是郑荣学的不好,那就乖乖认罚吧!那个熊孩子,一点儿教养都没有,她早就看不顺眼了。若是上了学还不学好,就乖乖等着吃藤条吧!话在爷爷奶奶面前说了,她就不信到时候他爹想教训人,谁敢拦的。

    郑誉在旁边想笑,又不能笑出来,一张脸都憋红了。

    郑绣转头笑道,“既要给阿荣买,那爹,咱们也给阿誉买一套吧。”

    郑仁自然应下。

    郑誉一时也有些惴惴,低声道:“我、我不想要,万一我学不会……”他可不想挨打。

    郑绣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学不会也没事,阿誉这么聪明,便是有不会的,爹爹也能教你。”全然不提学不会要挨罚的事。

    郑荣一听更加不干了,凭什么都是买一样的文房四宝,他若是学不会就要被教训,郑誉不会却没事!当下就在他娘身上拧股糖似的耍赖。

    朱氏刚得了甜头,喜滋滋的,也不去理会胡闹的小儿子,轻斥道:“你过完年上了学也是大孩子了,可不能再这么没规矩!”

    光郑荣那么个小孩子,没了朱氏的庇护,还真闹不出什么。屋里的氛围又恢复过来。

    终于挨到了子时,郑仁和郑全在门口放完鞭炮,郑仁就带着郑绣姐弟回家去了。他们家里还要放鞭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