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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当时,他刚登基不久,朝堂根基尚不稳定,若是拧着脾气一意孤行,不但会叫众臣失望,也会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位皇叔们有机可乘。裴敬竭力劝他,他不听,她也私下劝他,他也不听。不但不听,还生气,大闹脾气,说是她跟裴敬如今只向着别人说话不帮他说话。想想那时候,他虽则年轻,可也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行事说话,却还那么孩子脾气,那么轻率。

    想当初,她不是不爱他,她只是不敢爱,也不能爱。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对他的那份感情,到底是什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多多少少,是会有些感情在的吧?

    只是,她不是一个会为了个人感情而不顾大局的人。何况,她本身也是不想呆在皇宫里的。她想着,若是当年陈贞贞那个身份没了,在皇宫里彻底消失了,这一切的困境争执,就全部都没有了。

    所以,她便精心布局谋划,最后终得逃脱。

    原本以为,会一辈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过自己清静的小日子。却不晓得,十多年后,她还是回来了。

    阿妧毕竟是皇家血脉,她又是这么的喜欢做发簪,也有心想做出一些名声来,她不想拦着。因为她知道,快乐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只希望看着她开心,至于旁的,一切不是还有她么。她想着,若是当年她假死的事情真被揭露了出来,她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死了,阿妧又是那样的身份,就算有些人有心想挑事,也是由不得他们。

    “娘,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女儿都叫您好几声了。”唐妧就是觉得母亲有些不对劲,总走神,不晓得是不是什么伤心事情,唐妧挽着母亲手臂道,“娘,女儿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她笑起来,把脑袋往母亲肩膀上靠去,开心地说,“夫君对我可好了,我在婆家一点气都不必受,老太太对我也很好,她真的是个很慈爱又明事理的老人家。”歪头想了想,然后捂嘴道,“说句不孝顺的话,反正,比我们家老太太老伺候多了。”

    “你这话要是叫你奶奶听到了,有得你受的。”陈氏也笑,抬手轻轻摸着女儿头发,“那你那公公跟婆母呢?还有你那妯娌,小姑,二叔二婶,有没有刻意为难了你?”

    唐妧使劲摇头:“没有,我一般只去老太太屋里坐着说话,其他人,见到了,也只是客客气气的。”

    陈氏望着女儿问:“不给你婆母请安?妧儿,就算那侯夫人不是你亲婆母,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不然,叫人家抓住了把柄,往后戳你脊梁骨。”

    唐妧道:“开始的时候,其实我是去过的,不过,她似是有些刻意为难我的意思。老太太知道了,赶了来,将她训斥了一顿。后来她差了丫头来与我说,以后不必每日晨昏定省了,老太太都不拘束着小辈,她也不敢拘束。总之我也不想去,便顺水推舟应了。侯爷根本不管后宅的事情,老太太又护着我,她倒是没有再为难我。至于二奶奶黄氏,倒是个性子很好的人,我与她说得来。偶尔的,她也会带着瑶瑶来我院子坐坐,瑶瑶被她教得也很懂事,我打算,等瑶瑶五岁寿辰的时候,精心为她设计一个镯子。”

    “见你这样,娘便安心了。”陈氏就算不信赵家旁人,赵老太太跟赵骋,她自然是信的。

    想当年,赵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她也是有幸见过一两回。赵老侯爷为人耿直而又刚正不阿,并不畏惧突厥铁蹄,上了年岁,还领军往漠北镇压外敌,单是那份傲骨,便值得人称赞。

    赵骋是老侯爷跟老太太亲自带着教大的,想来品性不会差,如此也是放心了。

    又想着那赵骋,二十四五了,却还没留个后,不由也心疼他。望了望自己傻闺女,想着方才她进来腿抖的那一幕,又觉得好笑。当时回门的时候还会哭,再看现在,好像还挺享受的。

    由此可见,夫妻感情的确不错。

    “你们两个,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平时能呆在一起的日子少。你啊,以后多分些心放家里,坊里的事情,放手让妙晴她去管也行。子默不小了,他弟弟都有了两个孩子,你们也该……”

    “娘!”唐妧脸颊忽然红了,低着头道,“女儿知道,您别说了。”

    “傻丫头。”陈氏望着闺女,想她如今过得幸福,她心里开心,抬手捏了捏她脸说,“好了,你的心不在这儿,娘也不要你陪着了。去吧,带着阿萱去坊里看看。”

    “那我晚上回来再看娘。”唐妧说,“夫君说了,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住几日。”

    “小住几日,娘自然很开心。不过,也别叫子默太过为难,也别让他继母背地里说你们。”

    “我知道的。”唐妧起身,又俯身抱了抱母亲,这才欢欢喜喜出门去。

    找夏茗萱去坊里,阿满哭着闹着也要去,唐妧想着母亲的话,便不让。阿满摇摇晃晃哭到了母亲这里,陈氏想着,如今都来了京城了,阿满也无所谓去不去坊里,便也就由着她们姐妹算了。

    阿满一听,立马不哭了,够着小手去牵姐姐。

    刚刚还跟自己又哭又闹的呢,唐妧故意生气,不理妹妹,转身走了。阿满急得跺脚,一边喊着姐姐,一边摇摇晃晃跑着追了出去。

    唐妧带着夏茗萱逛了簪花坊,然后领着她去了几位娘子平时做活的地方,介绍道:“以后咱们一起在这里干活。”这间屋子很大,里面一应摆设都是唐妧亲自布置的,每一位娘子,都有自己做事情的书案。书案旁边,都摆着立柜,立柜里面放置的,都是自己平素需要用到的东西。

    “阿萱,以后你就坐在这里吧。”唐妧绕到一个靠着窗户的位置,抬手指了指,“回头,我会让人帮你把书案跟立柜搬进来。”

    “这里好,这里刚好靠着师姐。”妙晴说,“而且,边上就是偌大的一扇窗,这又是二楼,往后做活累着了,一抬眼,就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鳞次栉比的商铺,多好啊。”

    唐妧说:“你先来的,也不见你抢啊?”

    妙晴嘟了嘟嘴,嘻嘻笑起来:“我这不是特意留给夏小姐的么,我就知道她会来。”

    “就你贫嘴。”唐妧点了点妙晴眉心,倒也不再理她了,对夏茗萱道,“你刚入门,我每天会教你一些基础的东西。你慢慢培养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良师,只有你喜欢了,才会真心实意想去做好这件事情。我们最近可能会有些忙,不过,我每日会抽出半个时辰来教你的,你别太有压力,哪里不懂,随便问谁都行,大家都是很好相处的。”

    “要不,给你介绍一下?”妙晴说了一句,而后将另外三位正在忙着的娘子也请了来道,“这位是红姑,这位是阿皎,这位是灵芝,大家以后都是姐妹啦。”

    “几位姐姐好,你们可以叫我阿萱。”夏茗萱望着几位,举止落落大方。

    “我叫阿满。”阿满一直挤在几位姐姐中间,奈何她矮矮的,很难叫人注意到,便一直仰着脑袋看。此番听见大家在介绍自己,她也忙介绍起自己来,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认真得很。

    屋内本来是很安静的,小阿满一出口,大家都笑起来。

    妙晴弯腰将阿满抱起,忍不住亲了亲她圆润润的小脸,笑着说:“对对对,还有我们的小阿满,既然师娘同意你跟着来坊里了,想必也不会再阻止师姐教你学手艺,以后啊,你也可以天天跟着来坊里玩儿,省得一个人在家寂寞啦。”

    阿满拍手:“太好了,我终于不再一个人了,不再孤单了。在家都没人陪我玩儿,我可寂寞了。”

    “这事回去问问娘,娘若是应了,以后就让妙晴带着你来。不过,旁的姐姐忙着的时候,你不许吵闹。”唐妧接过妹妹来,自己抱着。

    阿满使劲点头:“我知道的,姐姐,我会很乖。”

    想了想,又觉得开心,欢呼着拍手。

    如此又过了几日,太后宫里头的公公又寻来了簪花坊,说是太后老人家让唐妧进宫去。

    听闻是太后传唤,唐妧可不敢耽搁,连忙撂下手上的东西,就跟着去了。进了寿康宫,才晓得,原来这回不只是太后跟诸位妃嫔在,竟然连皇上也在。

    唐妧不敢直视天颜,只悄悄瞄了眼,便在大殿中央跪了下来。

    “起来吧。”齐武帝放下手上端着的茶盏,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女子,叫了起,声音低沉悦耳,无形中也带着一丝不可侵犯的威严。

    “谢皇上。”唐妧规规矩矩的,起了后,便静悄悄立在一旁,不说话,不乱看。

    “站那么远干什么?还如往常一样,到哀家身边来吧。”冯太后冲唐妧招手。

    ☆、第75章 掌中宝七十五

    七十五、

    “是,太后娘娘。”唐妧闻声小声应一声,而后轻步往太后跟前去。

    这回因有皇上在,她不敢如往常一样,坐在太后身边,而是只默默立在太后身边。头也不敢抬,依旧半垂着,从她这个角度看去,看不见皇上的脸,只能看见那玄色衣摆。

    “这丫头平时虽然说话行事颇为谨慎,不过,却不是个闷葫芦,小嘴可甜了。今儿怕是皇上在,她不敢多说话。”太后望着皇上解释一番,而后转身看向唐妧,见数日不见,这丫头模样似乎又艳丽了些,眉眼间透着妇人家才有的艳魅,心下明白是那赵子默疼她,便笑着去牵她手说,“别怕,坐下来吧。”

    齐武帝早就听说过唐妧的名字了,不论是从太后嘴里,或者金玉公主嘴里,亦或者后宫诸位嫔妃嘴里,他都听过不止一两回了。早就心中生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不但入了赵子默的眼,还能够叫太后跟诸位妃嫔对她赞赏有加。恰好今儿来太后宫里坐坐,听薛妃说一会儿赵夫人要来,他便多坐了会儿,等着看看。

    “抬起头来,朕瞧瞧。”齐武帝原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皇帝,但见想见的人一直低着头,便发了话。

    语气中仿若透着一丝不耐烦,只短短几个字,便无端透出一股子帝王家才有的威严。唐妧闻声,一颗心无端便跳得快了些,忙应声“是”后,把自己脑袋抬起来了。

    眉若弯月,脸若银盘,肤如凝脂,唇如点绛,的确是好姿色。

    眉眼间似乎透着一股子睿智跟机灵,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老实乖巧,这般神态,这等姿容,似乎在哪里瞧见过。齐武帝是觉得唐妧瞧着有些眼熟,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不过,他是皇帝,又常年呆在宫里,见过一个南方小城来的女子,断然是不可能的。之所以觉得眼熟,许是她跟某个人长得像?

    这般一想,齐武帝黑眸骤然一缩,搁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便渐渐攥紧。

    熟悉的感觉,他又怎么能够忘了,她像的,是那个人。

    见皇上一直盯着唐妧看,丝毫避讳都没有,坐在底下的诸位妃嫔看得面面相觑,都不晓得怎么回事。新来的自然是不晓得,不过,跟在皇上身边的老人,心中都是清楚的,尤其是薛惠妃。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听得薛惠妃笑着道:“皇上,您或许不知,赵大奶奶母亲的娘家,是在扬州,赵大奶奶的母亲也姓陈。”

    齐武帝心内了然,却是没有说话,独自沉默了会儿,便起身朝太后弯腰抱拳道:“儿臣还有些政务需要处理,便不陪母后说话了。”

    “国事虽重要,但是皇上也要爱惜龙体。”太后关心地道,“哀家都知道,有两个多月了,你都未有踏足后宫半步。”

    “儿臣明白。”齐武帝虽则已到不惑之年,岁月也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不过,这些都无妨,身为帝王那通身的王者气度,以及一言一行、一举一止间的气质,都未有折损分毫。岁月沉淀了二十年,早由当年那个行事冲动的少年天子,变成如今这个行事果敢圆滑,而又勤政爱民的英武帝王。

    等到齐武帝离得远了,唐妧才敢转过头去,多看了两眼。

    毕竟是天子啊,是她以前敢都不敢想可以见到的人,而方才,却真真切切就坐在她身边。方才唐妧遵旨抬起了脑袋,却不敢与天子对视,所以,虽然抬起头了,目光却还是垂落的。

    皇上多看了她几眼,她并不清楚,心里便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太后道:“上回你给哀家做的抹额,哀家甚是喜欢。到底是扬州陈氏女亲手带出来的人,这手艺,当真是讨哀家欢心。上回,听说你母亲身子一直不见好,如今可好些了?”

    唐妧恭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母亲的身子因是旧疾,所以一直都是老样子。”

    太后点了点头,微微垂眸思忖一番,而后道:“家里可都请了大夫瞧了?瞧过的大夫,都是这么说的?”

    “是,湖州的大夫请过,来了京城后,也请了京城坊间名医去瞧过,大多都说是需要静养着。”唐妧如实回答道,“母亲这病,因是早年过于劳累伤了身子,近些年来,家中日子好了些,人参鹿茸也偶得之炖了给母亲喝,才养得好些。数月前开始,臣妇的祖婆母便隔几日就送了人参养荣丸去给母亲服用,好是更好了些,却也没有好得彻底。”

    太后喃喃道:“那看来这病,也就只能将养着了?”

    “是的,大夫都是这么说。”唐妧点头应着。

    太后想着,难得这丫头讨她喜欢,且她又实在是想见一见那位陈氏女,便道:“如今宫里的盛太医,乃是专门替皇上跟哀家号脉治病的,他在整个太医署,医术算是拔尖儿。哀家会去跟皇上说一声,到时候,叫盛太医去唐家府邸给你母亲瞧一瞧。或许,他有些什么法子呢,也未可知。”

    唐妧一愣,继而跪了下来。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抬眼示意身边的嬷嬷将唐妧扶起来,又笑着说:“哀家也是有私心的,见你手艺这般好,便有心想传你母亲进宫来。不过,你母亲如今身子不便,哀家也不会强人所难。这事情就这样定了,先让盛太医去瞧瞧。”

    过了些日子,宫里头果真下了旨意,让盛太医去唐府替唐夫人号脉医治。

    虽则这盛太医去唐家,并没有大张旗鼓,不过,消息总是会走漏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京城大街小巷,街头巷尾,便都知道了此事。

    如今盛京城里的珍宝坊,犹如雨后春笋般,隔些日子,便开了一家。

    大坊找靠山,小坊依靠大坊,几个来回,暗中便形成了几股势力。簪花坊再怎么后来者居上,一时间也是无法撼动其它四大珍宝坊在京城中的地位。

    不过,虽则撼动不得地位,倒是成了其它四大坊暗中拉拢的对象。

    唐妧疲于应付,有些日子已经不去坊里了,只将那里暂时交给妙晴打理,她则安心在家做起设计来。

    恰好这几日赵骋军中庶务不多,每天也能提早几个时辰回来,小夫妻二人,倒是过着犹如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唐妧记着母亲的话,有心想要个孩子,因而对丈夫的一应要求,都尽量配合。闲暇之时,也没有忘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平素赵骋不在家,她又无需晨昏定省,便日日呆在书房里。

    这间书房,是她近些日子收拾出来的,就跟以往在家时候一样,收拾了间耳房出来用做书房。

    这日赵骋下值,唐妧正执笔伏案描绘花样,赵骋洗了手便往耳房去,举步走到案前,垂头看她画的东西。唐妧感觉到了,连忙用手捂住道:“你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还有,谁允许你看我的东西了。”

    赵骋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下来,腰杆挺直,端端正正的。

    “夫人这话说得无理,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你跟前好一会儿了,你自己没有看见,如今倒是赖上我了?”赵骋轻笑着摇头,“再说,你还能有什么事情瞒得住我的?我要想看,便是现在不看,之后也是有得机会看。”

    ☆、第76章 掌中宝七十六

    七十六、

    唐妧觉得他说的倒是不假,他想看什么,想做什么事情,她又如何拦得住?可心中总归是有些闹小脾气的,索性不答话,也不再搭理他,只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赵骋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主动伸手去将她笔抽出来,搁在一边,这才说:“今儿回城的早,我去看了你母亲,瞧着气色似乎是比往常好了不少。她也说,按着盛太医说的去开方子吃药,好似精神头也好了些。过两天,待我休沐了,带着你一道回去看看。”

    “真的?”唐妧又惊又喜道,“娘这些年来,也瞧过不少大夫了,可是怎么都不好。看来,这天下最好的大夫,还是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