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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次日一整天都腻在书房里,夫妻俩都受谢缜的点拨学习书法,便各自写了一幅字,吩咐人连夜装裱起来,算是成堆礼物之外单独的心意。

    王府长史司早早的就通知谢府迎驾,夫妻俩抵达的时候,谢缜和老太爷已经在厅上等着了。

    自两家退亲之后,先是韩玠进入青衣卫照拂谢家,后有靖宁侯府被禁军围困,谢老太爷梢有观望,及至韩玠身份骤转求取谢璇,谢老太爷也是喜忧参半,如今再见面,谢老太爷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韩玠还是和从前一样,备了谢老太爷痴迷的奇石和谢缜喜爱的字画,然而话里话外,已不像从前那样有意照拂,只是将其作为寻常亲眷罢了——

    这整个恒国公府,他真正感念牵挂的,无非谢璇姐弟而已。

    今日的谢澹还在国子监里读书,没能赶回来,韩玠同谢缜父子寒暄完了,便同谢璇入荣喜阁中,拜见谢老夫人。

    荣喜阁就在内外院衔接的地方,有时候谢老太爷和谢缜不在,老夫人也会在这里见男客。相较于谢老太爷的客气,老夫人这里就表现得熟络多了,将两人请到客厅里奉茶,因为是王爷亲临,并不敢叫隋氏和两个女孩儿来打搅,只她自己作陪。

    她算是看着韩玠长大的,妇人家与男人终究不同,哪怕知道韩玠如今是皇子,心底里毕竟还抱着对韩家小子的亲近,于是说话也松快许多。

    韩玠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听谢老夫人一会儿夸谢璇懂事,一会儿又说她少经世事,还需韩玠扶持指点等语,自是一一应着。

    坐了两盏茶的功夫,临走时跟谢珮、谢玥见了见,便依旧打道回府。

    谢璇前世今生对于恒国公府的感情都不算深厚。前世自不必说,今生虽然没了罗氏和岳氏的恶心,到底芥蒂难消,对着谢缜和老夫人两个长辈的时候虽能言谈自如,却很难亲近起来。从前对谢老太爷还有稍许的敬仰,自韩玠入狱那回之后也有疏离。除了至亲的谢澹之外,算起来唯有谢珮母女还算投契,可惜今日有韩玠在,也不能多处。这般匆匆回门,离开恒国公府的时候就有些感慨——

    “从前姐姐在的时候,还觉得府里有许多可以贪恋的地方,如今却也就那样了。倒不如哪天去国子监里看看澹儿,还能更高兴些。”

    “等拜会过平越两个王府,就把许少留和卫远道请过来,你们姐妹几个正好聚聚——你那位三姐姐,似乎也是不错的吧?”

    “三姐姐和二夫人很不同。小时候觉得她傲气得可厌,如今却觉可敬。”

    韩玠揽她入怀,将她的手裹在掌心把玩。

    人心世事,总要历久方能体悟。

    谢玖长在谢纡和岳氏膝下,却还是保持初心不与合污,确实是难得的。

    三月中旬,风和日丽。

    韩玠近来新婚不必多劳朝堂之事,用过早饭之后,便同谢璇往平王府去了。

    自小皇孙陈思安出生后,元靖帝便多派了些侍卫来守卫王府,暗处更是有不少青衣卫盯着。这府里平常不接待外人,自是门口罗雀,平常两三个月也没半个客人。谁知今日蹊跷,门房迎着韩玠进去,竟瞧见了好几辆其他府里的车马——

    有两辆极为贵重繁丽,看其装饰,应是端亲王府的。另一辆相对素简一些,韩玠并没认出来,据谢璇所说,是她舅舅陶从时府上的。

    平王府中跟这两家有关的无非侧妃陶妩,今日这架势,大抵还是为了思安。

    韩玠同谢璇对视一眼,谢璇也没料到这两家恰巧也在,便仰头道:“我没告诉舅母今儿要过来的事情。”

    “我知道。”韩玠握住她的手,掩在宽大的袖中轻轻一握,“或许只是巧合。若不是巧合,回头我会处理。”

    “那她们若是旧事重提……”谢璇有点忐忑。她自幼没有母亲的爱护,且高阳郡主对她格外体贴照顾,这么多年里培养起来的感情,甚至只次于谢珺。若只是陶妩,谢璇自能断然拒绝,若是高阳郡主开口,理智就未必能压过感情了。

    高阳郡主对她恩情甚厚,她固然心意已定,到底也会为难。

    韩玠便只一笑,“有我顶着,你该怎样就怎样。”

    两人被迎入厅中,果然见端亲王妃和高阳郡主相伴而坐,下首坐着平王侧妃陶妩,对面则坐着平王妃傅氏。那几位像是才入座不久,丫鬟们忙着奉茶,厅上似乎言笑晏晏。

    远远瞧见韩玠,陶妩和傅氏就起身迎了过来,傅氏是正妃,自然走在前头,“这样好的天气,还以为信王带着王妃踏青去了,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王妃客气。”傅氏是韩玠的嫂嫂,他同谢璇行礼,“贸然登门,搅扰了。”

    “说哪里话,那日你们大婚,我没能过去瞧瞧,还觉得遗憾呢。信王妃这样漂亮的人,上回在大公主那儿见了一回,倒叫我惦记许久。”傅氏亲热的拉住谢璇的手,打量着比她年幼许多的弟妹,“真真是水做的骨肉玉捏的魂儿,看着就喜欢。”

    谢璇微微一笑,“王妃嫂嫂过奖了。”

    “叫我嫂嫂就好,加什么王妃。”傅氏摆出主人家的身份,迎两人入厅。

    谢璇的目光与陶妩碰触的时候,只是颔首笑了笑——从前她只是个公府千金,而陶妩是平王侧妃,那是皇家的人,哪怕是个低等的滕妾,也是要尊着的。如今谢璇已成了信王妃,比起陶妩这个侧妃来,品级就高了不少,即便对方是表姐,却也不能乱了规矩,反过来施礼。

    到得厅中,高阳郡主已然笑盈盈的过来了,“璇璇。”

    “舅母。”这是正儿八经的长辈,不能比较品级,谢璇规规矩矩的施礼过后,又朝上头年已六十的端亲王妃行跪拜之礼。

    端亲王是元靖帝的皇叔,端亲王妃便是韩玠的叔祖母,谢璇对着此等尊长,自是要庄重叩拜。旁边韩玠也行了大礼,待端亲王妃寒暄过后,便相携入座。

    方才从远处瞧着,厅里四人能摆出言笑晏晏的架势,如今近了,才觉出陶妩的得意和傅氏的强撑。从前傅皇后在的时候,有母仪天下的正宫娘娘撑腰,即便陶妩有端亲王这个皇叔做后盾,她也能轻易弹压得住。待得傅皇后被禁足,陶妩诞下了小皇孙,即便傅家在朝中依旧树大根深,傅氏还是正妃之位,在端亲王几番插手之后,傅氏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面对高阳郡主,她还能应付自如,今日端亲王妃这尊大佛过来,傅氏明显气势不足。

    她显然还指望着韩玠——平王府里争夺皇孙的事情自陶妩生产时就闹了起来,几个月过去,韩玠不可能一无所知。他至今还未倾向谢璇的表姐,这无疑给了傅氏很大的希望。

    “从前就听说信王爱重弟妹,如今朝务繁忙还能亲自过来,可见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平王妃微微一笑,便又关怀,“弟妹一切都习惯吧?前儿我进宫给父皇请安,父皇还夸你呢。”

    这句话的真假无从辨别,谢璇尚未答言,端亲王妃就开口了,“对了,思安呢?”

    ☆、第113章 113

    端亲王妃开口询问,平王妃便不能不答,“思安才睡下没多久,怕是还没醒呢。”

    “算起来也是我的太孙了,我却没见过几回,听说孩子又长胖了些?”端亲王妃顶着一头银白的盘髻,笑得慈祥,“阿妩,你过去瞧瞧,若是思安醒了,就抱来我看看。”

    “那我进去看看。”陶妩站起身来,当着在座众人的面,朝傅氏行了一礼,“姐姐,思安如今睡在何处?”她问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从皇孙思安刚出生时傅氏就打着他的主意,最初只是言语表露,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只是到陶妩身边看孩子的时候流连着不肯走罢了。近来元靖帝越来越看重思安,每回都是由傅氏这个正妃带着思安入宫,回来后便也养在她那里,就连陶妩想见孩子一面,都得征得她的允准。

    傅氏自然明白陶妩这样说的意图,面不更色,声音甚至是柔和的,“就在万喜堂里。那儿安静又暖和,给思安住最合适。”

    陶妩低头冷笑,并未立即动身。

    旁边端亲王妃就又开口了,“怎么孩子如今不在阿妩这个生母跟前么?才五个月大,最是要花费精力照顾的时候,没有母亲陪着怎么好。”

    傅氏便起身,答得不卑不亢,“我也是为陶妹妹着想,她才刚生下孩子,身体尚未调理过来,怕思安夜里吵闹,于她调养无益。再者——”她抢着拦住了打算反驳的端亲王妃,双手款款交叠,隐隐还是当年太子妃的尊贵仪态,“父皇的意思,平王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叮嘱我要格外用心的照顾。万喜堂是整个府里最好的地方了,皇上专门拨了嬷嬷和奶娘们来照顾,倒是格外妥帖的。”

    她搬出皇上来,端亲王妃就有些不悦,“皇上也说了用心照顾,小孩子贪恋母亲,更该由生母陪着。依我说,思安还是养在万喜阁,只是腾出个房间给阿妩过去住,也能就近照顾。”

    傅氏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份儿上了,也不怕明火执枪的对着干,便还是恭敬笑道:“我原也有想过这样,只是万喜阁那儿只有两处房子,一处是平王的不能动,另一处则住着我,实在腾不出屋子来。若是住在隔壁的窄院里,倒委屈了陶妹妹。”

    却是半点都不肯退让的意思。

    端亲王妃沉沉的目光将傅氏盯了半晌,才道:“阿妩先去瞧瞧思安。”

    待得陶妩里去,厅上便安静了半晌。傅氏仿佛不曾察觉似的,只管低头喝茶,不时往外头瞧瞧,又跟谢璇答话,“如今春光正盛,弟妹没打算出去游玩么?信王殿下难得清闲几天,正好各处赏玩风光。”

    “打算过些天再去。”谢璇应了一声,瞧着对面的高阳郡主时,到底有些尴尬。

    对于傅氏要夺子的事情,谢璇其实没有什么立场来评判。论公,小皇孙是平王的独苗,又是元靖帝的头一个皇孙,若是能记在正妃名下,身份上能更尊贵。论私,陶妩是她的表姐,哪怕没有这层关系,任何一个女人的孩子被人抢去,恐怕都不会愿意——更别说陈思安还是个皇孙。

    元靖帝膝下子嗣荒芜,平王自尽,晋王早逝,越王以前虽有草包之名,如今却日渐露出才干,只是心思藏得太深,叫元靖帝都忌惮罢了。按目下元靖帝在皇储上犹豫不决的态度,这天下会交给越王还是交给陈思安这都很难说。

    反正韩玠是中途认回来的,别说元靖帝心里存了疙瘩又拉又打,就连有些朝臣都未必愿意拥护他上位。

    而看越王这多年无子的情形,假若他不慎英年早逝,会把皇位传给陈思安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往后还有太多的可能,小皇孙如今就是个香饽饽。

    陶妩要把孩子留在身边,端亲王府会如此强势的插手此事,未尝没存私心。

    这样的官司就不是谢璇能断的了。只是毕竟不好放着高阳郡主不理,便主动搭话,“我记得表弟最爱趁着春日的天气外出玩耍,恐怕也闹坏了舅母吧?”

    “他性子淘气,已经连续几天缠着你舅舅出去了。”高阳郡主脸色和缓了一些,笑道:“媛儿姐弟俩都惦记着你呢,上回澹儿过来,还说起你那时候教他投壶的事情。”

    “表弟也长大了。”谢璇顺着说下去,“舅舅打算让他在家读书,还是送进国子监去呢?”

    “还是国子监好一些,只是温儿顽皮,怕不能像澹儿那样小小年纪就成监生了。”高阳郡主与谢璇的感情原本是很亲近的,说话时大多谢璇撒娇、舅母温柔。这会儿有端亲王妃、傅氏和韩玠在场,夹杂着夺子的事情,两人正襟危坐的说话,各自都不大好受。

    最后,高阳郡主意有所指的叹了口气,“还是看儿女福泽吧。“外头的陶妩款款入内,后头跟着两个奶娘,怀里抱了小皇孙思安,上前先给傅氏瞧了一眼,才齐齐跪地道:“给王妃娘娘、王爷、王妃和郡主请安。”

    端亲王妃便招手,“过来我看看。”

    奶娘依言抱过去,端亲王妃翻开那锦绣襁褓,轻声逗了两句,笑道:“果真长得好看,像阿妩的眉眼。都来瞧瞧。”他招手叫高阳郡主和谢璇韩玠,又喜气洋洋的,“果真比上回胖了些,只是怎么不大高兴,是没吃饱么?”

    这罪名奶娘们可不敢担,忙跪地道:“是小殿下才睡醒来,还迷糊着呢。”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抱着思安跪拜。”端亲王妃颇为不悦。

    倒是高阳郡主真心实意疼着孩子,将他抱在怀里哄着,给谢璇看,“瞧这嫩白的面皮,跟个姑娘似的。那时候你跟澹儿也是这么大,我过去瞧你们,两人比着吐奶泡呢。”

    “澹儿肯定没吐过我。”谢璇瞧着婴儿细嫩的面孔,满心里也是喜爱。

    她见过的婴儿不算多,上辈子自己虽坏了孩子,却在临产时碎作泡影。这辈子也就认真逗过谢珺的孩子,那时候她跟谢澹满心欢喜,觉得那孩子哪儿都好看,哪儿都细嫩,像是脂粉堆出来似的,怎么看怎么喜欢。

    眼前的陈思安显然也是细嫩的,皇家的婴儿,比庆国公府的娇气多了,那皮肤嫩白嫩白的像是浸了奶,吹弹可破。只是比起许融那时候咯咯直笑的可爱劲头,这孩子就安静了许多,眼睛没睡醒似的稍稍耷拉着,拿个有趣的玩意儿逗弄,眼神也不像许融那样灵动光彩。

    赏宝贝似的围着小皇孙站了会儿,傅氏便问奶娘,“孩子吃奶了么?”

    “回王妃,本打算睡醒了再给小殿下喂。”

    “那就先抱回去喂奶,别饿着孩子。”傅氏自高阳郡主怀里接过小皇孙,交还给奶娘。高阳郡主似有不舍,眼神恋恋的追着襁褓里的婴儿,却未多说什么。

    只是端亲王妃冷笑了一声,“倒是会选喂奶的时间。阿妩,待会你抱着孩子回去住走走,别叫他忘了是生在哪里。”

    这就是强令陶妩要回孩子了,傅氏哪里肯,当即屈膝跪地道:“王妃恕罪。父皇命我好生照看思安,万喜阁里诸事都是妥帖的,也有父皇亲自点派的宫人伺候。思安生来便体弱,若是来回折腾受了凉,我就是万死也无颜面见父皇!”说罢也不等端亲王妃答话,厉声吩咐那两个奶娘,“抱回去!”

    奶娘们飞也似的走了,剩下端亲王妃气得脸色都变了。

    傅氏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她鸠占鹊巢想要夺走孩子,怎么现在却说得自家成了恶人要虐待孩子似的?

    可傅氏话里话外皆是元靖帝的旨意,端亲王妃到底不能驳斥这个,只是气哼哼的看向谢璇,“信王妃,你倒是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刚才勉强维系着的和乐瞬间瓦解,傅氏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端亲王妃和陶妩愤愤不平瞧过来,只有高阳郡主脸现哀戚,似有不忍,目光还落在思安消失的方向。

    谢璇一时间为难极了,斟酌着话语想要开口的时候,却被韩玠握住了手。

    他往前跨了半步,将谢璇护在身后,随即沉声道:“叔祖母为难璇璇了。”他原本就有一身冷厉气度,只是平常收敛罢了,如今面色微沉,目光如利刃般扫向端亲王妃,竟像是瞬间压住了老人家的气势。

    “这虽是家务,却事关皇嗣,自有父皇和宗室裁夺。连我都不敢置喙,璇璇才成为王妃多久,哪看得透这背后的缘故?如何轻易表态?”

    这话说得露骨,端亲王妃听到“背后的缘故”几个字,面色也是微微一变。

    “信王这是什么意思?”端亲王妃原本期待今日借韩玠在场,一鼓作气将孩子夺回,而今韩玠不但不表态,还反过来指责,老人家就不高兴了,“信王妃是阿妩的表妹,这些年也被高阳当成亲生女儿来疼,怎么就不能说一句了?”

    韩玠并不退让,只冷声道:“一码归一码,这等大事上,她只是信王妃!”

    厅上的气氛已然万分尴尬,高阳郡主收回目光,上前捏了捏谢璇的胳膊。

    谢璇为难的抬头,“舅母……”

    “确实难为你了。”高阳郡主低声,几乎只有谢璇和韩玠能听到,“去吧。”

    韩玠便朝端亲王妃施礼,而后又跟傅氏辞别,未再多说一句,带着谢璇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