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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既然你一瞬间就能猜到,那又问我做什么?”孟湘顿住了脚,扭头看了他一眼,王诗微立刻停在了原地,朝她讨好的笑了笑,又疯疯癫癫地蹦跶到她身前,“不过,孟娘子你就行行好,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孟湘绷紧下巴,戒备地看着他,“不去!”

    王诗微苦着一张佳人脸,“你猜到那个身份尊贵的人是谁了吧,你就去吧,我保证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冷笑一声,“怕是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他的眼珠子一转,眯着狭长的眼睛,笑道:“龙困浅滩,这可是孟娘子你的机遇。”

    孟湘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朝地面啐了一声,“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个红了眼想要找这样机遇的?他怎么样那是他的事情,又与我有何干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县衙外,而孟子期同孟扶苏两人都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到她正与人说话,便乖巧地没有再靠近。

    王诗微探究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在查探她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针对他的视线,孟湘则高高扬起下巴,骄傲地像个女王,“别说我不喜欢他,就是我喜欢他,我还不至于卑贱到丢掉自己的人生和尊严靠着男人过活,他纵使能许我天下江山,可这若不是我想要的,又于我有何用呢?”

    这下,王诗微看她的目光是既惊且喜了,却还压着不羁的性子,故意道:“可是为女子就是要以夫为天,只有夫君出人头地才,才能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孟九娘你是要逆这世道而行,是要不容于世吗?”

    孟湘笑了,她将脸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此时天色阴沉,她的面容却好像在闪闪发光,许是因为她的神情太过特别了,就像是不需要借它物发光的夜明珠一般,珍贵而动人。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孟湘看着他,压低声音道:“既然不是真心想要劝我,就不要惺惺作态了,当你听到我不容于世的想法的时候,眼睛可是在放光呢。”

    王诗微眼角下弯,嘴角上弯,那是一个略带忧郁的笑容,随即,他又像掩饰一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越发张狂而无所顾忌。

    她相信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娘?”孟扶苏试探地出声。

    孟子期则挠着脑袋道:“快点啦,再晚就赶不上饭了。”

    孟湘将王诗微撇到身后,一手挽着一只胳膊,笑眯眯地带着两个儿子回家。

    “错过了,娘就请你们吃好的。”

    “娘……”孟扶苏迟疑。

    孟子期则毫无顾忌道:“你兜里还有钱吗?”

    “有啊,这次跳祭舞的报酬可还没有给我呢……”

    母子三人渐渐远处,只留下温馨的话语,等三个人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王诗微才停下笑声,他轻轻拂过自己的肩膀,沉静的立在那里。

    不久,天空竟落下了牛毛细雨,湿漉漉的扬起了一层纱一样的白雾。

    他站在雨雾里,伸手捂住眼睛,凝在睫毛上的雨珠沾湿了手心。有人说他神奇,有人说他疯癫,他出格的行为则被大多人认为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名声而故意做来,却不知道他这个一出生就意味着丑事、违背伦常、不容于世的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做着微弱的反抗。

    说起来,他还是将别人所定的伦常看进了眼里,并没有像别人以为的那样不在乎,听了孟九娘的一番话,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虚伪,为什么他不能说一声“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而放过自己,不再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呢?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嬴景倒还真是个有运道的,否则又如何能在最落魄的时候遇上这么一个宝贝。

    王诗微扬眉一笑,他双手插在袖子里,坦坦荡荡,从容自若地走在细雨中。

    细雨夹裹着桃花瓣落在了素色伞面上,伞下青衣男子正垂眸立在门前,眼尾的泪痣也仿佛要随着伞边的雨滴一同滴落。

    孟家母子三人举着一件衣服踏过青石板上的水凼,飞快地跑到家门口,然而,门口却站着一个朦朦胧胧快要在烟雨中晕开的人影。

    孟湘见他堵在门口惊讶不已,她原本以为自己当初那样落了他的面子,他即便不记恨,也一定不想再看见她了。

    第七十五章

    细细的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唰唰的声响,嬴景微微抬起伞面,露出了整张脸,那双润透了的眼睛像极了雨中湿漉漉的柳叶,他不说话,只是这样望着她,便像将整座青山都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孟子期哼哼唧唧地吐出了一句,却被孟扶苏狠狠拽了拽袖子,差点将毫无防备的孟子期拽到泥地里。

    “你!”孟子期怒瞪他,孟扶苏却朝他摇了摇头,孟子期抿紧嘴,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娘亲,又看了看嬴景,轻轻哼了一声。

    孟扶苏却体贴地笑了起来,“娘,我跟子期先进去。”

    “喂,我不……”孟子期抵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孟扶苏硬生生地拖拉硬拽进可雨里,雨水灌了他一嘴巴。

    两人将那件遮雨的直缀让给了孟湘,孟湘想拦住他们两个,可是转眼两个人便跑的不见了踪影。

    她无奈一笑,双手举着那件衣服隔着雨帘望向他。

    嬴景踩过水坑,溅起的水花沾染到他皂靴、青衫上,他则将视线牢牢钉在她的身上,不肯离开片刻。

    素色的伞面挡住了孟湘头顶上的天空,他擎着那把素面纸伞,路过她,像是无意一般替她遮住了细雨。

    难道他等在这里只是为了一次路过,孟湘疑惑地想要转回头,嬴景却停在她身后阻止了她。

    “不要回身。”

    孟湘僵在了原地,口气却冷淡道:“为什么?难道你想要做些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他深吸一口气,“除非能够得到你的允许。”

    孟湘轻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他说的话,嬴景却没有什么反应,反倒又接着自己的话,柔声说道:“很抱歉之前对你做了那样失礼的事。”

    他的气息带着水汽的湿冷,然而从身体传来的热气却不断炙烤着她的后背。

    “我之所以不让你转过来,是因为我现在还不想看到你的脸。”

    孟湘简直要被他这番话气笑了,不想看见她的脸便不要来见她啊,这样突如其来的站在她的面前,却又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在故意挑衅她吗?

    她正胡乱想着,嬴景叹息的声音便和雨声一起落下,“我只是……在做了那样的事之后,还没有办法面对你,我害怕你对我露出讨厌的神情。”他一向冷淡的声音里竟出人意料的带了丝彷徨和忧虑,那种低沉的像是风带动山谷中雾气缓缓流动的声音此刻听来竟如此醉人。

    他的气息碰到她的而后,就如他所言,他并未做什么,可他的气息无一不包裹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孟湘背对着他皱起了眉,“你的行为可越来越让我糊涂了。”

    嬴景贴在她身后的气息骤然一乱,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雨水是如此沉重,让他时时有窒息的感觉,他只能拼命呼吸着,呼吸着夹杂着她甜美气息的空气。

    “我心悦你。”

    雨声骤停,孟湘的耳朵却被他宛若惊雷的一句话炸的有些耳鸣,直到她愣了好久,雨声才缓缓传来,去总好像跟她隔了一层薄纱似的,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孟湘攥紧手中的直缀,笑道:“现在的你怎么会有这等春花秋月的心思,是有什么要有求于我吧?”

    嬴景站在她的背后,微微俯下身子,唇几乎要挨上了她的耳朵,炙热的呼吸包裹着那只越来越红的耳朵,而他眼睛里的颜色也越来越深,里面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难耐地舔了舔双唇。

    “你即便站在我的面前,可我思念你的心情却不会减少半分,我并非会胡言乱语之人,也正像你所说此时是我一生最落魄的时候。”

    “可是……”他有些难耐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轻轻发出一声尾音微颤的叹息,那声叹息几乎要融化春日,驱走春雨,“我却想要宠爱你。”

    宠爱?

    孟湘在心底冷笑一声,若是她只是目光短浅只看得到情爱的女人,这时候说不得已然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从而等待着一个男人的宠爱。可惜,那并非是她。

    话又说回来了,若她真是这样的人,此刻怕早已经嫁做人妇了,此时的种种便都无可能发生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他出声请求道,“我保证只是抱一下,什么都不做。”

    “不行。”孟湘冷酷地拒绝了他,“我不乐意。”

    即便她没有回头,她也敏感地感觉到身后的那人撒发着悲伤的气息。

    “你是在拒绝我?”嬴景的声音重归于冷淡,孟湘头顶上的伞也朝着她的方向不断倾斜,就好像身后的人已经连握伞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难道是想说从你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人拒绝你吗?”孟湘语声带笑,却像是把带着血槽的利刃,不仅直接捅进他的心里,还让他的一腔热血不断流逝。

    孟湘撸了一把胸前湿漉漉的头发,淡然道:“也许在你看了,宠爱是对一个女人最高的赞赏,以及心意的最好表达,可是在我看来那确实你将我没有当作一个人而是当作一件物件的证明。”

    她抬头冷冷地看着门前的渠水,声音带了丝冷冽,“我是女人,但首先我是个人。”

    “我……”嬴景简直百口莫辩了,他想说他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周围的人都在这么对待最受自己宠幸的妻妾,他便也这样说了,可他着实冤枉,他何曾将她当成了一个物件?又或,他嬴敏能为了一个物件儿一再违背自己的初衷?

    “哎呀,我又惹你生气了吧?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孟湘笑嘻嘻地说道,却擎着那件衣服离开了他的伞下,“而且,这里也不是你这位贵人该来的地方。”

    嬴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人能仅仅用语言将他伤城这样。他隐隐有种预感,或许在世俗身份上他是高高在上,可在另一个他不擅长的领域,他永远匍匐在她的脚下。她轻悄的脚步踏着他的心,他的血铺成了红锦,引领着她在他的心里加冕称帝。

    就在孟湘扶着门要推开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猛然从背后响起,那时难堪的遭遇顿时涌入孟湘的脑海,她立刻加快了动作,可是那人的动作更快,他劈手便夺过了她手里那件直缀。

    孟湘一懵,从后背伸来的一只手直接将伞柄塞进了她的手中,孟湘不顾他的警告即刻转身,眼前出现的却是嬴景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手里死死攥着秦藻身上的直缀,声音如雨水一般冰冷,“伞给你,这件我带走了。”

    孟湘脑子里一转,便朝他柔声道:“谢谢你。”

    嬴景的脚步一顿。

    孟湘即刻道:“当然谢谢只是谢谢,我不会收回我之前的话。”

    嬴景怒气冲冲地闯进了雨地里,消失在桃花树下的雨雾里。

    等孟湘擎着伞回到院里,就见玉娘正支着窗户对着院子里的雨吹云吐雾,看上去好不惬意。

    “是九娘回来了?”玉娘笑着问。

    孟湘点了点头,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她是看不见的,便低低应了一声,可正在她准备跨进门的时候,玉娘却突然开口了——

    “我都听到了。”

    孟湘停下了脚步,屋檐下的春雨如线,她的视线突破重重雨线扫向她。

    “九娘你果然是个明白了。”玉娘用烟杆敲了敲窗棱,嘴角勾起了一个凉薄的笑意,“男人可都是这样,没得到的时候百般诱哄,许下无数承诺,可等真得到手里又会弃之如敝履,郎心似铁啊……”

    孟湘敷衍了一声,玉娘却又说起一个跟刚刚的话题不相干的,“整个西渠县的人都在称赞你跳的那场祭舞呢,说的就像是桃花神母娘娘真的下凡了一般,让我好奇的紧,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最为可惜我的双目已然失明。”

    说实话,孟湘对自己在这场祭舞中的表现并不满意,而欣赏过足够多舞蹈的秦藻等人也明白她是受了人陷害,才导致舞技有了瑕疵,然而内行看门道的人太少,外行看热闹的人却极多,孟湘的舞蹈就因为与之前好不想同,又兼天色很快就改变下雨,人们便认为是她的舞蹈足以出色,打动了神母娘娘,才让神母娘娘降下雨来。

    “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的动作还有些生涩。”孟湘低头道,说实话,这并非是她的动作生涩,而应是这具身体没有在很小的时候就做过相关训练,以至于身体一直不够柔软。

    “九娘何须自谦,我也曾当作青州教坊的舞伎,只是从他们的形容中我便难以想象你的动作了,足见九娘你的本事。”

    “说起来……”玉娘趴在窗台上,声音沙哑,那股子懵懂劲儿,似乎下一刻便能睡着了,“我与九娘你还挺像的,只是当那个男人对我示好的时候,我答应了他。”

    “你想知道结局吗?”玉娘将半张脸藏进了伏在窗台上的手臂里。

    第七十六章

    细如牛毛的小雨冲刷着斑驳朱色的窗棱,而流经下的雨水就像是落下的血泪,玉娘宽大的袖摆从窗台上坠下,雨水洇痕不断往上攀沿。

    玉娘嗤笑一声,“我原来也是有个孩子的。”她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处,脸上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怀他的时候我每天都能感觉到他的动作,他的心跳,可是——”她的脸上骤然滑过狠厉的神色,“都是那个人,他这个杀人凶手,是他亲手杀死了我们两个的孩子,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恨他一辈子。”

    恐怕不仅仅是是恨吧。

    孟湘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却没有多言。

    玉娘收敛了神情,手掌支着脸颊,手指敲击在窗棱上,又低声笑了起来,“我昔年以玉腰舞冠绝青州教坊,九娘可想要见识见识?”

    孟湘眼睛里骤然一亮,她能够拒绝嬴景的示爱,却绝对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你觉得我真就如她们所说,只是瞎了眼睛就是个废人了吗?”玉娘微微一笑,“你等着。”

    雨还在下着,低沉的乌黑云彩渐渐迫近树尖,孟湘举着那把犹带着嬴景体温的伞,踩着积水朝院子当中走去,那棵合欢树下玉娘身着红色的舞衣,上衣短小露出一截柔韧的白皙腰肢,明明玉娘早已经过了最容易保持身材的年纪,可她的腰肢上却没有一点赘肉,好像被人特意保持着,腰上用白绸系着一个小鼓,鼓身上嵌着玉叶子,她手上则拿着两个精致的小鼓槌。从叶片间落下的雨打在她的身上,打在她的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