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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伤筋动骨一百天,葛万珍断掉的食指头还没长好,实在怕秀春再拧断她一根,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理儿,葛万珍骂了句‘疯子’,掉头就走,匆忙之下绊到了脚下的泥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秀春瞅在眼里,止不住发乐。

    “小丫头,乐呵啥呢!”水田队长王满文喊秀春。

    秀春仍旧笑眯眯的,“没乐啥,满文伯,有事呀?”

    王满文把秀春手里的篮拎着,边走边道,“春儿呐,我听说你能把咱们队里的大石磙推走?是这样,明天队里开工栽树,一天一个工,你能不能行?”

    眼下新年已经过完,生产队也该挨家挨户吆喝开工了,除却播种、收割季,平时队里也有诸如修河坝、铺路、拢田、除草等活。

    三年自然灾害过去,全国上下生态遭到严重破坏,这几年国家又大力号召植树造林,并且把指标发放到每个生产队,达不成指标的,年末从口粮里扣。

    当然,以上这些活都是针对有劳动力的成年人,像秀春这样半大的娃娃,生产队会安排底分是两分的活给他们干,诸如拾柴火、捡牛粪、拔猪草等。

    因为秀春的记工本上已经被孙会计改成十分的底分,所以王满文才会特意问一声。

    “满文伯,我去!”秀春积极报名。

    秀春问过大妮子,阳历三月一号才能报名入学堂,赶在入学堂前,秀春还能再干几天活。

    王满文笑吟吟道,“好嘞,明个赶早了,咱们七点在生产队集合,过时不等人!”

    隔日秀春起了个大早,用昨天买的新牙刷尝试着刷了牙,热了昨晚剩的地瓜面菜团子,秀春匆匆吃了七八分饱,跟钱寡妇说一声就去了生产队。

    秀春到的时候,水田队长王满武已经先赶马车,把树苗、铁锹、水桶等物件运送去了淮河坝。

    除了马车,队里还有一辆东方红拖拉机,只有王满文会开,秀春坐在拖拉机的铁皮拖斗里看得仔细,王满文从车座底下抽出称作‘摇把’的弯铁棍,插进机头用尽全力摇动,启动拉盘,带动气缸。

    突突突…

    这辆噪音极大的老爷机把生产队参与劳作的社员全拉到了淮河坝下。

    从拖拉机的铁皮拖斗里跳下来,秀春直接奔到淮河坝上,远观两岸,此时已是暮色,淮河两岸的柳树已经抽了新芽,一望无际的田野,阵阵风吹来,田野里泛着绿色麦浪。

    大中原地带不亏是兵家必争之地,好水好地好景色!

    秀春深吸了几口气,气沉丹田,捡一根荆条舞的虎虎生威。

    大好河山,她怎能颓废,以后必当日日闻鸡起舞,不能把她杨家枪法精髓抛在脑后!

    河坝下,旱地队长王满文挨个清点人数,点了两遍都没瞧见秀春,就道,“春儿人呢?”

    队里一个社员指指河坝上方。

    王满文仰头一看,乖乖,这是在干啥,练啥子邪门歪道哟!

    王满文脑瓜子发胀,当即手持喇叭高喊,“孙秀春小同志,孙秀春小同志,再不下来干活,扣你工值!”

    全队社员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秀春一个趔趄,赶忙扔了手里的荆条,连跑带跳,飞奔下河坝,刨土、挖坑、挑水…

    大家惊奇的发现,秀春这个豆芽菜身板干起活来不比他们差,甚至比他们还要麻利!

    单凭这一点就让靠体力谋生的庄稼汉们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干起活来更加出力,任谁也不想被个小丫头比下去!

    “大河没水小河干,小河水涨大河宽,国家好比大河水,社员就是小河湾,家家户户都勤俭,国强民富人人欢… ”

    王满文起了个头,所有人大声歌唱,奋力干活。

    前人栽树后人用,以后他们孩子结婚,盖房、做床、打家具,全靠这些了!

    从日出干活到日中,王满文手持喇叭喊了一声放工,所有社员扛铁锹、拎水桶、拿扁担,纷纷冲上拖拉机,王满文掏‘摇把’摇动机头起火。

    突突突…

    干半天活,五个工分算是到了手!

    回到大坟前生产队,社员们陆续归家吃晌饭,郑二叔喊秀春顺道去他家一趟,答应秀春钉的地窖盖已经做好,还有几块破木板,一块让秀春扛回去垫粮食。

    想到家里还缺个橱柜,秀春问郑二叔道,“二叔,如果我想打个橱柜,砍了树拉回来,你给我打一个行不?”

    今天栽树时,秀春注意到河坝下两年前栽的杨树差不多能砍了,虽然细了些,砍两棵差不多就能打个橱柜出来。

    闻言,郑二叔唬了一跳,忙道,“春儿你可不准乱来,砍树是犯罪,你想打橱柜也不是没办法,至少先向指导员申请,指导员先批准,再把申请上交公社,公社领导若是也批准了,那你才能去砍。“秀春啊了一声,“这么麻烦!”

    郑二叔笑道,“生产队的一草一木都是公有财产,隶属国家,哪是你想砍就砍的呀。”

    扛着木板从郑二叔家回来,钱寡妇已经做好了晌饭,玉米面面条搭配萝卜干。

    心疼秀春干活辛苦,钱寡妇把卧好的两个荷包蛋都盛到秀春碗里。

    秀春夹了一个放到钱寡妇碗里,道,“奶,咱们鸡蛋还是省着点吃吧,等天再暖和一点可以留着孵小鸡。”

    虽然家里只有一个老母鸡,但秀春不发愁,时下家家户户公鸡母鸡都散养,田间地头、马路沿,随处可见,秀春家养的这只白日里也放出去乱跑,下出来的蛋指定有能孵小鸡的。

    加上郑二婶送的几个鸡蛋,孵七八个小鸡就成了。

    吃完饭,秀春把锅碗瓢盆都刷了,又把从郑二叔家扛回来的木板扔到地窖里垫粮食,至于地窖盖,秀春先不用,等破锅盖坏了再拿出来使。

    把地窖盖搁在西间炕上,秀春习惯性扫视她的‘财产’,玉米面、地瓜干面、大白菜五颗,大白萝卜五个,鸭蛋…鸭蛋呢?!

    还有鸡蛋,鸡蛋也全没了!

    掀开破布口袋,红糖几乎没少,白砂糖少了半罐子!

    重新盖上破布口袋,从西间出来,秀春还算平静的问钱寡妇,“奶,我搁在西间炕上的鸭蛋鸡蛋呢?还有白砂糖,怎么少了半罐子?”

    钱寡妇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呐呐道,“春儿,你看我…牛蛋和狗蛋他们几个过来管我要吃的,我就…”

    “家里没啥好吃的,所以奶你就把鸡蛋鸭蛋都煮了分给他们吃了?怕吃着没味,还倒了半罐白砂糖?”秀春把钱寡妇下面的话替她说了出来。

    钱寡妇道,“家里有这些…”

    “家里有,那也是我的东西!”秀春语气稍微重了些,“鸡蛋鸭蛋是郑家二婶给我的,白砂糖是我外婆给的,郑二婶给的我就不说了,奶,你拿着我外婆的东西向你孙子显摆,你觉得合适吗?”

    奉养钱寡妇是秀春的责任,但秀春自认没义务再去帮钱寡妇照看她的宝贝孙子孙女。

    钱寡妇不吱声,这样伶牙俐齿的秀春令钱寡妇多少有些发憷,此刻,钱寡妇无比怀念以前那个听她话,她说啥都没意见的春儿了…

    秀春懂得见好就收,又放软了语气,“奶,你看我为了咱两,干活都这么累了,你还舍得把好东西分给他们吃呀。”

    听秀春这么说,钱寡妇立马又愧疚极了,几乎是立刻道,“苦了我的春儿,奶下回再不这样,好东西都收着,留着给咱们自己。”

    尽管钱寡妇这么说,秀春还是打定主意赶紧打橱柜、买大锁,不能再耽搁!

    不然家里存的那点东西早晚得让人糟践了!

    傍晚再从河坝回来,秀春没回家,先去了一趟孙有银家。

    生产队里,诸如政治指导员、水田队长、旱地队长、会计、仓库保管员之类的干部,除非必要的监工,他们不需要像队里的社员那样出工劳作挣工值,村干部的任务就是每天开大会开小会,今天商讨哪段桥该重修,明天计划哪条路该重铺…

    既然村干部不用出工劳作,他们不挣工值,年末哪来的钱?

    他们的工资会从社员身上扣,整个生产队的社员除了要承担村干部的报酬,还有小学的民办教师,本村的五保户等,都是社员来承担。

    社员们私下称这帮人为‘扒皮’,左扒一层皮,右扒一层皮,最后还剩个骷髅壳!

    秀春去的时候,生产队的一把手孙有银同志,正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块上抽闲烟。

    “春儿来啦,有啥事?”

    孙有银问的直接,秀春也没拐弯抹角,“大伯,我想砍树打个橱柜。”

    “砍树啊…”孙有银吧嗒吧嗒抽着烟,没了下文。

    高淑芬从厨房伸出头,接过孙有银的话,嗤声笑道,“队里统共就那么几棵能使的树,今天你打个橱柜,明天他要打个床…惦记这点树的人多着呢,有银你可得考虑好了,起了这个头,以后我看你咋收场!”

    第14章 打橱柜

    按理来说,生产队有哪家需要修造房屋、打家具,队里根据社员申请,经队委会研究同意后划拨宅基地,划了宅基地后,同队的社员会无偿出力帮助修建,队上还可批砍竹、木等材料。

    时下自然灾害刚过,队里可使的竹、木实在屈指可数,孙有银手里已经压了不少申请,尤其是赶上结婚年纪的年轻小伙,人家结婚建房、打家具,有啥理由不给批?可都挨个排着队呢!

    远的不说,他兄弟孙有粮,婆娘带三个孩子住在生产队,急得都快火烧裤裆了!

    相较之下,秀春没个正当理由居然敢申请打橱柜,简直是无理取闹嘛!

    孙有银摆摆手,直接道,“行了,我心里有个数,排队等吧,等排上了我通知你一声。”

    秀春不傻,听孙有银话里的语气,她一时半会都别想能排上。

    秀春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从孙有银家出来,琢磨了一路。回到家,钱寡妇在院子里咯咯唤老母鸡,脚下的破黄盆里是杂草拌麸皮。

    “啥时候了?队里都放工啦!快,春儿你坐着歇一会儿,奶赶紧去烧饭。”

    秀春拿了洗脸盆,从堂屋门口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边洗手边道,“奶你喂鸡,饭我来烧。”

    晚饭秀春准备烙大饼,端黄盆去了西间舀玉米面,顺手扯了破口袋,炕上的一罐红糖和半罐白糖还在原处,一点没少,秀春咬了牙,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糖以后还会有,眼下先把橱柜打了再说!

    吃完饭,锅碗瓢盆洗刷干净,秀春翻了两张破报纸出来,平铺在炕上,红糖倒一半,白糖全倒完,两包糖挨个扎好,又揣上钱拿了家里的破瓶子,去供销社花六分钱打了一斤地瓜干散酒。

    整好这些,外头天也就黑了,秀春跟钱寡妇说一声出去玩,随后抱上糖和酒,又去了孙有银家。

    晚上孙有银吃了饭,碗筷一撂,就去生产队开大会,高淑芬在大铁锅里温了洗脸水,扯嗓子吆喝大丫打水洗手脸。

    “哟,春儿,又来找你大伯呐,你大伯不在家,有事明个再来!”秀春刚进堂屋,高淑芬就开始撵人走。

    秀春无视高淑芬的态度,把东西往炕几上一搁,笑眯眯的对高淑芬道,“大娘,我不找大伯,我给大娘送点东西。”

    堂屋里黑不溜秋,高淑芬虽然看不清秀春给她送了啥,但她闻到了酒味!

    高淑芬几乎是立马换了张脸,“啥,给大娘送东西呐,送了啥好东西?”

    高淑芬赶紧把家里的煤油灯点上,端到炕几上搁着,借着灯光,这才看清炕几上的东西。

    “呀,白酒…报纸里包的是啥?哪来的?”

    秀春把两个报纸包裹挨个拆开,红糖黑红,白糖泛莹光,单这么闻着,似乎都能闻到甜味!

    高淑芬惊喜道,“我的娘哎,是红糖,是白糖!”

    对于秀春打来的散酒,高淑芬倒是没那么稀罕,红糖和白糖可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这两样老农民吃不上,这得是商品粮户用按月发的糖票才能买到!

    “娘,我要吃糖!”

    “我也要吃!”

    “快挖一勺给我!”

    高淑芬家的三个孩子原本在洗脸,听见高淑芬说有糖,脸也不洗了,立马冲向高淑芬,狗娃子两手扑腾,二话不说就要抢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