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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我之前在地库看……那些东西的时候,曾看到过。”迟夜白瞥了宋悲言一眼,“这不是普通的寨子,这个寨子的作用也不是住人或存放东西。它是一个精巧的、用来折磨对手的陷阱。不过现在这个,比我先前看到的记录要大得多。门或许不是在二层,而是三层或四层……”

    他话音刚落,忽觉对面树冠上多了一个人。

    宋悲言和沈光明指着那人,同时开口:“怪老头!”

    那老头手里抓着一串成熟了的果子,看到石梁上不止两个人,吃了一惊:“这么多……”

    迟夜白看着他,也是吃惊:“师父!”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蓬头垢面的清元子乍见自己徒弟,十分不好意思,将果子扔给石梁上的娃娃们,转身踏着树枝再次跃走。但那根树枝已经大部分朽坏,被他此番重重一踩,终于断了,直直往下掉。

    宋悲言正巧抓住清元子扔下来的果子,抬头便看到一截粗壮树枝往自己脑袋上砸下来。在他身边的沈光明反应极快,立刻抱着他往边上一滚。唐鸥同时也跳到石梁上,顺手把滚到边上的沈光明给捞了起来。

    树枝还未落地,已被司马凤一脚踹飞,落入天生谷之中。

    “好险!”沈光明拍着胸口抬头,“迟当家,原来那是你师……”

    他突然哑声,剩下的半截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原本站在骨头寨上的迟夜白不见了。

    第75章 骨头寨(6)

    迟夜白掉进了骨头寨里。

    在清元子扔果的瞬间,他已经打开了二层入口的门。这门和他在资料上所看到的位置是一样的,但却比那种要大得多:迟夜白脚下竟然也有一个翻板。

    因为清元子等人一阵乱嚷,他察觉脚下翻板翻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落到骨头寨里的迟夜白沉默了片刻,他发觉自己的反应似乎变得有些慢了。

    骨头寨里头并不是完全漆黑的,骨头与骨头之间的缝隙虽然不大,但能透进一些微弱光线,照亮内里。虽然光线稀薄,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他站在原地,沉默地四下打量。

    自己是从二层掉下来的,因而这里才是骨头寨的第一层。这个宽敞的寨子几乎有杰子楼主楼的一半那么大,可里面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迟夜白扬声呼唤外头的人,但没有听到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地方反复回荡,一点点减弱消散。

    外面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同样也没有听到外面的任何声音。

    这个不知什么人建起的寨子竟然还有阻隔声音的能力,这令迟夜白有些吃惊。

    入口不好找,且需按顺序拨动机关处的几根骨头才能开启。外面没有人看过那本记载着与骨头寨类似的陷阱的书册,迟夜白不认为他们会懂得开启。如今他在寨子里,外头的人不清楚里面的状况,也不可能随便出手摧毁这个寨子。迟夜白思索片刻,转身开始自寻出路。

    骨头寨约五到六层,最高处因为被树丛遮蔽缠绕,看不清楚。迟夜白谨慎地绕着墙,将自己所在的第一层走了一圈。

    很大,比看上去的要大得多。许是因为这寨子建在石梁上,他们站在石梁这边只能看到一面,而寨子的三面都被树和草密密包裹,让人看不出其大小。和四壁的骨头不同,骨头寨的地面是用砖石砌成的。迟夜白蹲下来,细细地在砖石上摸了一会儿。

    砖块上有复杂的纹路,约有半寸深,但他对这些纹路没有丝毫印象。

    这里没有阶梯,天花板中央露出一个空洞,从洞中垂下一条粗大的绳索。

    绳索是从顶层垂下来的,似乎专门用于攀爬,绳上每隔一段便缀着一个绳结。

    才走近空洞,迟夜白迎面闻到了血腥气。血腥气不浓,是从绳索上散出来的。

    绳索是黑色的,他撕下一片衣角,隔着布料搓了搓,果真从上头轻易搓下不少粉末。是凝结了的血。

    迟夜白抖落粉末,将那块布攥在手里,低头看着脚下。

    绳索一直垂到地面的一个凹处,尾端在凹处团了一圈。这凹处比地面略高,像是一个嵌在地上的碗。碗沿高出地面寸许,恰好盛着绳索。

    迟夜白没有触碰绳索,直接从空洞处跃上了二楼。

    二楼的地面和一楼不同,竟然全是用骨头填充而成的。数量惊人的人骨和兽骨粘结在一块,成了二层的地板,疙疙瘩瘩,起起伏伏。

    迟夜白在空洞的边缘站了一会儿。二层和一层一样空荡,他抬腿正要如方才一样走一圈,却发现自己踢动了脚下的骨头。

    骨头在他脚边滚了一圈,发出脆响。

    他立刻蹲下身,仍旧捏着布块,把骨头抓起来。

    这是一根人骨,应该是大腿上部。骨头上没有伤痕,剥离得很完整,甚至可称为漂亮。

    迟夜白把这根骨头放下,继而去摸脚下其余的骨头。

    二楼的地板确实由骨头砌就,但在这地板之上,还铺着一层骨头。骨头四处散落,似是毫无章法,迟夜白越是翻找,越是心惊,也顾不上手里要拿块布隔着了,直接上手去抓。

    地板上铺着的全是人骨,每一根都拆得完整漂亮,没有伤痕,也没有黏连。

    他虽然从不验尸,但和司马凤在一起久了,对人的骨头自然也十分熟悉。

    这里有腿骨、臂骨,还有脊梁骨、颈骨,甚至有细小的指骨。但没有头盖骨。

    迟夜白扔了手里的骨头,立刻走到空洞处,仍旧跃上三层。

    三层和二层又截然不同:它比二层略小一圈,但不再是空空荡荡。迟夜白面前竖着一堵墙,墙体上接三层的天花板,下接三层的地面,十分密实。

    他抽出腰上的剑,凝神细听。

    寨子里头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任何活物。

    那只误闯进来的猛兽呢?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但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之外,确实没有任何声息。他把手掌贴在墙上,察觉不到丝毫震动。

    墙绕着空洞筑了一圈,只留一个缺口。迟夜白直接往缺口走去。

    从缺口走进去便是一个环形的走廊,他方才看到的墙在走廊的侧边。因为有了这些遮蔽物,三层的光线极为暗淡,幸亏他已经适应,并不觉得难受。走了几步,迟夜白看到在走廊的另一侧出现了一扇门。

    他没有走进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沿着走廊巡一遍。

    这走廊一侧是墙,另一侧则均匀地分列着数十个房间,房间全都没有门,里头黑洞洞的。

    迟夜白站在走廊上,微微喘气。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处有些熟悉。

    黑暗的走廊,走廊上的入口——像是他已经很久没进去过的“房间”,走廊就是书架之间的通道,入口则是架子与架子之间的缝隙。这黑暗与那种黑暗也极为相似,四周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他置身于一个人造的空间,却无法见到缔造者。

    “司马……”他低低说了两个字,深吸一口气。此处没人为他掌灯,他只能自己行动。但司马凤就在外面,就在这个寨子外面,他无需恐惧。

    迟夜白让自己平静下来,抬腿走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门。

    虽然说是“门”,但实际上并没有门扇。它只是在墙上开了一个长形的口子,走进口子就能看到,里面是一个空荡的空间。

    在正对着入口的地方,坐着一个没有头的人。

    迟夜白手里仍旧提着剑,他走动的时候,故意让剑尖触碰地上的骨头,发出连续不断的撞击声。

    声音令他保持警惕和清醒。他随着那声音,慢慢走到那具无头尸体面前。

    尸体上的衣物已经几乎腐烂殆尽,但尸身却保持着十分干净的状态,也没有臭味。迟夜白在心里给自己说了几个笑话,才伸出手去触碰尸体的手脚。

    这是一具死了很久的干尸,他立刻做出判断。

    布料不再完整,尸体的皮肤、血肉都失去了水分,紧紧贴在骨头上。干尸背靠墙壁,迟夜白能看到从他身后的骨头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这里已经是三层,外面全是树,即便有光,也十分有限。

    或许是这里特殊的位置和构造,形成了一个能将尸体完好保存、不至于腐烂的条件。迟夜白起身去察看另外的房间,连续走了几间,发现房中都有这样的无头干尸。有的只有一具,有的却有两三具。

    迟夜白没有再继续察看,他直接退到缺口处,跳上了第四层。

    这样的一个寨子,在天生谷存在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人来察看过么?杰子楼就在附近,难道从来好奇心强烈的田苦对它也没有任何兴趣?

    迟夜白心头生起无数疑问。

    第四层比第三层又小了一圈,绳索被压在一个沉重的石台之下,到此为止。

    石台就在他身边,造型古怪,像一个缩小了的斩首台。迟夜白站在石台边上,只觉得一阵眩晕。

    数以百计的人头围着第四层中间的缺口放着,全都朝着他。

    最靠近空洞的位置放的是干枯的人头,外围则是惨白的头骨。光线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了,迟夜白利用剑身反射头顶的一缕微光,把这里看了一圈。

    这仿佛是一个屠宰场,却又不是一般的屠宰场。人骨、干尸和头颅的放置,仿佛循着一个神秘的规律,甚至可说是条理分明。迟夜白抬头看向第四层的天花。

    这儿也有一个空洞,再往上便是第五层。第五层似是已经到顶了,再没有往上的路径。他隐约看到第五层上也放置着某些东西,但从第四层到第五层再没有任何连接的工具。

    这也说明,第五层是不能轻易进入的地方。

    迟夜白没有立刻上去,他在四层空洞的边缘蹲下,摸索地面。地面仍旧是骨头砌就,一搓就能搓下一层血粉。他站起来仔细地擦净了手,垂头看着那根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底的绳索。

    绳索之所以吃饱了血,大概是因为血是从四层一直流下去的。

    有人在四层杀了人,割下脑袋并放血,血液汇集到石台处,灌饱了绳索,一直淌到一层。一层的凹处比其余地面略高,血沿着绳索流下,当碗里装满了便会溢出来,顺着地面石砖的凹槽纹路蔓延开去。这根绳索和血,把四层和一层连接了起来。三层是干尸,二层是人骨,每一层的内容都不一样。

    迟夜白改变了想法:这不是一个屠宰场,这更像是一个祭祀的地方。用固定的方式夺取性命、处理尸体、分割骨肉,其中仿佛隐藏着一些看不见的规则。

    他捏紧了手里的剑,跃上顶层。

    第76章 骨头寨(7)

    第五层也就是顶层,比第四层要小得多。上面并没有比第四层更可怕的东西存在,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空荡。

    外面似乎完全暗了下来,迟夜白无法借助外界的光,只能借助自己的目力观察。他很快看到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有一张小小的台子。

    台子方方正正,四个脚,稳稳放在骨头上。上面黏着两根残烛。

    迟夜白仔细嗅闻,确认那些只是普通的蜡烛之后,手指摩擦烛心,把它们点燃了。

    昏黄灯光尚算温暖明亮,顿时驱散大片黑暗。迟夜白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桌面上。

    桌上有一个黑色的小木盒,与台子同色,若是没有烛光,只怕是看不到的。他掂了掂木盒,发现里头并无机关,但放着一个重物。迟夜白打开了木盒,里头的物件顿时被烛光照亮了。

    那是一个温润的白玉手镯,上有一根弯弯扭扭的黑线。

    他吃惊不小:这是司马凤多次提起的,文玄舟手上佩戴的手镯

    当日在十方城的东菜市中见到文玄舟,迟夜白确实没发现他手上有这东西。镯子放在木盒之中,木盒上头落了薄薄一层灰,像是已经在这里放置了一段时间。

    这个据说无人能进的骨头寨,文玄舟曾来过。

    迟夜白心中惊疑不定。这镯子以这副样子放在这儿,并不是文玄舟无意遗失的。他为什么要放在这儿?他来骨头寨做什么?

    他随即想起,骨头寨本身就是神鹰营中教授的内容之一:这种陷阱经过刻意设计,是让人迷惑和困住对手,继而折磨对方的。迟夜白将镯子放下,心头砰砰直跳。

    文玄舟的目标是他吗?可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会来到这里?

    迟夜白抓起一根蜡烛握在手中。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不想在此处多逗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