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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我的人生,如同一条改变了航道的河流,我不知道它会流淌到哪里。既已如此,也许我该洒脱得唯心而已,用脚步丈量滚滚红尘。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偏偏,我天生就是寻根刨底的性子,我要的绝不仅仅是“曾经拥有”,谁人肯许我、能许我、敢许我,所谓的一生一世?!

    正因为如此,我怕呵!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完美的结局,我怕穿越重重的雾霭,端倪命运的真相,却等来一个失望的结局。

    墨台烨然,他身上的秘密,对我而言,也许太过沉重了,我怕当我泥足深陷,他的剑却刺穿我的身体,那时逝去的,断然不会只是我的*……

    不相惜,便可不相忆;不相爱,便可不相弃;不相误,便可不相负。

    正吃饱撑地酝酿着哀情忧思的时候,发现街上车马嚣喧。只见,一群劲装女子跑过来,将路中间的行人及车轿往两旁赶开,将街道硬生生的腾了出来;接着,墨台府出来的那些佩剑女子骑着马,护送拉货的马车,招摇过市。

    不是说今天休息、不赶路吗?

    我狐疑地走出酒楼,站在路边看热闹。由于车马众多,队伍通过得很慢,一时间,路两旁挤满了人。

    过去十来天赶路,都是天未亮就从城镇出发,天黑方进城,从没如此大肆扰民,因此,我从没见过如此的场面。这些女子,虽不至于凶虐残暴,却也是霸道狂妄。

    前方,路中间一个车撵似乎不甘就此移开,与引路的女子发生了冲突,就见那女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令,伸进车幔里,接着我就看到车内下来一个华服女子,向引路女子长揖,然后亲自督促车撵靠边……

    暗自称奇,扭头吩咐秋梅在这里等银鱼羹,自己穿梭于人群,靠近了那个华服女子。

    “这些人未免忒蛮横了,说来说去,还不就只是小小的护卫?!”我站在那华服女子边上,义愤填膺地抱怨道。

    华服女子闻言,偏头看了过来,淡然道:“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这些女子的东家地位超然,她们自然不同于普通护卫。”

    我疑惑不解,桓城的墨台府只是墨台氏的旁支,地位能超然到哪里去?!

    “我就是看不过去!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我继续装着愤愤不平的样子。

    “自古,民不与官斗,我劝妹妹一句,你还是咽下这口气吧!”华服女子苦笑了一下,就转身上车撵了。

    到底还是没套问出来那个小破牌子上刻的究竟是什么……我站在原地,眉心紧锁——官?!

    车马向着城门方向驶去,我大概数了数,估摸走了半数以上的马拉大车,以及三分之一的护卫。

    回客栈后,院子里倒不见异状。

    我看今天阳光明媚,就想找夏枫,叮嘱他将那些浇湿的被褥摊着晾,遂打发秋梅将吃食给墨台妖孽送去,自己往后院走去。

    远远就看到院门外守着两名护卫,却也不以为然,没走出几步,依稀听到院内发出的动静不太寻常——像是,规律地抽鞭子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闷哼。

    “夫人,主子吩咐,谁也不能靠近后院。”一名女护卫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路。

    “呃……我只是随便走走,散散步!”我微笑着说,然后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刚转个弯,我一旋身,就站墙边回头看——那护卫见我爽快地离开,身形微晃,就跃上了墙檐,继续守着了。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势,进了阁楼,从阁楼二楼的外廊跃上了后院的墙檐,确定附近没有护卫,悄然窝在檐角看向院内,只一眼,就让我目瞪口呆——

    院内,大部分空间被车撵占了,只余下置锥之地,中间摆着一张长板凳,一个半裸女子趴上面,口中紧咬着白布,任由边上的持鞭女子抽打,背上长长的密密的血痕怵目惊心……

    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鞭,持鞭女子终于停下了,屋内出来两个护卫将那女子扶进屋,然后又出来一个护卫,自己脱下上衣,趴上了板凳,口塞白布,任由那持鞭女子抽打……

    这是在干什么?每一下的抽鞭,都让我的眼皮重重跳一下,我不禁双手紧捂口鼻,就怕自己突然叫喊出声。

    这时,突然看到夏枫端着一盆水进了后院,对院内的情景视若无睹,径直走进了最边上的一间屋子。

    我计算了一下角度,由于忌惮夏枫的武功,不敢靠太近,只能猫在墙檐边的一棵老槐树上。

    屋内点了烛火,床上趴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夏枫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我看到她背心上就一道垂直的长长的瘀青,像是鞭痕,但是并未皮开肉绽,相比屋外的那群护卫,似乎好太多了。

    待女子侧转过脸,我才看清——那女子我还真认识……那女子的话一向不多……那女子总是站在我的背后……那女子竟是春莲!

    墨台妖孽说交代她去办事了,难道是办事的时候受了伤?!

    夏枫小心地帮她擦拭着背部,避开了那些瘀痕,擦着擦着,居然哭了出来——

    “……主子还真下得了手……附骨鞭……”

    由于距离不近,只能隐约听到这些,却令我震惊不已。

    好歹我也在“生死门”混了这么多年,于江湖事还是知道一咪咪的。譬如,附骨鞭。所谓的“附骨鞭”,不是指真正实体的鞭子,而是下鞭的手法,灌注内力打出,精准地落于督脉上的穴道,鞭法越精妙,一次打中的穴道越多。附骨鞭不致命,但是一如它的名字,中鞭的人,血脉阻滞,经络受创,要承受深入骨髓的痛苦。

    墨台妖孽对春莲用附骨鞭?!为什么?!春莲不是墨台妖孽的亲信吗?!为什么他对自己亲近的人,也能下这样的毒手……

    我再次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脑海中闪过墨台妖孽的那双翦水春眸,又瞬间想到墨台妖孽持剑杀人的样子,然后仿佛又置身于四年前毒玄死去的小黑房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推开房门,墨台妖孽正在桌边看书——仍是那本《玉兔记》。

    我恍惚地坐下,呆呆地看着墨台妖孽。

    他似乎没察觉我的异状,仍是玉容桃花,仍是唇角含笑,仍有暖暖的感觉。

    “妻主,你去哪儿转悠了?我特意给你留了一碗银鱼羹。”墨台妖孽一切如常,说话温温软软,两颊微晕。

    我被动地舀了一匙含入口中,已凉掉的鱼羹带着腥气,我不禁想起那些被墨台妖孽剖开的身体……

    强忍住干呕的冲动,将粥硬吞了下去,然后开口问道:“刚才在街上,看到一部分护卫离城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声音黯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妻主,你怎么了?受寒了?”墨台妖孽说着,抬手就要探向我的额面。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我的头一偏,躲开了。

    墨台妖孽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我看他微微发怔,于是扯出一个笑,说道:“我是药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生病受寒?尽说傻话。”

    墨台妖孽凝睇着我的脸,久久没有移开视线,接着,似乎终于释然,开口说道:“人太多,分批走省时间。”

    “我还是比较喜欢春莲,春莲什么时候回来?”我垂目问道。

    “妻主喜欢春莲啊……这可不好办了,最快也要十余日吧……”墨台妖孽略沉吟,答道。

    十余日……受了附骨鞭,十余日刚能下地……

    “春莲跟了你多少年?”我没头没脑地问道。

    “妻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说起来,春莲跟着我近十年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墨台妖孽现在提到春莲,居然还是语气温柔,态度亲昵。

    十年的感情,你给了她一根附骨鞭……

    我的心开始发寒了——

    不知道是为了春莲,还是为了我自己……

    ☆、30催心肝生死殊飘忽1

    天未亮就出了城。行过十里亭,上了官道。

    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染着橘色,空气中满是湿泥的气味。

    山雨欲来,山风鼓袖。路上众人,衣袂翻飞,逆风而行。护卫与货物一减,果然行进速度加快不少。那些马上的护卫,仍是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地护在车轿之间,只是其中一些,背部略偻,脸色青白,但是行动基本无碍。这让我由衷地感慨,果然那个行鞭刑的女子下手很专业,绽皮肉而不伤筋骨。

    风进车撵,拂开一地的书页,我急忙合拢格窗。这样的天,这样的风,在微凉的清晨,带来一抹沁寒,无端地令我感觉不安。

    我能平安活到现在,老天赐的运气占了大多数,但是还有小部分,是我灵敏的第六感。我隐约感觉出危险,却无法猜出到底会发生什么,似乎有只看不见的翻云覆雨的手,将我们慢慢掐捏于鼓掌之中。

    “主子,前方有处山坡坍塌,泥石挡了大半的路面,车轿过不去,如坚持前行,要动手清理一番。”车撵突然停住,秋梅遛马在窗外高声说道。

    墨台妖孽蹙眉,吩咐我在车上呆好,亲自下车去查看。少时,回来后,直接下令绕道而行。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还是走官道稳妥,时间耽搁就耽搁了,安全为上。”

    “妻主,你终于舍得开口跟我说话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阴阳怪气的,不就是让你跑腿帮我张罗吃食,有必要如此不情愿吗?!”墨台妖孽嗔道,斜睨了我一眼,忽而抿嘴,低声嘟囔:“不该是这样的,书上明明说,妻为夫买物,甘之如饴……”

    他说得极其轻声,但我还是听到了——

    书?!我下意识看向他面前桌几上的《玉兔记》,这么说来,是有那么一段,描写女书生为了给公兔子精买只骨簪,跑遍了整个城镇的商铺……

    要我说,这个兔子精绝对是存心折磨人的,没事要什么兔型簪子,而那书生又穷困,只买得起骨质簪子,这两个条件一限制,能不跑断腿么?!

    这段故事教育我们,有闲没钱别乱恋爱,即使不得不恋爱,也别盲目追寻情趣——顺便说一句,那兔子精跟书生不是真正的夫妻好不好,撑死算是非法同居……

    我回过神的时候,秋梅已经领命离去,不由心急,说道:“出了官道,只怕变数太多,现在护卫人数没有以前众多,其中还有不少带伤的……”

    话音猛地停住,已经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偏头看向墨台妖孽,果然对上他探究的双眸,顿时心中一凛,背心已爬上了冷汗。

    良久,墨台妖孽扯开一笑,却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轻声说道:“妻主,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即使出了意外,我也定能护好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言语间,神态温柔,不掩自信。

    我的心,不由的乱如麻,只是不知道这份心悸,是因为那不详的预感,还是因为墨台妖孽……

    车马终是驶出了官道,沿着陡峭的山壁,在峡道上徐徐前行。

    车撵内,墨台妖孽始终若有所思地瞅着我,而我已是坐如针毡。

    遽然间,一声巨响,紧接着,车子剧烈晃动,但转瞬即停。

    “主子,恐怕是地龙醒了!”车把式叫喊出声。

    不是地震!那样的响动,不会是属于自然界的声音,倒是像极了爆炸声……心里惊惧。

    墨台妖孽微微眯眼,脱身出去,我也急忙爬下了车。

    峡道上的风极强,砂砾飞走。我迅速环视四周,前方百尺的路中间,由于刚才那声巨响,坍倒了一堆乱石,而两旁山壁,滑落下些许碎小的石子,看起来并没有威胁。车队里的马匹受了惊,好在没多久就被安抚了,只是偶尔喷着响鼻。

    引路的女子全部集中在那堆乱石前面,像是在商量怎么让车轿通过;护卫都纷纷下了马,剑已出鞘,警惕戒备着;秋梅站到了我的身边,墨台妖孽径直往车队后方走去——

    一个震耳欲聋的响声,伴随着地动。就在我的前方,就是那堆乱石,石体突然炸开,碎石飞撞,周围那十来名女子的身体,被爆炸产生的冲力撕扯着抛开,又被无数的碎石击中,最后如破碎的布娃娃一般重重摔落在地上。一片狼藉,接着有青紫的烟雾逸出,然后漫延开来……

    “是火药!有埋伏!”队伍中有人惊喊。

    我脚下不稳,面色遽沉。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硝石的气味以及某种刺激性气味……

    墨台妖孽返身疾落在我身边,抓着我的手臂,向后方退去,秋梅紧随在我们身边。

    这烟雾,颜色越来越重,近乎灰黑,仿佛源源不断一般,这么大的风都无法将其完全吹散,反而乘着风势,以掠夺之姿,盘卷充斥了整个峡道。

    顿时,四周笼罩着青雾。风中,马的嘶鸣之声不绝,车把式们手忙脚乱地试图稳住再度受惊的马匹,那些护卫尽责地固守在车马周围,四面防守,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渐渐的,我的眼睛发涩,鼻腔难受。

    墨台妖孽带着我退到运货的马车间,突然身形一晃,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上不见血色,眉眼间尽显寒厉,额面布满细密的汗珠——

    车队里,有人剧烈咳嗽,有人开始呕吐,还有的似乎透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有的人甚至直接倒地,全身抽搐……场面无比混乱。

    我轻轻挣开墨台妖孽的手,走近地上一名直躺着已不会动弹的护卫,探手摸向她的脖颈,还有脉搏,就是频率失常,忽快忽慢,喉部的肌肉痉挛,但身上其他部分,肌肉松弛……

    脑海中灵光乍现,我直接撬开她的嘴,果然看到她的舌头回缩——

    “去运水的那辆马车!”我当机立断。墨台府的车队中有专门运水的马车,用以应对走水。

    秋梅在前引路,我搀扶着已经全身发软的墨台妖孽,三人上了那马车,车上就一缸清水,整个车队用是肯定不够了,但只要墨台妖孽一人没事就足够了,他可是我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