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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但他并不特别在意脸面,不管与人相交,还是官场游走,脸皮不厚是混不下去的,特殊时候,脸面值不了几个钱。

    但在外人面前,他需竖立形象,这个‘形象’是不能没脸的。

    他分的很清楚。

    只要能达到预想目的……什么都好说。

    左右这事别人不知道,他再……‘偶遇’王谦之,把事情圆说清楚就是。

    是的,纪仁德并没打听出促使王谦之下决断的有关‘李老爷子’那段话,他认为不过是妇人流言影响,只消他表现的身正气刚,就不会有问题。

    他仍然没有放弃王谦之这条路子。

    从翰林出来,第一轮放官很重要,表现了一个人的官场潜力。

    每一个入了翰林的人,一举一动都会被关注。三年时间,他从八品典籍,升到从六品侍讲,给天子读书讲学,在御前露脸,并被皇上记住,他已经做的很好。

    然没有正职,别人记住你不够,你需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能力。

    这派官,是他踏入官场的第一件事。

    田氏不止一次提起,想写信请父亲帮忙。岳父也曾亲自垂询,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可寻他。

    但这一次极为重要,他不想留下以裙带关系上位的印象。

    并非这样不好,人脉姻亲也是一个人的实力。

    只是……他想要的更多!

    他在京城经营数年,让京城纪四名头无人不知,他想要的,是他人纯粹的赞誉信任!是日后更加顺畅,一点说嘴都没有的官途!

    他不能让这个名声有一丁点污点!

    找李独慎不行,他就找王谦之,王谦之不行,他再找其他人。

    真到最后谋不成……再说岳父。

    能得到最好的,他便不要次一等的。

    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若不能如愿,也没关系,他有倚仗,怕什么!

    纪仁德正在思考人生路,越想越霸气,差点笑出声来时,纪居昕正在外院书房接受父亲的教育。

    纪仁礼修眉高扬,眸中凛冽之意明显,“你自己数数,这个正月你出去了多少次!上不知道请安孝顺长辈,下不知道带携幼弟关心姐姐替父母分忧,谁家会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孩子!”

    “不是我叫你,你压根不会来!忘了我这个生父,我不说你什么,可你怎能连嫡母都忘了!年节家时忙成这样,你母亲日日操劳,还得记挂着你好不好,同我说让我关照你,你可知你弟弟和姐姐们如何乖巧孝顺,日日有时间就来看我,陪母亲,承欢膝下,哪里像你!”

    看来李氏还不够忙,还有时间给他上眼药呢……

    纪居昕眼梢微垂,看着地面,手里抱紧了暖炉,并不说话。

    在纪仁礼这里,说什么都是错。

    纪仁礼说了半天,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指着他的鼻子,“你怎么一点也不你娘!”话里满满都是怒气。

    这个娘,指的是他生母达婧雪。

    纪居昕眼眸沉沉,心底有气,声音幽凉,“可惜了,我不知道我娘什么样子。”

    纪仁礼闭了闭眼睛,“你娘她……有才有貌,一笔簪花小楷无人能比,一手工笔画能醉世人,诗词雅趣无所不通,与我最是合拍……”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纪居昕,“你但凡有一点像她……”

    纪居昕冷声阻了他的话,“父亲很喜欢我娘?”

    纪仁礼冷笑,“这事你会不知?整个纪家谁人不知我与雪儿情深意重?你若——”

    纪居昕不爱听他拿生母说事,“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娘在地下看着?”他直直盯着纪仁礼,清澈眼眸里黑白分明,如晴日暖湖,波光不动,不怒不惊。

    纪仁礼愣了一下,接着无边怒意袭来,狠狠抄起桌上砚台往前砸去,“你给我滚!!!!给我滚!!!!”

    这砚台又重又沉,真砸实了,会要人命!

    纪居昕站着没动,偏头躲过,砚台带起的风吹的他耳侧头发扬起。

    纪仁礼呼哧呼哧喘气,“你竟敢躲!”

    “不躲怎样,任你打死我么?”纪居昕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你最好打死我,这样我就可以去见我娘了。”

    门‘啪’的一声关上,书房里纪仁礼责骂的声音很大,纪居昕却觉得有几分好笑。

    上辈子他为何会对这样的父亲有期待?

    明明色厉内荏,不敢承认自己的错,又不敢向前走,连责罚子女,都失了胆气。

    接连几次见面,他知道纪仁礼不喜欢他,非常非常不喜欢他,却料定他只会骂他,不会责罚他。或许是因为生母,或许是因为杨氏……

    今天是正月十四,月亮已经近正圆,月光挥洒,如梦如幻。

    有些冷,纪居昕紧了紧披风,细软的貂绒围着脸脖,一直暖到心里。

    他漫步走回房间,让周大下去休息,刚想找本书看,却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

    薄薄一封,没有署名。

    纪居昕好奇地打开,迎面而来的字铁画银钩,凌厉锋利之意扑面而来。

    还没看信,他已知晓,这是卫砺锋的信。

    说起来,自除夕那日以来,这十多天,他们还从未见过面,卫砺锋上一回带信,说是要忙几日,这次又是什么事呢?

    一封信看完,卫砺锋给了他两个消息。

    一个让他很高兴。卫砺锋说纪仁德的调令已定,是东昌府下某一散州的知州。

    一个让他心情有些复杂,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卫砺锋走了。

    纪居昕从卫砺锋行事看出,目前他算是卫砺锋重点培养对象。既然是‘重点培养’,卫砺锋会查他,关注他很正常。

    反正他在卫砺锋那种变态眼里,基本上藏不住秘密,他摆明了要对付纪仁德,卫砺锋清楚的很。

    他不知道纪仁德的调令卫砺锋从何得知,但他这么说,就一定是事实已定。

    散州不比直隶州,在府里地位不高,基本上算是透明,知州是从五品,不像直隶州正五品。上司不重视,同僚很少主动结交,也不容易出成绩,升官发财更是难度很大。

    一般官员调令会有二月底决定,三月初发出,纪仁德的调令既然已确定,那就是……有人插手,落实了此事。

    王谦之。

    纪居昕嘴角忍不住上翘,立刻猜到了事实,王老还真是急脾气,事办的干净利落!

    这些日子大概他那四叔也不会认输,会到处经营吧……

    不知道接到调令时会是怎样的脸?

    可惜了,他看不到。

    回回算计看不到对手反应,纪居昕略觉遗憾。就算周大探到点滴消息,也不够爽快。

    纪居昕捂脸无声浅笑。

    总有一天……

    他会走到纪仁德面前!

    平复心情后,他看着卫砺锋说已离开的那几句话,有些愣神。

    这混蛋,走也……不说一声么?

    就这么写封信告诉自己他走了?

    人情世故欠缺成这样,怪不得没成亲!

    纪居昕用力回想,好像直到他死前,卫砺锋名声大成那样,也没听说过他娶妻生子。

    这人……好像一直很享受本职工作,处于危险多次,却运气好的出奇,次次能化险为夷……

    走就走了,没那混蛋胡乱捣乱,他心气儿还顺些。

    纪居昕拿了本书,把烛台移到床前三脚香几上,脱了衣衫,靠在枕边读书。

    许是被子有些厚,一会儿工夫,整个人就暖和起来了。

    胸前一小块地方……有些烫。

    他皱了皱眉毛,手伸进衣襟,取出一支短笛。

    短笛精致小巧,青竹质地,手感丝滑,润泽有光。

    当初接过这支短笛时,他很不高兴。卫砺锋说这是召唤他的方法,一旦有动,必须出去见他,这是命令。

    这支短笛代表着他以后会受到束缚。

    他虽带在身上,看到却却嫌弃。丢了不可以,珍视不可能。

    他以为自那以后会麻烦多多,可卫砺锋却从未用这笛子唤他。

    如今,他已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这支笛子了。

    卫砺锋……

    或许他应该和他道一声谢。

    另外,除夕那夜,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酒醉了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卫砺锋一直没出现,他也没有机会试探一二,每每想起,心内总有些忐忑。

    他最大的秘密……

    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第二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但凡大点的城镇,这天晚上皆有灯会,平日严守规矩,不得随意出门的女儿家,这一日可以随了亲长,出门赏灯游玩,临清也不例外,这天晚上热闹非凡,没几个不想出去凑个热闹。

    纪居昕却不打算出去,这些天他算是挺忙,能得个休息挺好。

    可是他这么想,不见得别人能这么想。

    吃过早饭,他正在练字,画眉进来了。

    她身上的衣衫是全新的,人稍稍瘦了点,但精神十分不错,手里已经没那方湖绸帕子。

    李氏带她去正房,是让她做证的,最后顺着证据查,怎么查也查不到她身上,谁都知道她无辜,杨氏抬了手,李氏也点了头,只说以后有话问时不许推脱,就把人放回纪居昕这里继续当差了。

    她此行没受什么罪,本人也没一点委屈之色,反倒怎么也算是扰了李氏,帮了自家主子的忙,她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