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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请托

    第二日,纪居昕仍然让孙旺跟着他去书院。

    这次的马车上没有纪居宣,孙旺得以坐在车辕上。不过纪居宣马车经过时,孙旺仍然要跳下去行礼。

    “今日八哥有些忙,就不送你到书室了,你自己认识吧?”纪居宣掀开车帘,露出镶了貂绒的袖口,“不认识就吩咐下人打听问路,好不好?”

    的确,昨夜主院那么热闹,听说还叫了宵夜,纪居宣这个功臣如何能不忙?纪居昕不用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八哥只管去忙,不必挂心于我。”

    纪居宣冲他眨了眨眼,“你那件事,我求了祖母半夜,最后说出曹家马家周家,祖母才得以答应,可累死我了。”

    “是吗?”纪居昕唇角微勾,“那是该要多谢八哥了。”

    “你我兄弟,不用这般客套,”纪居宣捂嘴打了个呵欠,“你记着寻夏飞博林风泉徐文思帮忙,我再眯会儿。”

    看着车帘刷的放下,纪居昕吩咐车夫避让,待纪居宣的马车先行出府,他再跟上。

    孙旺坐在车辕上,看着纪居宣的马车走远,手笼到袖子里,“少爷,您也该让绿梅去老太太那走一趟,该领厚冬衣了,这天可冷下来了。”

    车里安静很久,才听到纪居昕淡淡‘嗯’了一声。

    孙旺声音提高了些,“您可别不上心,回头冻出个好歹怎么办?您看八少爷,领口袖口都镶着貂毛呢!”

    “……劳你惦记。”

    “我惦记没用,少爷没有亲娘护……咳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逾矩,孙旺不敢说了,涨红了脸压下声音,含含糊糊地说,“……少爷要顾惜自己。”

    “我知道。”纪居昕轻笑,这孙旺也是个有意思的。

    他放下手上书卷,“我想知道些家里的事,你进来与我分说分说。”

    孙旺有些忐忑地掀帘子进了马车,“少爷想知道什么?”

    “在我这无需太过拘束。”纪居昕指着车壁矮凳,“坐下说。”

    九少爷长眉舒展,眼底笑意融融,很是亲切,看着一点没介意他方才的失礼,孙旺心定了定,端端正正地坐下来。

    “我想知道家里长辈,或者兄弟姐妹,都有什么习惯,喜好之类。”

    只有地位不高的人,才会四处打听这类消息,就算不巴结,也避免碰撞惹着。家族里受重视的,都是昂着头恣意行事,只有别人打听过来小心回避的。比如大房的庶三小姐,从来不敢跟嫡二小姐穿一个颜色的衣服。

    孙旺自认看懂了主子思虑,心内越发替主子委屈,想着以后要更加努力谨慎做事,细细回想着,从上到下,一点点说起纪家的主子们。

    “老太太好甜口,可是年纪大了体虚,大夫不准多用,老太太吃不好的时候,脾气就会特别大,这时候只有陈妈妈敢上前劝……”

    “大少爷去世后,大太太一颗心扑在二小姐上,二小姐如今脾气有点大,三小姐是个会哄人的,二小姐很喜欢三小姐,还有和三小姐一母同胞的十少爷,十少爷在大太太跟前很有脸面,少爷请安时遇到了千万小心……”

    ……

    纪居昕安静听着。孙旺说的二小姐,是陈氏所出嫡女,跟他一个父亲的纪莹。他见过她的表现,孙旺说她脾气有点大实在是很委婉。三小姐纪茵是大房杨姨娘所出,杨姨娘性子安静,在李氏手下生了一子一女,端的是好本事。可惜女儿生的不错,懂事守规矩会谋算,儿子生的差了很多,没脑子又阴狠,前世里靠上李氏得了记名嫡子的身份,也没能帮着大房承爵。

    孙旺说的很多,也很详细,有些是纪居昕前世看到过的,有些是他从未得知的。

    “四少爷性子很好,没什么大脾气,只有一点,他爱在府里后园假山石群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做什么?”纪居昕突然发问,孙旺愣了一下,想了想又说,“看书,下棋……小的见过很多次,四少爷不喜欢下人跟着,每次都是一个人,连玉盘都要打发了。”

    “若有人打扰呢?”

    “旁人也去了,如果安静,四少爷不理的,如果吵闹,四少爷就会回去,并不与人争。”

    纪居昕手指捻了捻,“你接着说。”

    “四房老爷很宠府里这位即将升平妻的田姨娘……”

    午间休息的时候,纪居昕挥别一直腻着他的小豆丁崔十一,拿着一幅卷轴去找夏飞博。

    林风泉徐文思竟然也在。

    “你们午间也在一起?”纪居昕有点愣。

    “没办法,夏兄家里的厨子手艺好嘛,”林风泉推来一个精致的食盒,徐文思拉纪居昕坐下,“昕弟也来尝尝。”

    书院设计很人性化,有课间休息,还有饭堂提供吃食,吃食有贵有贱任君选择。觉得饭堂贵的,会自带干粮,觉得饭堂吃食不精细的,也会自带。

    比如夏飞博,就是家里赶着点用特制食盒送来的饭菜,摆上桌还冒着热气。

    纪居昕注意到了,夏家食盒数量不少,有几个摆在别的桌上,几个穿着不俗的少年吃的正香,时不时朗声朝夏飞博道谢。

    他立刻懂了,这或许是夏飞博结交人脉的一种方式。

    纪居昕也不拘谨,拿筷子尝了一口,眉眼生动,脸上笑意真诚了很多,“果然美味。”

    “喜欢多用些。”夏飞博让小厮把菜全摆上,几个人埋头大吃。

    待肚子不那么空,身上也暖和多了时,夏飞博才道,“今日课前邀你,我曾以为你不会来。”

    “这次你可错了,就算你不着人去书室邀我,我也会来寻你。”纪居昕一点也不客气的提要求,“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是昨天那事?”林风泉大眼睛眨了眨,“根本不用说,兄弟们懂你的眼色。”

    “应当不是。”夏飞博很肯定,脸上仍是一贯的冷酷。

    “夏兄知我。”纪居昕将卷轴放到夏飞博手上,“我有样东西,是在乡下时一个怪人所赠,如今我想把它卖了,夏兄家里做生意,定能帮我换个好价钱。”

    这样的卷轴,一看就知道是字画,夏飞博也不打开,交给身后书童,示意他收好,看向纪居昕的眸光有些踌躇,“我本想赠你些……”

    “打住,”纪居昕摆手,“朋友是朋友,银钱是银钱,我要如何度日,自有打算。”迎着光线的眼睛微眯,他笑的像只吃饱后满足的小狐狸,“还好你没这么干,否则我定会将银袋子砸回你脸上。”

    他这样干脆坦率,没一点被人知道没银钱没地位的尴尬,反倒更引人怜惜,夏飞博叹了口气,“你放心,我必会帮你换个好价钱。”

    林风泉见气氛有些冷,瞪着夏飞博开始起哄,“你连看也不看,怎知能卖好价钱?万一上面是孩童涂鸦呢?”

    “便是孩童涂鸦,我也能卖出好价钱。”夏飞博板着脸,严肃的不行,“我们夏家有这本事。”

    “行行你最行!”林风泉作势要抢卷轴,“我便要先一睹为快!”

    夏飞博拽住他的手,看向纪居昕,“昕弟托我帮忙,又没托你帮忙,不准看。”

    林风泉哇哇大叫,“不公平!”

    纪居昕的举动透着怎样的含义,大家都懂。他坦率表示自己没钱,请朋友帮忙,没谁不愿意帮。虽然请的是夏飞博,却也没避着林风泉徐文思,这卷轴自然想看就能看。

    夏飞博不在饭堂打开,不过是觉人多眼杂,林风泉也是做个样子打岔。

    他们闹够了,徐文思皱皱鼻子,“还是有些不甘心,昕弟,你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还真有。”纪居昕神色郑重,“只是这件事比较重要,这里不方便说。”

    那就是大事了……夏飞博眸内闪过火花,林风泉一脸懊恼自己慢了一步,徐文思则笑意满眼,“那回头详谈,我家正不知如何谢你。”

    我家……就是徐家,整个家族。徐文思在表示,家里长辈也感谢他,如他遇到困难,会尽全力帮忙。

    没有纪居宣出现,纪居昕这天过的充实有趣,回家的路也走的很快,到小院时,正是夕阳西下。

    画眉迎出来,见他望着西天的夕阳很久未动,微笑提议,“今日天气好,少爷不妨到后园坐坐?”

    后园……

    假山石群……

    纪居昕唇角微勾,“好啊。”

    ☆、悲问

    纪居昕跟着画眉走到后园,选了几个位置都不甚满意。

    画眉也不烦,唇角噙着笑,一一把后园景色指给他看,最后指到假山石群,“那片假山大石,是太爷年轻时去常州,从太湖边找出带回来的,大老爷最爱在这里取景画石。”

    “是么……”纪居昕缓步走过去,左右看了看,“这处果然别有意境。”

    画眉微垂了头,唇角忍不住上扬几分。人思父母乃常性,便是不受宠,也会想知道父母性情,九少爷如此满意——她提大老爷看来是提对了。

    纪居昕不知画眉心思,他今日一定会找理由来这里,画眉主动带他过来,倒还省事。于是他脸上笑意很真诚,眸底赞赏亦是足足的,“百灵夸你对府里各处都熟,果然不错,这等妙处你都能寻到。”

    “少爷过奖了。”画眉见纪居昕手捧一卷书,像是要读,猜想此刻他应该不喜欢下人碍眼,手脚麻利的铺上软垫后,屈膝行礼,“奴婢想去看看厨房的饭菜,少爷这里……”

    “你去吧,”纪居昕坐下来,“也不用来寻我,晚了我自会回去。”

    画眉看天色也明白,太阳一会儿就要没。到时看不到字又吹冷风,少爷一准受不了要回,时间不会很长。于是很放心地行了礼,告退。

    夕阳无限好,纪居昕手持书卷,清心静读。

    很快有脚步声出现。

    “四少爷……这天色眼看着就暗了,您还是回吧……”

    这个声音曾经听到过,纪居昕回忆了一下,是玉盘没错。

    看来他运气相当不错,头一回等就撞着了。

    “无妨,我站一会儿就回,你下去吧。”纪居中声音不似一般少年那般清朗,有些淡有些冷冽,正如他给别人的感觉,总带着股郁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消,偶尔一声叹息传来,纪居昕便知道,旁边唯有纪居中一人了。

    天光渐暗,时间已不多,纪居昕松手,手中书卷掉在地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他深深叹了口气,弯下腰把书卷捡起,保持蹲着的姿势并未起来,头埋进膝盖,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发出低低的哽咽声。

    隔了一座假山的纪居中自是听到了这些声响,但凭多年成长经验,决定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轻轻抬起脚步,准备离开。

    “奶娘……”压抑的声音随着不稳的情绪有些破碎,奶娘两个字有些不甚清晰,却仍然狠狠撞进了纪居中的耳朵。

    他脚下一顿。

    纪居中对自己的奶娘感情很深,记忆里母亲体弱,总是在生病,他是被奶娘一手带大的。奶娘教他道理,督促他上进,他本想等自己大,好生待奶娘,让她享享福,不想他是长大了,奶娘跟着他却没享半点福,如今更是……

    耳边呼唤字字泣血,奶娘两个字承载的悲痛似乎难以言说……纪居中抬起的脚一转,绕过假山,很快看到了抱着膝盖蹲在巨石阴影里的小小身影。

    常年在家,府里没有他不认识的人。看年纪身量,衣衫打扮,再这个样子窝在这里,根本不用多想,纪居中就知道这是前些日才回府的大房庶子,他的九弟纪居昕。

    是个苦命人……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掏出一方帕子递给纪居昕,“一会儿该去正房请安了,当心引人忌讳。”

    纪居昕像是才发现被人看到了,又怕面上不雅不敢抬头,接过帕子用力擦了几把脸,才怯怯抬头,“四哥……”眸里很有些慌乱。

    “不用怕,我不会同别人说。”纪居中眉眼隐在渐暗的光线里,有些模糊,“你先起来。”

    纪居昕站了一下又跌了回去,小声说,“脚……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