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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想知道的都会告诉我。”

    “……是。属下……”

    周大声音有些艰涩,纪居昕抬手,“你不必说,我现在不想知道。不过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在你觉得不合适的时候,你可以劝我。比如……你刚刚不想让我进青楼是不是?”纪居昕脚收回,“我突然觉得很对,所以我不去了。”

    周大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觉得做错了什么,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纪居昕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你我主仆才开始相处,总会磨合。”他抬脚继续往前走,“我猜你并非真的认为我该回家了,所以我们再逛一会儿。”

    他们走后,一个着深蓝长衫气质肃杀冷冽的青年从青楼走出,身后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眼神很凶的汉子。

    汉子眯眼,“头儿,这人跟踪我们!”

    青年琼鼻鹰目,面容俊美,唇角扬起的笑容并未给他带来一丝温润可亲之感,反而邪异非常令人生畏。只见他手臂缓缓抬起,突然一个爆栗敲在汉子头上,声音如月夜寒霜般幽凉深远,“不懂不要乱说话。”

    汉子‘嗷’一声捂头,豹眼里有几分委屈,看青年唇角勾起笑容邪性,不敢反抗,乖乖的跟着青年走,不再说话。

    和尚道士,郎中大夫,更夫戏子,都有几分本事,有一种人会从这些人手里拿消息,整合之后卖给别人,这种人,叫做包打听。

    除了戏楼茶馆,他们还爱泡赌坊。

    纪居昕转了两圈,走到一处赌坊。

    周大眼神闪烁,显然不怎么愿意自家主子进去,却又不敢再拦。他想遵守师傅给他定的原则,只听命令,不准多话,可心里总有自己念头,方才少爷又说了,他可以提意见……

    他很挣扎,不知道怎么做对。

    纪居昕站在赌坊外面,眼角余光打量周大神情,知他为难,开始考虑这一步迈是不迈。

    他想找消息渠道,迈这一步进去,可能有所得,也可能什么都找不到。

    他想要周大全心的臣服,必须一点点侵入周大内心,直到最后周大全身心忠于他,届时无需他要求,周大会将一切说出来。如果这一步不迈,周大会自信提升,觉得可以影响他。

    这意识转变的第一步,很重要。

    一主一仆在茫茫夜色里进行暗里对峙,气氛莫名有些紧张。

    赌坊二楼有窗子开了半扇,虎背熊腰大汉嗓门压低指着楼下,“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

    蓝衫青年手三根手指轻飘飘拎着酒杯,往下看了一眼。转而回头,狭长凤眸微眯,唇角扬起的弧度让大汉抖了一抖,“头儿你别笑的那么吓人……我就是……就是……”

    青年缓慢饮尽杯中酒,唇色猩红,“你怀疑他?”

    大汉有些犹豫,看了眼楼下,神色坚定起来,“是。”

    “那去试试罢。”青年抱臂靠窗,微阖了眼,密长眼睫在眼底投下暗色阴影。

    大汉顿了顿,下楼。

    纪居昕指着赌坊的门,问周大,“我有些想进去,你怎么想?”

    周大额上起了汗珠,“我……”

    这时突然间过来一群人,嘻哈起哄着走向赌坊。这些人不知道从哪来的,速度快力量大,纪居昕退后几步躲避,脚下一硌,踩到了什么……

    “小子,你踩了我的东西。”一个虎背熊腰大汉抱膀而立,眼神凶恶声音粗厉。

    周大立时挡到纪居昕前面。

    纪居昕脚退后,看到地上躺着一块银牌。牌面有华丽花纹,还有个奇怪的图案,显然不是什么一般饰物,像某种信物。

    他弯下腰去捡,同时暗暗打量大汉。

    身材壮硕,手有厚茧,肤色黝黑,明明很年轻,眼角却隐隐有细纹。这人眼神凶辣,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杀气,很直接的杀气。

    一定见过血。

    这人一定在气候干燥诸多风沙之地生活很久,居住条件差还有这样的好身板,仿佛被血雨洗礼的杀气,这人是个兵将。

    方才虽然人多,但纪居昕很明白,银牌是故意丢在他脚边让他踩的,就算他没踩到,这个大块头一定也会粗声粗气厉问于他。

    他在故意找茬。

    可是为什么?

    纪居昕脑子不停转动,为什么要找他的茬?

    他很确定前生今世都没跟当兵的有过交集,也仅仅是上午和夏飞博三人饮茶时因为邸报猜测了一些兵事……不可能是这个,如果因为这个,不应该是这个时间,这个方式。

    那就是……

    纪居昕眸光定在赌坊的招牌上。

    方才一阵风来,他嗅到了极淡的味道。这个汉子身上,沾了赌坊里男人们独有的淡淡汉臭,也隐隐有一丝异香。

    这股异香,方才在青楼前闻到过。

    纪居昕立刻明白,他的行为引人怀疑了。

    搞清楚就好办了。

    纪居昕用袖子擦了擦银牌,推开周大,唇角弯起笑容明媚,仿若不知世事的纯真少年,“真是对不住,你快看看这牌子有没有被我踩坏?”

    他将银牌递过去,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恼怒,“都是我不好,背着家里人想出来见识,到头来心中却害怕踌躇,东西不敢买,这里……”他手指指着赌坊招牌,耳根有些红,“又不敢进!还踩了你的东西……你快看看有事没有,坏了我赔你一个……”

    他转头有些犹豫地看周大,“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他这一番表现,将无知好奇纯真少年演了个淋漓尽致,大汉话头一噎,突然瞪了眼睛摆手,“快滚,坏了你也赔不起!”

    纪居昕赔笑着拽着周大离开,汉子垂头丧气的上了楼,“头儿,是我看错了,就是个碰巧和我们同路的蠢崽子!”

    蓝衣青年拇指缓慢抚过唇间酒渍,幽缓声音映着夜色别有深意,“是啊……你真蠢。”

    ☆、乞儿

    “没有人跟过来。”周大跟着纪居昕,从缓步走到小步跑,一直留意四下动静。走到一条小巷,纪居昕闪进去,胸膛起伏微微喘气,周大谨慎查看后跟过去,告诉纪居昕现下很安全。

    纪居昕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微微点了点头。

    夜色沉沉,星光黯淡,巷子高高的墙壁一挡,越发阴森。

    “方才那人……”周大尝试找合适的词语形容,“很危险。”

    纪居昕唇角微扬,“你看出来了?”

    周大神情严肃防备,“我们……可是得罪了他?”

    纪居昕笑笑,“应当只是巧合。”

    “巧合?”

    “嗯。”纪居昕仔细回忆今日路程,声似叹息,“今日我们走的地方太多了……”在青楼赌坊都遇到了这个大汉,可能白日里也偶有擦肩,可惜他一路都在想事情,街上人又多,他根本没注意周围都有什么人。

    周大没说话,不知道同意还是反对。

    不过不管同意与否,周大都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就是了。

    纪居昕右手抚胸,感受着疯狂跳动的心脏,眼底一阵怔忡。

    四处一片黑暗,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太少,呜呜的风鸣听的人心生恐惧。

    他该更小心的。

    上天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不是让他拿来浪费的。

    既然这辈子学聪明了,就更应该看清自己,没底气没积累前,更需谨慎,爪子不要随便伸太长!

    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也太多聪明人死的早!

    他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要让不该活那么好的人尝尝失意的滋味,享受人生百味……

    要更谨慎……他提醒自己。

    过了很久,久到周大都觉得凉意浸骨,开口提醒纪居昕离开,“少爷,您的身子……”

    “走。”纪居昕手握成拳负在背后,抬脚离开。

    “老规矩,既然不长眼睛不长耳朵……给我打!”

    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有骂骂咧咧的不满,有拳头击打肉体的闷响,有强忍住的呻吟。

    周大脸色微变,纪居昕拉住他,食指竖在唇间。

    周大眉毛微挑,不解。

    纪居昕手指指了指墙角,放轻脚步过去,借着阴影遮挡观察外侧。

    他如此行事,周大只好走到他身侧,选了个可攻可守的位置,耳朵竖起时刻注意四周动静。

    “住手!你们住手!不过是个孩子,至于如此么!”

    纪居昕看清楚了,夹道一共五人。一个年轻壮汉抱膀而站,两个看年岁不大流里流气的青年听他吩咐,架住一个半大孩子正在下手揍。半大孩子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破衣烂衫瘦弱不堪已经非常狼狈,挨揍后唇角渗血更是可怜。

    突然出现喊住手的是个中年男子,三十岁左右,人很瘦,背佝偻着,左眼紧闭,眼皮伤疤很明显,应该是瞎了一只眼。男子穿着也很单薄,衣服上补丁无数,看起来过的相当潦倒。

    壮汉看到中年男子,啧了一声,“哟,这不是独眼吴吗?怎么,又来救小乞丐了?不过是没病死时给你送了些吃的,就护起来了?”

    独眼吴咳了两声,紧走两步把半大孩子抢过来,“这孩子新来的,不懂事,不知道这里是毛三哥的地盘,不能来拾东西吃。我保证没下次,毛三哥能否给我个面子?”

    “给你面子?”毛三阴阴一笑,满口黄牙闪着不屑,“你以为你是谁?”

    独眼吴弓着腰,笑容谄媚,“回头毛三哥的家信,我都不收钱。”

    “我在意那点小钱?”毛三哈哈大笑,好像中年男人说了什么笑话,笑地前仰后合,“这地界识字的可不只你一个!是不是啊兄弟们?”

    最后一句是对两个流里流气的跟班说的。跟班对视一笑,一个比一个狂妄,“你以为是你谁!”“敢威胁我们老大,我看是不想要命了!”

    毛三右手半举,食指中指并起往前一划,两个跟班会意,蛮力拽抢过半大孩子,拳头接着揍。

    独眼吴到底抵不过二人力气,很快被挤开,“十九!”

    “你快走!”半大孩子板着小脸很是倔强,“不过揍一顿,我没事!”

    “是啊是啊,不过揍一顿,人家小孩子都看的开,你怕什么?”毛三声音嚣张,甩了个眼色,跟班下手更重。

    独眼吴一看不好,默默被揍一顿还好,毛三最不喜欢硬茬子,十九这样反倒得不了好!

    “毛三哥,”独眼吴往前一步,肃手而立,面带笑容,背仍然微微的驼,沧桑面容上的笑却不再那么卑微,“三日前丑时三刻,你地盘西北角开了个口子,放了个人……这事,你家主子不知道吧。”

    毛三立时身体紧绷眼睛微眯,往前走了几步狠狠攥住独眼吴衣领,声音低沉带着压迫,“你都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