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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拉了满弓的花木兰,第一次是带着这样玄妙的境界去控弦。

    似乎在箭飞出去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她知道那支箭会以什么速度飞出去,以何种方式射中目标,以及……

    接下去会如何。

    离弦的箭疾射而出,射中了阿单志奇头顶的皮囊,却并不止步于此,而是挟着巨大的力道和极快的速度,将阿单志奇头顶上的水囊撞了出去。

    所有人都没有看见那根箭到底是怎么出去的,也不知道它射到了哪里。就连阿单志奇也只是感觉到头顶一轻,然后最让人惧怕的时刻就过去了。

    看守着十六火的几个士兵有些懵头懵脑的去捡回了那个皮囊。

    皮囊被撞到了很远的地方,里面的水正在不住的往外流淌,箭还在更远的地方。

    “射中了!皮囊有洞!”那个士兵挥舞着皮囊,大声的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阿单志奇死里逃生,几乎像是吼叫般畅快的尖啸了起来。

    嘴角含着笑意的副将满意的摸了摸下巴,抬手吩咐几个魏军去替花木兰的火长松绑。

    “花木兰,你的箭术果然了不得的……”

    他的话突然愣住了。

    整个校场仿佛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刚刚射出这神乎其神的一箭,理由接受更大褒奖的花木兰,又一次举起了长弓……

    对准了正在下令的副将。

    “你开什么玩笑,花木兰,我知道你是个好射手,不过你要以为我会因为你是个好射手就姑息你这种……”

    唰!

    花木兰手中的箭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花木兰!”

    唰!

    唰!

    唰唰唰!

    像是要发泄出满腔的怒火和恐惧似的,花木兰将手不停的伸进箭筒,以胡乱射出手中的箭一般的姿势不停地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每一次都把弓弦拉到状如满月,花木兰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在其他几位副将还没有来得及制服他之前,三四支箭已经飞了出去。

    被吓傻了的副将完全不敢动弹,他害怕自己眨一眨眼睛都会让花木兰射偏。

    但他不相信花木兰想要射死他。

    花木兰也确实没有想射死他。

    第四声弓弦响后,花父亲手制作的牛角弓从中断裂了开来。

    副将的脸色铁青到吓人的地步,花木兰默默地抛下手中的弓,露出了一副抱歉的表情。

    “啊,抱歉。状态太好,有些情不自禁。”

    ☆、第一个火伴四(四)

    花木兰的箭术确实震撼了整个校场的新兵们,也成功的让几位副将注意到了花木兰的本事。

    但花木拉却并未因此青云直上,反倒因为“冲撞上官”而被绑在了刑营等候处置。

    右军的军帐里,负责盘点军功的副将正苦口婆心的劝服着那位被“冲撞”的同僚不要做一些不智的事情。

    “我知道这花木兰是个不好带的兵,但正因为他冲撞了你,你反到不能太过严厉的处置他。”王副将一直负责统计右军军功,最是爱才。

    他知道突贵不过是一时气愤,也就认命的继续磨嘴皮子。“毕竟是你先让他先射队友的,陛下曾下令同军不得互相操戈,若是那边几个脾气硬点,这时候说不定还要去夏将军那告你一个‘虐待下属’的罪过。”

    “我虐待下属?一个连军功都不在乎的新兵,我不这么逼迫,他能把自己本事显出来吗?像这种懦夫,就应该让他知道厉害!”副将突贵瞪着眼,气的脖子都红了,“老子带了二十年兵,还没见过这种敢拿弓射自己上官的!”

    “不是没射中嘛……”王副官干笑着。

    “废话,射中了就死了!”他咆哮了起来。

    “这说明他还是有自制力的。一个新兵,还没有分营,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又关心同袍,不在意军功……你自己权衡下,这样的新兵有多少。”王副官摸了一把脸上的唾沫,“夏将军说了,明年陛下很可能亲征柔然,有花木兰在你军中,至少多了几个可以取上将首级的神射手,也是一门助力。”

    “我怕我没找到助力,先被他给……”

    “突贵,听说你把那花木兰绑了?”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掀起帘子进了军帐,一进账就咋呼起来。“我都听说了,这花木兰确实不是什么乖顺的家伙。你要真看他不顺眼,我就讨个人情,把这个花木兰要回去。我手下正缺好射手。”

    蛮古军中的老将,因为没什么脑子,一直得不到擢升。他资历比王副官和突贵都要老,但一直都是偏将军。

    “你要愿意,刺头儿我领走,上次你找我要的那四十把好刀,我让人给你搬过来。”

    突贵原本就想先把这花木兰好好教训一顿,把他那一身刺儿拔了再来谈下一步的事情,结果这蛮古一打岔,他反倒紧张了起来。

    “谁说我看他不顺眼!我看他不顺眼我现在还能绑着他?早一刀给砍了!”他龇了龇牙,“你莫管我营里的事!”

    “咦,现在整个右军都在传你要砍了花木兰以儆效尤啊。我还想着虽然难带了点好歹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谁说我要砍他!谁说我要砍的!”突贵一下子跳了起来。“老子要去看看谁在造谣!是老子发现的花木兰,老子手底下也还缺好射手呢!”

    突贵来也汹汹去也汹汹,大步流星的冲出去了。

    突贵离了帐子,王副将像是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长气。

    “王猛,我戏帮你做了,说好的……”蛮古的话停了,王副将从靴筒里掏出了那把匕首,递给了他。

    蛮古兴奋的拿过这把乌金匕,忍不住欣赏了一下,又轻轻削了一下帐篷里的木柱,立时有一小块木头从立柱中被削了下来。

    “不愧是高车铁匠的杰作!”

    王副将见到蛮古如此欣喜,捻着胡须夸赞。

    “此物放在我身上也没什么用,想来只有将军这种喜欢冲锋陷阵的猛将,和它才是真正的相配。”

    蛮古憨直地拍了拍王副将的肩膀,说了句“我也是这么想的”,倒把王副将说的一愣,继而微笑了起来。

    鲜卑人汉子大多鲁直,军中也比较单纯,是以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晋升到偏将军的地位。

    “我说王猛,不过是一个箭射的比较好的士兵,你何苦弄这么多事,乌金匕给了我,还让我到处去嚷嚷突贵要杀人的事情。”蛮古只是粗神经,又不是傻子,王猛突然来找他谋划这件事,想来一定是看这个花木兰与其他人不同。

    “怎么,这小子和你有旧?你不是汉人吗?哦是了,听说那花木兰的母亲是汉人。”

    鲜卑有三十六部落,北魏初期,几乎所有的正规军都来自这些部落兵,也就是世兵制里的军户们。这让军中大部分人几乎个个沾亲带故,有时候照顾一二也是正常。

    王猛虽是汉人,但他是原本就在漠北世代居住的汉人之后,前几代大可汗放马南下,便把这些北境的汉民和鲜卑人编在一起,也成了府兵。

    “我和那花木兰的母族素不相识,你想的太多了。”王副将轻笑,“我只不过是惜才而已。这样的神射手能落在右军里,下一次军中大比,说不定箭术就不必落在左军之后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难怪夏将军总夸你顾全大局。啊,既然是为了右军好,那我这把乌金匕还是还你吧。”蛮古依依不舍的看了几眼手中的乌金匕,又给他递了回去。

    王副将这下子真要对这个蛮汉刮目相看了,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人人都爱用这样一位偏将。只是他此时当然不会再要回乌金匕,反倒往前一推,认真地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只有你这样喜欢冲锋陷阵的猛将才配的上这把匕首。这匕首我得来也是便宜,又带的是后军,倒不如你危险,你若看得起王某,就收了这把匕首吧。”

    “王猛你痛快!”蛮古听了王副将的话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再来找我,冲着这乌金匕,就算再给你用几次也无妨!”

    他亲了几口乌金匕,高高兴兴的出帐去了。

    等突贵和蛮古都出了帐,王猛这才收了脸上惯有的笑容,随意的坐在了地上。

    右军不似左军,左军有大量家中已经开始没落的鲜卑贵族之后过来混个前程,兵甲装备都齐整,甚至还有带着家将一起从军的。右军大多是北境的军户之后,甚至还有两个从汉人里征调的募兵营,人多庞杂,各阵的副将偏将也不齐心。

    这种时候,选拔出好的人才就变得十分重要。一个厉害的新将足以鼓舞许多新兵的士气。在北魏这样的地方,一个没有什么出身的新兵想要出头,最好的地方恰恰是右军。

    但前提他得活着。右军也要允许人才能够表现出自己的个性。

    否则还有哪个新兵敢出头为自己争个头脸?

    真是为了大的小的都操碎了心,还不见得落什么好处。

    若不是右军栽培出了他,他真不想再陪着这一帮脑袋里长得都是肌肉的同僚玩了。

    刑营里,来看望花木兰的火伴们发现花木兰被关在了木笼里,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反倒是花木兰洒脱的很,在木笼里稍稍换了个姿势,倚靠着笼身问他们:“怎么样,后来突贵副将没有再为难你们吧?”

    胡力浑猛摇起了头。

    “没有,你被绑了以后,突贵副将原本想要再说什么的,被王副将劝走了。我们这几天还是照常操练,就是队伍里少了个人,怪怪的。”

    “花木兰,右军里都说突贵副将脾气暴躁,以前也曾砍过新兵杀一儆百的,我们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要不然,我们去求求情……”莫怀儿眼泪都下来了。

    “哪里就会砍头呢,你们想的太严重了。”花木兰还在安慰他们,“昨日里送饭的军士还说没几天我就会放出去了呢。”

    “真的吗?”

    “我骗你们做什么,关的难道不是我吗?”她笑的十分轻松。

    胡力浑等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这几日黑营其他几队的人见了他们都躲着走,他们有许多事情想问,却找不到人问。他们的百人长一见他们过来就赶他们走,弄的他们也不敢再开口,怕反给花木兰惹了祸。

    他们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一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太被动了。

    胡力浑等人啰啰嗦嗦说了一阵子,最后在阿单志奇的坚持下先回去了。

    刑营探视的时间是有规定的。花木兰这里没有禁止探视,这也是让同火们心中安心的一个原因。

    阿单志奇见火伴们都走了,走到木笼旁一屁股坐下,也不管脏不脏了,像是没看见刑营看守的士兵那般,和花木兰闲聊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不想死吗?”

    “啊……”花木兰应了一声。“现在也还不想死。”

    “那你射了我们几人头上的皮囊就是,何苦去惹上官呢?”阿单志奇叹了口气,“以你第一箭表现出的出色,突贵副将是不会让你继续再射我们了。”

    “……因为我害怕。”花木兰看着突然抬起头的阿单志奇,“喂,你不会觉得我不害怕吧?”

    “你都敢射上官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阿单志奇没好气地顶了回去。